普度寺模樣未變,眾人一路疾行,進寺後徑直向後方的林間小屋走去。
剛一踏入小屋,齊月雯就聽見了姣蘭那驚異的聲音:“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那婉轉多情的聲音頓了頓,恍然大悟,接著便嘲笑道:“不是吧!你們打算求我幫你們對付洪蛟?”
齊月雯早知道姣蘭能夠輕易看破人心,來時也和睿辰等說清了這一點,可惜人心難控,不知是誰心底的念頭閃過,到底泄露了一行人的目的。
事已至此,齊月雯自然也不會否認,隻是恐怕大家想法紛紜,未免再冒出什麽想法無意中得罪了姣蘭。
思及此,她轉向眾人道:“姣蘭說想同我單獨談談,姐姐、睿辰、道長,還請你們先出去等待片刻。放心,我一會就出來!”
吳姮不免擔憂地看著她,卻也知道自己留下也無用,隻好憂心忡忡地隨無崖子退出屋內。
睿辰跟在兩人身後,臨出門前回頭看了看她,心中默念心經努力摒棄一切雜亂念頭,隻是悄悄撚了撚手上的佛珠,往胸前指了一指。
齊月雯安撫地衝他笑了笑,輕輕點頭。
姣蘭一時沒顧及到兩人的互動,隻是在身後氣呼呼地喊道:“我才沒有要和你單獨談談,你這個小騙子!”
齊月雯回轉身來,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搭理她的話頭,隻是喃喃道:“洪蛟,這是那妖怪的名字?看來,它倒是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化身蛟龍……”
她一邊說一邊細細思量,問道:“那姣蘭姐你呢?姣者,美好也。《慎子》有雲,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蘭草,亦是高潔之物。姣蘭姐你既然以此為名,想必定是極美貌極聰慧的,也不會願意同洪蛟這種凶惡醜陋、殘害人命的妖怪為伍……”
姣蘭的怒氣果然平息下來,自得道:“那是自然!我可是青……”
她說著反應過來,疑慮地問:“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話啊?”撇一撇嘴,故意出難題哼道:“別以為我傻啊!休想這樣三兩句話就輕易從我口中套出洪蛟的原型。”
“不過……”她話鋒一轉,在塔內施施然盤坐在一條柔順的毛毯上,翹起指尖看了會兒自己晶瑩剔透的指尖,大大的黑眼球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你想我告訴你洪蛟的原型倒也不是行,左右我看那小子也不順眼好久了。這樣吧,你若能猜到我的原型是什麽,我就告訴你。”
齊月雯眼睛一亮,趕忙在心底搜索起化形後以美貌著稱的妖怪們,“青,青……”她在心裏重複著。
凝神細想了片刻,她輕輕籲了口氣,猶豫著開口回道:“月雯年輕不知事,見識實在淺薄,隻好鬥膽一猜,若有錯漏,還請姣蘭姐你多寬恕。”
鋪墊了這半天,終於要說到正題,齊月雯不由得屏住呼吸,輕咬著下唇,“不知姣蘭姐你的原型是否是青丘九尾狐。”說話時聲音都不免顫顫的,生怕自己猜錯了。
姣蘭悠悠長歎了一聲,嚇得齊月雯的心髒都停了一瞬,才開口道:“你倒是心思敏慧,可惜偏偏攤上了這副身子……”
聲音裏倒難得地帶上了一抹同情的意味。
齊月雯此時反倒淡然,既然猜對了姣蘭的原型,一直緊提著的心髒也放下了一半來,淺笑著搖了搖頭。
“能夠遇上這群願意陪我求醫的朋友,該說我幸運才是!倘若他們真因為護送我求醫途中死去,我倒真要寧願自己能早去些了,免得拖累旁人……”說到這裏,禁不住淚眼盈盈,霎是動人。
姣蘭半耷下眼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開口道:“罷了!百年寂寂,難得遇到有人能和我說說話解解悶,也算是你我有緣!既然這樣,那我就告訴你那逃走的妖怪到底是誰吧。”
似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她的聲音低沉下來,甚至帶了些憤憤的味道:“那妖怪自稱洪蛟,其實不過是條鉤蛇修煉而來的小妖,靠著年歲勉強長些能耐罷了。可笑他如此自傲,竟敢自比蛟龍!”話尾似乎還帶了聲冷“哼”。
“鉤蛇?”齊月雯無意識地重複道,在腦海中搜索記憶。“啊”,她忍不住輕呼一聲,回想起以前在一本雜書上看過的有關鉤蛇的記錄。
據傳鉤蛇是上古神獸之一,是一種能夠水陸兩棲的蛇類,而且性情凶猛好鬥,身有劇毒,沾之即死。可最為駭人的,還是鉤蛇的尾巴,分叉如同兩個鉤子一般,堅硬銳利無比。
她想起之前兩次對敵時所見,那洪蛟的確頗愛用尾鉤鉤住獵物吞食,不禁歎了口氣,“鉤蛇本身就強悍異常,難以捕捉了,如今它修煉成妖,本領多變,更加凶悍了。這可怎麽是好呀?”
姣蘭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嗬嗬”笑了片刻才開口道:“小月雯啊,虧我剛剛還誇你聰明。你以為洪蛟好容易逃出鎮妖塔還為何一直盤踞在這個小村子裏不出去?若這鎮妖塔真是那麽好逃的,我又豈會在這裏熬過這百年歲月……”
最後一句話,似是自感身世,幽幽歎歎,百轉千回,說完後便長久地沉默了下去。
齊月雯雙眸一亮,跪在蒲團上,端端正正叩拜了三叩,感激涕零:“多謝姣蘭姐願意將那妖怪的原型告知我們,月雯感激不盡。但求您再幫幫我們,為我們和普華村的百姓們指一條明路吧。"
姣蘭沉默良久,嘲弄道:“那群村民根本不會感激你們,你們居然還想要救出他們?”
見齊月雯認真的表情不為所動,她才停止住嘲笑,懶懶地開口道:“洪蛟到底修習多年,即便如今被這鎮妖塔傷了根本,也不容小覷。別說帶著這群隻會拖後腿的村民了,你們昨日傷了他,那鉤蛇最是小性記仇,如今隻怕你們再想獨自逃出這個村子都難咯!”
慵懶的語調一變,仿佛天真卻有著最原始的惡意的孩童一般,發問道:“何況我雖然與他不算對付,但到底同為妖族。你倒說說看,我為何要幫你們?”
齊月雯何其聰慧,聞弦音而知雅意,猶豫片刻回道“不知姣蘭姐有何事心願,倘若您願意助我們降服洪蛟,我們必定肝腦塗地死不足惜!”
姣蘭定定地看著她,千年大妖的威嚴便是關在鎮妖塔中也無法阻擋。齊月雯虛汗連連,連衣衫都浸濕了,卻依舊不卑不亢,靜靜地等著姣蘭回話。
半晌,姣蘭懶散又幽微的聲音響起:“降服洪蛟,對我而言倒也不難。隻是我提了要求,想你們也沒那個膽量敢答應。”
她話鋒一轉,陡然嚴厲起來,“我要你們解開封印,放我出塔!”
齊月雯雖然心內早已隱隱有所猜測,聞言依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姣蘭姐說笑了!您既然如此自信能降服洪蛟,自然本領高過它更多。我們如果為了降服洪蛟,而將您放出來,這對我們和當地的百姓又有何區別?”
姣蘭早知他們不會輕易答應,卻也不著急,在塔中悠悠**著自己九條毛茸茸雪白的狐狸尾巴,欣賞著自己纖纖玉指上點染的朱紅蔻丹,眼波流媚,嫣然一笑。
“你們有的選嗎?你大可以出去和他們商量看看。那洪蛟可早已在寺外靜候多時了,若不是有我攔著,他早就衝進來將你們這群傷了他的人殺了個幹淨!”
齊月雯心內一驚,俯身又叩了一叩,趕緊起身出屋。
屋外,吳姮等人早已焦急地幾乎想要衝進去。見她平安出來,吳姮趕忙拉住她的手,團團轉著看了個不停,生怕她哪裏傷著了。
齊月雯雖然心情凝重,也不禁被逗樂了,唇畔剛浮現出一抹微笑,隻是又很快消失不見。
她安撫地摸了摸吳姮的手,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鄭重地將方才與九尾狐姣蘭所說的話一一道來。
眾人向寺外望去,雖然看不見洪蛟,卻能明顯感到寺外一股濃重的妖氣。
吳姮滿麵愁容,將齊月雯攬在懷中,無力地安慰道:“別怕,別怕……”
睿辰隻是默默,心內卻不禁後悔起當初沒能堅定地勸大家留在村外:“倘若月雯他們真因為陪我進村而出事,我,我……”
無崖子聽了倒反常地沒有抱怨起來,眼珠一轉,便想出一個主意:“放姣蘭出塔倒也不是不行……”
三雙眼睛立時緊緊地盯住了他,他不由緊張起來,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示意大家靠近,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我混跡江湖許多年,雖然無門無派的,可道聽途說總還是知道不少雜七雜八的事兒的。我聽說,有種秘法可以與實力遠勝於自己的妖魔簽訂主仆契約。”
他說到這裏,抬眼盯著齊月雯,又緊張又期待,“很多捉妖世家中,長輩們為了護佑小輩,就是先降服一隻大妖後,由小輩用此法與大妖簽訂契約的。妖物與人類簽訂下主仆契約後,自然不能違背主人意願戕害凡人。齊家二十年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捉妖世家,隻是……”
他有些猶豫,覷著齊月雯和吳姮兩人黯然的臉色,瞅瞅寺外可怖的氣氛,還是接著輕聲問道:“不知道齊小姐是否知道此等秘法?”
齊月雯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笑容:“道長說的秘法我的確知道。隻是姣蘭她想出塔為的也是重獲自由,如何肯簽訂主仆契約,安心受他人掌控呢?”
“這……”無崖子一時也想不出主意,隻好又歎起氣來,“唉,那又該如何是好呢?”
睿辰默默聽著,忽然提出:“奇怪?按月雯你轉述所言,姣蘭的法力修為遠勝於洪蛟,卻為何她始終沒有逃離萬寶鎮妖塔,反倒是那洪蛟能夠逃脫出去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齊月雯就聽到屋內姣蘭氣急敗壞的聲音:“別以為我聽不到你們在說什麽?”
她一時生氣,妖力大放,震得供桌都顫了三顫,叫嚷著。
“你們知道什麽?那洪蛟,該殺!”
怒氣衝衝的威嚴語氣,第一次展現出千年九尾狐的震懾力,隻聽她接著說道。
“那條忘恩負義的小蛇,若不是我施展的魅惑之術迷惑住那小沙彌的心性,他如何會為他解開萬寶鎮妖塔最外層的封印。結果洪蛟那小人聚力衝破萬寶鎮妖塔後就變卦不管我的死活,那小蛇,等姑奶奶再過百年封印之力減弱,我必定要他不得好死!”
齊月雯聽了這話,想起之前李傘兒所說,知道姣蘭便是用前夜迷惑睿辰的方法**那位茂色師父放出洪蛟的,不禁在心內歎了一聲。
她示意眾人進屋後,下定決心使勁渾身解數也要說服姣蘭相助,於是打起精神問道:“姣蘭姐你好容易誘使僧人為你們解開最外層的封印,為何卻要讓他先解開洪蛟的封印呢?”
姣蘭的聲音頓時萎靡了下來,吞吞吐吐委委屈屈地解釋著。
“是洪蛟說的,他說我們共同出力。我負責在塔內施法迷惑住那個小沙彌,他就負責待那個小沙彌解開最外層的封印後聚力衝破萬寶鎮妖塔,然後放出我。”聲音越來越低,顯然也是看透了自己被騙了。
她委屈巴巴地匆忙為自己解釋著:“他當時說了,那小沙彌法術低微,一定無法解開萬寶鎮妖塔全部的封印,出塔時我們必定會受傷。我既然負責引誘那小沙彌,他就負責出力破塔,這樣我就不會在出塔時受傷了……”
說到自己被騙的緣由時不免扭扭捏捏的,聽起來真是惹人憐愛極了。
齊月雯莞爾一笑,清了清嗓子,緊張地開始同她談判起來:“姣蘭姐大可以放心,我們自然不比那洪蛟出爾反爾……。”
姣蘭聽了這話,知道他們準備答應自己了,頓時懶得去看自己那看了百十年的指甲,湊到塔門縫前眼巴巴地看向齊月雯等人,滿心期待著她接下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