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國府中,田恒迎了出來,笑道:“本相早想請封大夫過府飲宴,怕封大夫傷勢未愈,
不便前來,不料封大夫竟帶傷而來。”
伍封下車,笑道:“在下早就聽說相國府上美酒無數,覬覦已久,今日不請自來,相國不
會舍不得吧?”
楚月兒與蒙獵上來向田恒見禮。
田恒笑道:“月兒定是來探望小女吧?”命小婢二人將楚月兒引入內院大小姐處。本來楚
月兒對相府頗熟,但此刻是伍封身邊的人,身份尊貴,自不好失禮讓她自己進去了。
伍封小聲道:“顏不疑在相府趨行如常,大為可疑,相國可查出了什麽?”
田恒歎了口氣,道:“本相這些天上下徹查,未有所獲。唉,若是府中真有其同黨,那便
十分糟糕了。”
伍封道:“在下府中有個門客,最善偵緝之術,今日特地帶了他來,為相國效勞。”
田恒看著伍封身邊的蒙獵,問道:“莫非就是此人?”
伍封笑道:“正是。此人名叫蒙獵,祖孫三代均為巡城司馬,三代相傳,有些獨到之處。”
田恒道:“本相聽政兒說過,國君親自派侍衛赦免的,應該就是他吧?”
伍封點頭道:“此人是難得的人才,是以在下求國君赦免,正好為相國效力。”
如此小事,田恒怎會在意,笑道:“無妨,蒙獵本無死罪,政兒處罰不當,本相已大大責
罵過他。隻是事發多日,蒙獵偵測之時,怕有些難吧?”顯是有些不信蒙獵的本事。
蒙獵道:“雖然難些,但也不是毫無措手之處。”
田恒點頭道:“那就姑且一試吧!”叫來烏荼,讓他帶蒙獵去偵測。自己與伍封進了廂房,
命人送上酒食,命四美婢在一旁侍酒。
兩人飲了幾杯,田恒道:“當日在城外,封大夫有贈酒之德,本相便想大擺酒宴,邀封大
夫到府中一聚,誰料今日封大夫來,隻好先作此小酌,日後再大宴痛飲。”
伍封歎道:“相國的美酒,在下早就想飲的,隻是責恒善、殺田武二事,大有得罪之處,
不敢前來。”
田恒也歎道:“恒善那小子太不成器,本相早就想責罰他了,隻是看著素兒的麵子,暫時
忍住。封大夫重重地教訓了他,令他日後稍稍收斂,否則鬧出了大事,本相也未必救得了他。
至於武兒死在封大夫劍下一事,不瞞封大夫說,本相心中起初對封大夫還有有些埋怨之意。公
子高向本相稟告了此中詳情後,本相還不大相信,武兒一向心高氣傲,再會做出卑鄙行徑來?
後來找來閭邱明細問,才知其中實情。依本相看來,武兒必是受了子劍這老狐狸的唆使,才會
暗算傷人,反死於封大夫手上,自取其禍。若要怪時,隻能怪他自己不爭氣。若是真如田逆與
子劍所說,封大夫要與本相為敵,那日在魚口又何必以身相蔽,救了本相一命?此二事封大夫
休要放在心上。”
伍封道:“是了,恒善如今傷已痊愈了吧?”
田恒道:“素兒為他請了城中醫人,每日換藥清洗,早已大好,昨日便能下床行走,找府
上的婢女胡鬧。”
伍封順眼看了看身旁侍候的四個美婢,見四女容貌甚美,雖不及楚月兒和妙公主,卻比自
己府中那些劍姬都要美麗得多。笑道:“也怪不得那小子,這四婢之美齊國少見,由此可知相
國府上美女成群,桓善躺在床上憋得久了,整日美色圍繞,不免心動,如今身已能動,怎會不
放手一搏?”
田恒失聲笑道:“封大夫府上的美女遠勝於本相府中,那三十六個能作劍舞的歌姬委實是
色藝驚人。再說月兒吧,此女美色無限,不要說齊國,天下間恐怕唯有吳王夫差的寵妃西施才
能相比吧?封大夫有此美妾在旁,何以到本相府上還會見獵心喜?此四婢是燕君送來的燕女,
雖比不上封府美女,但也算得上千中無一,封大夫若是喜歡,一陣便帶回府中去吧!”
伍封雙手亂搖,笑道:“相國不是要害在下吧?若讓公主知道,恐怕在下不免要被罵個狗
血淋頭了。”
田恒笑道:“依本相看,公主絕非善妒之人,否則,怎會由得你時時將月兒帶在身邊。有
一點本相倒是頗為奇怪,封大夫對付女人,不知是否如你的絕世劍法一樣駭人呢?本相看月兒
跟在你身邊後,越發的嬌豔欲滴了,是否封大夫滋潤有方?”
伍封心知那定是老子吐納術的效用了,胡亂支吾了過去。
田恒道:“封大夫休要小覷了本相身邊這四個燕女。燕國送給本相的五名女子,都是宮女,
燕國的宮女列國有名,頗為難得,此四女康健多力,身手敏捷,懂武技、能使刀,本來有五個,
被田逆要去了一個,現剩這四人,本相甚是喜愛。”
伍封聞說這四女能使刀,不禁好奇,細細打量這四女,果然不像其他女子那麽嬌柔,美豔
之中,有一種颯爽的英氣。
男人若是在一起談論女人,自然是話題多多,兩人胡言亂語了好一陣,均覺兩人之間感情
好了很多。
說笑了一陣,田恒歎道:“本相最怕善妒的女人,是以對封大夫頗為羨慕,公主是齊國第
一美女不說,最妙的是嬌憨可愛,毫無妒忌之心,本相若是年輕幾歲,定會來個橫刀奪愛,將
公主搶了來。”
伍封心想這恐怕確是實情,哈哈大笑。然後將招來的事說了出來,並說了自己的敲山震虎
之舉。
田恒點頭道:“封大夫這招敲山震虎,委實絕妙。如今諸事齊來,應付不暇,先嚇得子劍
這老狐狸躲在他的問劍別館再說。唉,這人是本相的劍術老師,還是親翁,看著盤兒和素兒麵
上,本相還不好處置他。”又道:“田逆這殺子之仇,理應算在子劍身上才是。田逆雖蠢,也
不至蠢得與子劍聯手,暗算封大夫吧?此間究竟有何原由呢?”
他見伍封怔怔地看著自己,苦笑道:“其實那晚封大夫遇刺,本相立即派人去查,後來查
知那班人是臨淄左營中的一支箭隊,共一百五十餘人。能調動他們的,隻有本相和田逆、閭邱
明二人。閭邱明那人素來膽小如鼠,與封大夫又毫無仇怨,是以必是田逆所為,隻是不知道其
中還另有子劍派出的好手。本相因田逆正有喪事,又是至親,是以暫未追究。”
伍封心想:“如此一百多人街頭暗殺,你要不查個水落石出,這相國豈非白當了?”點頭
道:“不過,此事眼下恐怕暫不能提起,以免動搖軍心。相國可知道那日在魚口設伏的首領,
乃是董梧座下的高手‘劍釣江山’任公子?”
田恒渾身一震,澀聲道:“怪不得此人劍法計謀如此厲害!封大夫又怎會知道?”
伍封不願將列九的來曆說出來,道:“在下府中有人隨渠公到過代地,見過此人,任公子
相貌又獨特殊,是以一說樣貌便可知道。”
田恒道:“這任公子虛張聲勢,數日來在城外大聲小動,定有所謀,其計謀深遠難測,至
今還未知其下一步想做什麽,委實煩惱。”
伍封道:“在下今日到相府,除了帶蒙獵來一試,另外便是要告知相國對手是任公子,相
國出入之際,務要嚴密守護,以免歹人行刺。”
田恒點頭道:“本相出入門禁,頗有防範,倒不甚耽心。若是本相那麽容易被刺,任公子
也不必在魚口設伏了。這人好生可怕,看來日後對董門之人要大加防範,有機會能將董門盡數
滅了最好。”
伍封道:“這豈非要對付整個董門?”
田恒道:“除敵務盡,封大夫殺了朱泙漫,董門必定視你為仇,你如稍有寬待之心,必備
董門所害。這任公子聽說是用兵好手,我們有素兒留守畫城正是最好。”
伍封問道:“少夫人精通兵法,大有將才,是否由子劍教的?”
田恒哂道:“子劍哪懂什麽用兵之道?素兒的兵法是從盤兒處學來的。”
伍封歎道:“隻看少夫人用兵,便可知盤少爺定是用兵如神,不同凡響了。”
田恒得意地道:“本相的二子二女各有所長,盤兒善兵、政兒善辯、貂兒善釀、燕兒善劍,
是以本相無論到哪裏,從不須為府中諸事耽心。”
伍封道:“在下眼下所飲的美酒,是否大小姐所釀?”
田恒笑道:“正是,封大夫以為如何?”
伍封長歎一聲,道:“在下隻道家母釀酒的本事是世間罕見,誰知大小姐的釀酒之術,幾
乎與家母不相上下。”
這時,便聽窗外一人道:“封大夫過獎了,貂兒不如慶夫人多矣。”說著話,楚月兒與另
一女子走了進來。
此女中等身材,皮膚極白,細眉鳳目,容貌嬌好,與眾不同的是,她身上天生有一種凜然
的高雅之氣,令人心生敬意。
田恒嗬嗬笑道:“貂兒,快來見見封大夫。”
伍封忙站起身來,向田貂兒深深一揖。這是未來的君夫人,身份非同小可,伍封怎敢禮數
有缺。
田貂兒歎了口氣,還禮道:“小女子眼下還未入宮,封大夫何必如此?”
伍封道:“在下此禮是大有原由的,就算大小姐還不是君夫人,在下也不敢失禮。”
田恒笑道:“封大夫是否耽心貂兒會將月兒要回去呢?”
伍封苦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找了諸多藉口,不敢來到相國府上,其實最怕的是見到大
小姐。萬一大小姐說一聲‘將月兒還給我’,在下多半會驚慌失措,嚇得麵無人色了!”
楚月兒忍不住嘻嘻一笑。
田貂兒微笑道:“封大夫無須預先堵我的嘴,月兒是公主的陪嫁滕妾,此是國君所定,貂
兒怎可能索要?”
田恒大聲地歎了口氣。
伍封愕然看著他,田恒道:“封大夫一直不敢到相府來,本相雖心有掛念,卻也暗暗慶幸。
如今封大夫心結已解,定會不住地借故跑來,本相府中的美酒頗為危險了,這麽想來,著實有
些肉痛。”
伍封大笑起來,二女也忍不住格格地笑。
田貂兒笑了一陣,看著伍封,正色道:“封大夫,月兒對你深情一片,你萬不可負了她!”
她現在雖不是君夫人,卻自有一種凜然之氣。
伍封心中凜然,恭恭敬敬道:“是,大小姐盡管放心。”
田貂兒坐了下來,命楚月兒坐在她旁邊,道:“近來封大夫威震齊國,聲名遠播,小女子
身在閨中,仍時有所聞。適才細問過月兒的近況,才知封大夫慷慨豪邁,心懷仁義,令人好生
佩服。不過,小女子耽心月兒天真單純,被人哄騙,又怕封大夫雖然英雄無敵,卻是個粗魯的
俗人,是以親眼來看一看月兒未來的夫君。眼下親見封大夫的風采,這才放心。”
伍封心中對此女大生敬意,單是她對楚月兒的這一份真誠的關心,便值得他感激備至了,
一時無語。
楚月兒看著田貂兒的眼光中,也是充滿尊敬之意。
田恒看著自己這女兒,麵帶微笑。此女生來就與眾不同,有一種攝人的風度,令人心折。
是以府中上下,除了自己之外,就以此女威望最高,說的話連田盤也不敢反駁。日後在國君身
邊,國君怎會不服服貼貼,唯其命是從?
田貂兒微笑道:“封大夫,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望封大夫能與成全。”
伍封愕然,心道你是相國之女,更是未來的君夫人,有什麽事非要我做才行呢?答道:“大
小姐盡管吩咐便是。”
田貂兒道:“小女子想到伍堡住上數月,向令堂大人學習那天下無雙的釀酒之術,就怕令
堂大人不肯,還請封大夫向令堂大人稍致說辭。”
伍封笑道:“此事易辦之極,家母多半會十分高興!”
田貂兒問道:“你怎知道?”
伍封道:“家母的釀酒之術,在國君所作的《酒經》中被列為第一。在下常聽家母歎息說:
‘莫非釀酒之術已盡乎?’大小姐的釀酒之術,幾不下於家母,又與家母所習大不相同。若能
與家母一起精研此術,說不定會釀出更妙的酒來。是以家母得知後,定會高興。”
田貂兒點頭,微笑道:“如此最好。”起身告辭,又拉著楚月兒小聲吩咐了一陣,才嫋娜
而去。
這時,蒙獵與烏荼匆匆走了進來,向眾人施禮。
田恒此刻心情頗佳,問道:“可有所獲?”
蒙獵點了點頭,卻向眾婢女看了過去。田恒心知其意,命眾婢退了出去。
蒙獵道:“小人詳查過事發的諸處,頗有所得。”
田恒點了點頭,道:“你且說來。”
蒙獵道:“盜賊隻是一人,此人身高大約七尺,應該頗瘦,身手平常。”
田恒心道:“顏不疑身高八尺,劍術奇高,這人一說便錯,看來沒什麽本事。”他看了伍
封一眼,見伍封也是一臉疑惑之色。
田恒問道:“你又從何而知?”
蒙獵道:“小人在後院假山洞中,見過青苔上有一雙腳印。該處是一塊一尺見方的石頭,
四周又壁立著布滿青苔的石壁,人站起上,無法直立,不僅從外麵看不到該處,從該處也看不
到院中,因此絕非有人遊院看境,而是為了藏身其中。人的身高不同,腳之大小也有異,從腳
印大小來看,那人身高絕不能超過七尺三寸,從腳印深淺來看,以其七尺身高來算,便淺了一
些,應是較瘦弱。”
田恒滿臉驚疑,向烏荼看過去,烏荼點了點頭。
田恒心道:“莫非除了顏不疑,還有一人?”問道:“你怎知他身手平常?”他見蒙獵說
得頭頭是道,心中頗為佩服。
蒙獵道:“小人請烏爺帶去看被殺的三人屍體,幸好還未下葬,見三人傷口地方不同,雖
然洞穿,卻是從背後刺入,屍體雖有些腐爛,仍可見刃口粗糙。小人便有些奇怪,若是一劍洞
穿,劍上勁力便有不小,劍上有此勁力者,刃口必然齊整,但此三人刃口粗糙,又似劍術極為
平常之人所為,而且,若是劍術高明,能一劍洞穿,何必要從背後刺殺呢?若說是巧合,何以
三人都是背後刺殺,未免太巧了些。以此便知此人的確是身手平常,其能一劍洞穿,是因所執
之劍極之銳利,絕非凡品。”他說話之時,烏荼不住點頭。
蒙獵道:“可惜事發了數日,且被焚廂房之未盡遺物也被丟棄,不知所蹤,無法再早出更
多的線索來。”
田恒皺眉道:“但本府有一健婦曾見過一條人影飛出後院高牆,還疑是狐妖,那人應是身
手高明才是。”
蒙獵道:“烏爺也曾對小人這麽說,小人便大趕奇怪,還聽說後院牆頭上一腳印,遂請烏
爺帶小人去看。雖然事隔多日,那腳印仍隱隱有其痕跡。不過,從痕跡上看,此印絕非人用腳
踩出,而是有人故意用手拿著屨印上去的,此婦必是說謊。凶手殺了三人,定是被人看破,或
者起了疑心,才動手殺人,能殺三人,如何不能殺這健婦一人?定是將這健婦故意留下來,讓
她說謊。”
田恒忙道:“烏荼,把那健婦帶來。”
烏荼搖頭道:“事發當晚,那健婦便淹死在井中,人道是失足跌落,但蒙爺卻懷疑此婦被
人殺了滅口。”
田恒與伍封對望了一眼,心中均想:“莫非入府盜書的並非顏不疑?”
蒙獵道:“適才烏爺帶小人走過幾處,小人發現相府內門徑奇多,且大致相似,若非極熟
悉相府之人,根本不可能倏來倏去、盜書殺人。是以盜書、殺人、放火者應該是府中之人,火
起之後,多半還在府中。小人按那腳印刻了個模子,已交給烏爺,那模子應是男人的屨印,相
國可對照府中人屨之大小,便可知道那人是誰了。”
田恒臉色突變,仔細盯著蒙獵良久,緩緩點頭。
伍封見他神色有異,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相國莫非知道了此人是誰?”
田恒怔了半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道:“蒙獵高明之極,本相先
前失敬了。此事關係重大,還望各位謹慎守秘,本相自有處置。”
眾人一起點頭。
伍封皺眉道:“都當盜書殺人者是顏不疑,原來並不是他。”
蒙獵奇道:“顏不疑?噢,那凶手故意讓那健婦胡說,其實是為了讓人看到牆上的腳印,
令人以為凶手是越牆而出,疑心是身手高明之人。但能夠做到越牆而出的人也有不少,為何相
國和封大夫卻認定是顏不疑呢?”
田恒歎道:“隻因那日田逆與閭邱明去送顏不疑回國,大醉而歸,如今已有六日了,仍是
未醒,這不是太過古怪了麽?怎能不讓人疑心在顏不疑身上?”
伍封忽然想起一事,大驚道:“莫非顏不疑早就已離開,於是讓人做了諸多事情,令人相
信他一直都在城中?”
眾人駭然,田恒道:“此事大有可能。”
伍封皺眉道:“若顏不疑並不在城中,那日在下到驛館見到的又是誰呢?”
田恒並不知此事,問道:“本相請他幾次,他都未理,封大夫怎能見到他?”
伍封將那日拜訪顏不疑的事情說了,道:“若是那顏不疑是別人假扮,那幅古怪模樣扮起
來容易,其聲音要扮起來也不甚難,唯有身上那種劍術高手的殺氣,是誰也扮不來的!”
田恒沉吟道:“支離益的‘蛻龍術’本相也聽說過,但此術蛻變之時,凶險異常,顏不疑
若練此功,怎會不知蛻變之期?偏在蛻變之期時到齊國出使,不是太過失算麽?依本相看來,
那人絕不是顏不疑,恐怕是任公子吧!”
伍封點頭道:“怪不得在下說那‘顏不疑’身上的殺氣,月兒便懷疑他對在下動了殺機,
原來是任公子特地讓在下感受到這種殺氣,好認定他是顏不疑。但任公子的劍術厲害無比,未
必不如顏不疑,顏不疑能辦的事,他應該也能辦到,為何這般詭譎地掩人耳目呢?”
田恒道:“他們之間的區別,並不在劍術,而在其身份。此事必是董門中人不能做而吳國
人能做的,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伍封道:“如此說來,那頭‘大漠之狼’朱泙漫到臨淄來,說不定是另有目的,故意大張
旗鼓地擾人耳目,甚至還直接向國君要人。”
田恒神色凝重,道:“多半是如此,這些天下少見的高手一起來齊國,究竟還有何用意?
莫非隻是為了本相?若非封大夫與朱泙漫定下十日之約,又殺了這天下惡人,那日魚口之伏定
會有他了!”
這時,伍封心中忽地有閃個一個念頭,但又不能清晰知道。那日他拜訪趙氏父子時,也曾
有過這種感覺。一時間零散的念頭紛湧,卻總是貫穿不起來,皺眉沉思。
烏荼也道:“幸虧封大夫殺了朱泙漫,否則,相國送趙老將軍父子回國時,這三大高手一
起來對付相國,當真是凶險之極了。”
伍封忽地拍案道:“在下明白了,顏不疑之目的是為了刺殺趙老將軍父子!”
田恒臉色大變,問道:“封大夫如何想到的?”
伍封道:“若是沒有任公子的出現,顏不疑的目的也可能是魯國的柳下惠,不一定趙老將
軍,但連任公子也來了,那定是為了趙老將軍父子了。”
眾人頗有些不解。
伍封道:“在下與朱泙漫的十日之約是朱泙漫定下的,他脫口而出,定下十日,而非三日、
五日,絕非巧合。他十日之後有要事去辦,此事因謀劃已久,腦中所慮、心中所想,全是十日
之後的事,此謀深植入腦,是以脫口而出便是十日。十日之後有何事發生呢?趙老將軍父子十
二日後起程回國,他要提早兩日預先設伏。魚口之伏,若能刺殺了相國,齊國必然大亂,誰也
顧不上趙老將軍一行了,就算明知有人要刺殺趙氏父子,也派不出人護送。可惜此伏未成,他
們便在臨淄城外虛張聲勢,不僅牽製臨淄的軍力,還讓齊人無暇他顧,他們好順利成事。”
田恒點頭道:“怪不得此事必須要顏不疑去辦。隻因董門在代,代與晉國相鄰,若是任公
子刺殺未成,趙鞅必會大舉攻代,代國地小民少,全因有個董門支持,列國怕了董門的刺客,
不敢相惡,趙鞅真的攻伐代國,代國必滅無疑。若是顏不疑刺殺趙鞅,不管是否能成,晉人都
會歸罪與吳國,以為吳國是為了挑動齊晉之戰。”
伍封臉色沉重,道:“董門在代地,與代國淵源極深。代國與晉相鄰,鄰地正好是趙氏的
千裏封地。若是趙鞅父子一死,趙氏一族必定大亂,代國定會借機南下,攻占趙地,說不定趙
氏族人中還有其奸細,更是方便。代國若能盡有趙地,又有董門之高手相助,足以與中原任何
一國抗衡。縱算顏不疑不能成功,隻要殺了趙鞅或是其任一個兒子,趙氏因赴齊遇害,齊國怎
也脫不了幹係,或是在途經某國時遇刺,趙氏要麽歸罪齊人,要麽歸罪吳人,要麽歸罪事發之
國,隻要趙氏發起戰事,便對代國有利,至少也能使趙氏無攻代之念。”
田恒嘿了一聲,道:“趙氏早有攻代之念,董門定是因此而定計,聽說任公子是代君子侄,
看來不假。”
伍封歎道:“顏不疑一到齊國,便大布疑陣,連越國的範蠡大夫也誤以為他是為了刺殺越
女!顏不疑公然宣稱來找《孫子兵法》,故意讓人以為他為了《孫子兵法》而來,甚至還搞了
個盜書殺人的花樣,誰知他的目的根本不在《孫子兵法》。魚口之伏,更是駭人聽聞,誰知道
埋伏成與不成,對他來說並不要緊,其實相國也不是他的真正目的。這人如此厲害,恐怕孫武
在世,也難以知悉其中的詭計吧!”
田恒也歎道:“幸好封大夫救了蒙獵,還帶他入相府來。若非他斷定盜書者不是顏不疑,
恐怕我們仍蒙在鼓裏呢!”
伍封臉色沉重,道:“顏不疑不知何時離開臨淄,恐怕早已設好埋伏,以待趙氏父子了吧!
我們今日就算知道,恐怕也來不及了。”
田恒命烏荼道:“馬*田力叫來!”烏荼匆匆去了。
田恒道:“田力從小周遊列國,天下地勢大多知曉,那日若非他說起魚口的地形,封大夫
恐怕一時還想不到會有人埋伏吧?”
一會兒田力進來,田恒劈頭便問:“趙氏父子要回晉國去,他曾說先到其封地主城晉陽,
應是如何走法?”
田力一愣,答道:“先從臨淄到曆下,再由曆下沿水路而上,可到成周,再沿大道北上,
可到晉都絳城。趙鞅若回晉陽,則此水路繞得太遠,且是逆流而上,太過緩慢,應是沿水路到
宋衛邊境的垂都,再棄舟陸行到衛國的都城,過河水入晉,回到晉陽。”
田恒道:“若是有人要埋伏刺殺趙氏一眾,當在何處最好?”
田力搔首道:“這個……小人猜不出來。”他雖知地形,卻不懂兵法,怎能知道?
伍封問道:“這一路上可都是大道?”
田力道:“從臨淄到曆下,自然是大道。宋衛之境,也多是大道,唯有城濮、五鹿一碲,
才是小徑,離城邑較遠。”
伍封與田力對望一眼,心知城濮、五鹿一帶,多半是顏不疑設伏之處了。
田恒問道:“城濮、五鹿一帶,何處地勢較為險惡?”
田力道:“城濮雖險,卻是地勢寬平。若說最險之處,莫過於五鹿,其地四周有五座奇山,
形如鹿狀,林木芒密、猛獸極多。其餘地方,都是緩平之曠野。”
伍封籲了一口氣,道:“多半在五鹿了。”
田恒點了點頭,又問:“趙氏一眾已走六日,此刻應在何地?”
田力沉吟道:“若是行軍,從臨淄到曆下,最多一日,但趙氏攜家眷姬妾觀景而行,輜車
又多,停停走走,恐怕要三日,是以趙老將軍一行,早已經過了曆下。”
伍封道:“田兄,趙老將軍一行多少天後可到五鹿一帶地方?”
田力道:“如今秋水正泛,兼是逆流而上,趙氏從曆下取水路往垂都,至少要十六七日,
從宋衛入晉,也要七日。是以趙老將軍一眾,還有二十日才能到五鹿一帶。”
田恒道:“若是即刻領一軍趕往五鹿,二十日內可否趕到五鹿?”
田力道:“隻因大部分路徑是在宋衛境內,一路上與宋衛交涉,二十日趕到這就有些難了,
若能多出兩三日便成。”
伍封問道:“晉人助蒯瞶與衛君爭位,衛君恨晉人入骨,趙氏一族會否饒過衛國之地呢?”
田力搖頭道:“若饒過衛境,便隻能沿河水到成周了,此路太遠了些。”
田恒道:“以趙鞅的勢力名望,衛君再恨他,也不敢在境地內加害,以得罪晉國,多半會
假裝不知道,甚至暗中派軍保護,放了趙氏過境。”
伍封知道田恒最懂政事中的奧秘,所料必然,道:“趙老將軍一眾過宋國,宋君多半會極
力討好,按禮也會飲宴三日吧?有此三日餘裕,便可在五鹿趕上了。”
田恒眼睛一亮,道:“是極是極,封大夫言之有理。”立即便要派人領軍追趕。
伍封苦笑道:“相國擬派何人呢?”
田恒怔了怔,如今田逆閭邱明臥床不起,就算他們能夠領兵,也未能當此大任,歎道:“可
惜小兒田盤出使周室未歸,有他在此,那就最好了。除非本相……”
伍封道:“相國是國之柱石,如今大敵在齊,怎可輕出?不如由在下去吧。”
田恒麵露喜色,口中卻道:“封大夫身有重傷,怎好外出?”
伍封苦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顏不疑太過厲害,其他人去,在下不大放心,
隻好自己去與那小子鬥一鬥了。反正一路上還有二十多日,等到五鹿時,傷也大好了。”
田恒笑道:“封大夫欲帶多少人馬?”
伍封知道若是帶多了人馬,恐惹田氏一族猜忌,笑道:“也不知顏不疑有多少人馬,在下
不如隻帶十幾從人去,輕車快馬,不用步卒,一路上也快捷一些。”
田恒愕然道:“隻十數人,太少了吧?”
伍封笑道:“相國忘了息大哥還在衛境領軍助衛麽?”
田恒恍然大悟,笑道:“不錯,鮑大夫領軍一萬,正在戚城附近,封大夫大可向他借些兵
卒。”
伍封歎道:“大隊人馬出城,怎瞞得過董門中人?若是他們知道被我們洞悉其謀,一路上
定會多方阻撓,反趕不到五鹿去。”
田恒點頭道:“那個‘劍釣江山’任公子眼下不知在哪裏,若是也去了五鹿,封大夫就更
難對付了。”
伍封一想起顏不疑就頭皮發麻,何況還有個任公子,苦笑道:“唉,越說越是心悸,相國,
這位田力是個人才,在下要借了去作向導之用。”
田恒道:“索性連烏荼也帶了去,這人擅於外事,既要去宋衛之境,便由他應付兩國的官
樣事務。”
伍封帶著楚月兒、蒙獵匆匆回府,向眾人說了諸事,伍傲失色道:“對方不知有多少人手,
更有顏不疑、任公子這樣的高手,我明敵暗,太過危險了。”
伍封歎道:“若是趙氏一族被害,即便不是死在齊國,齊國多少也有些幹係。何況我與趙
氏父子交好,怎忍心見他們被人所害?”
慶夫人道:“幸好鮑息的大軍在衛,可以一用,有他的大軍相助,也未必鬥不過顏不疑。”
伍封命伍傲在府中選出十幾個精壯家人,又對趙悅和蒙獵道:“趙兄和蒙兄久在軍中,正
好相助。”趙蒙二人得他如此看重,高高興興答應。
伍封又將田貂兒要去伍堡學釀酒之術的事情說了,慶夫人微笑道:“這樣最好,我回堡之
時,讓她隨我同去堡中。你這一去,來回怕有兩個多月,公主多半不依,你怎麽安置她呢?”
伍封才醒起妙公主不在堂上,問道:“是了,這丫頭在哪裏?”
慶夫人笑道:“正在後院學著吹簫呢。”
伍封到後院見了妙公主,見她正興高采烈地玩著玉簫,便簡單向她說了諸事,妙公主一聽
他又要走,怒道:“不行,不許你走。”
伍封道:“公主,若是趙氏父子有失,連國君也會大有麻煩!”
妙公主側頭想了想,道:“那我隨你一起去,想來也好玩得緊。”
伍封苦笑道:“此事凶險之極,哪有什麽好玩的?”
妙公主嗔道:“我不管,我非隨你一起去不可,你今次休想再撇下我!”
伍封沒奈何,便道:“我要去稟告國君,你向國君去說,若國君答應,便帶你去,否則,
國君說我拐帶公主,豈不糟糕?”
那衛使陳音正在伍封府上,聞說伍封等人要去宋衛,便說要與伍封同行回國。
伍封道:“這就最好不過了,正好一路上向陳兄請教。”命人備了一車禮物相贈,知他喜
製兵器衣甲,還特意送了他二十斤精鐵,以謝其製甲之德。二十斤精鐵極為貴重,陳音執意不
要,卻伍封強行塞入禮物車中。
伍封讓伍傲準備出行之事,自己帶著妙公主和陳音匆匆入宮,陳音向齊平公告辭,齊平公
自然是一番客套,贈了不少禮物,陳音知道伍封與齊平公還有事商議,出宮準備,到封府等候
不提。
伍封向齊平公稟告了顏不疑之事。
齊平公大是駭異,道:“這個顏不疑太過厲害,哼,幸好齊國有封兒,才能知道他的奸計。”
妙公主上前,斜眼瞟了伍封一眼,在齊平公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齊平公點了點頭,道:
“封兒,妙兒也隨你一起去吧,有鮑息大夫的大軍保護,寡人怎會不放心?”
伍封本以為齊平公絕不會讓妙公主隨去,誰知他會這麽說,大感愕然。
齊平公將田恒、晏缺招進宮來,四人計議良久。
伍封與妙公主回往封府,到府門之時,卻見楚月兒正送葉柔出府。
伍封喜道:“柔姑娘怎麽來了?真是不易。”子劍弟子之中,他唯對葉柔有好感。
楚月兒笑道:“柔姑娘是來向公子相謝,月兒見公子不在,將她請進了府中。”
伍封愕然道:“謝我什麽?”忽地恍然大悟,笑道:“柔姑娘是怕在下去問劍別館鬧事,
才來相謝吧?”
葉柔見伍封一語中的,也笑道:“柔兒可瞞不過封大夫。”
伍封道:“柔姑娘盡管放心,在下必定不會隨意打攪子劍。何況在下要出使宋國,即日動
身,也無暇理會它事。”
葉柔點頭道:“既然封大夫事忙,柔兒便先告辭了。”
伍封歎道:“子劍有此佳弟子,令人好生羨慕。”
葉柔走後,伍封道:“那日我們到問劍別館一鬧,子劍必然是受了驚。柔姑娘想是見師父
寢食難安,才會以相謝之名前來。否則,她一個問劍別館的弟子,怎也不會厚著臉皮到我府上
來!”
楚月兒點頭道:“便是如此。這柔姑娘十分了不起,等從宋衛回來,月兒再請她來。”
回到府中,府中早已準備妥當,除了田力與烏荼在府中等著了,連公子高也來了,伍封大
是奇怪,公子高道:“相國已將事情告訴了我,命我假意與封大夫一起出使宋國,可掩人耳目,
以免途中被人阻擊。”
伍封暗讚田恒厲害,若是自己帶人出去,就算打著出使的旗號,自己與列國素無交往,又
以武馳名,別人怎會相信?定以為其中有詐了,難以瞞過顏不疑等人在城中的耳目。公子高素
來主齊國的外交事宜,有他一起,別人便不虞有詐。
伍封將伍傲留在府中,又命人給列九和楚姬送信,與慶夫人道別後,與妙公主、楚月兒上
了銅車,公子高、趙悅、蒙獵、田力、烏荼各乘車在後,因有妙公主和楚月兒隨行,伍傲還從
擅劍的歌姬中挑了六人,分坐了兩乘馬車,封府、相府、公子高府各帶了五乘兵車,連同伍封
的銅車、公子高的馬車和劍姬的二乘車,再加一乘空的馬車,總共二十乘車出了臨淄,為了兼
程趕路,便沒有帶輜車,輜車都是牛拉的,速度太慢,隻好將一些輜重糗脯放在空的馬車上,
由一人馭駛。
陳音的人卻少,連從人在內,僅三車而已,輜重與伍封等人的放在一起。
其時交通不便,若是出使某國,來回少則數月,多則近年,是以除了行軍之外,作出使之
類的遠行,都會帶一些姬妾侍婢一路侍候,這些人都是大夫親貴,若無美婢相伴,怎忍途中寂
寞?是以伍封一眾中有女相隨,正是常理。若是一眾大男人風塵撲撲地趕路,那反會惹人生疑
了。
途中,伍封問妙公主道:“公主,你向國君說了些什麽,國君便讓了你來?”
妙公主得意地道:“我對父君說,封哥哥向來瀟灑不羈,討女人喜歡,衛國素出美女,我
若不在一旁盯著,說不好,會帶了一大群姬妾回來。”
楚月兒聽得格格嬌笑。
伍封驚道:“什麽?”
妙公主笑吟吟側頭看了他半天,嘻嘻笑道:“其實我說,我隨封哥哥一同去,父君大可放
心,若是連封哥哥的身手也信不過,還信得了誰呢?父君想想也對,否則怎要將我嫁給封哥哥
哩!”
伍封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在國君心目中向來是天下無敵,才會讓公主隨他一起。他大搖其
頭,道:“其實國君讓公主隨來,也是另有想法的。若是我一走數月,國君的日子多半難過得
緊,是以索性將你交給我這老實人來應付。”
二女聞言,一起盯著他看,上下打量個不住。
伍封奇道:“你們又要幹什麽?”
妙公主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嘻嘻一笑,道:“怎麽我們看來看去,這‘老實’兩個字也
搭不上封哥哥的邊兒呢?”
伍封見二女大有聯手“對付”他的意思,不禁長歎一聲。
1君子所履,小人所視:出自《詩經·小雅·穀風之什·大東》。
2任公子:見《莊子·雜篇·外物第二十六》: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
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陷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
聲侔鬼神,憚赫千裏。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自製河以東,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