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舟順風甚快,二十餘日便到了中土,正是江北淮南一帶,這日停靠岸邊補充清水食物,
伍封派了庖丁刀和圉公陽到岸上去打探消息。
食水補足,眾人在舟上等了許久,庖丁刀和圉公陽才匆匆趕回來,到大舟上一迭聲道:“龍
伯,出了大事,此番非同小可!”
伍封道:“出了何事?”
庖丁刀歎道:“越軍早已經北上,與齊魯兩國開戰了!”
原來,伍封等人往夷州東南而下之際,越王勾踐整頓士卒,同時間揮軍北上。越人傾國之
兵不過五萬,滅吳之後,將傷殘病患送回,留下四萬精銳士卒。他們新滅吳國,由吳國士卒中
整編了五萬人,總共九萬士卒。
勾踐在江淮之間整頓士卒,又派人到九夷之地招納夷人,夷人見越國勢大,盡皆歸附,並
整備了一萬夷兵相助。勾踐擁十萬大軍,以夷人為前鋒,揮大軍北渡淮水,直指齊魯,沿途邾、
莒、甑、剡等小國之君迫於其勢,出城相迎,厚納其貢,卑言依附。
越軍先入魯國,魯國季孫氏、叔孫氏和孟孫氏一方麵向齊、晉、宋、衛求救,一方麵以柳
下惠為前鋒,起兵五百乘相抗。魯國兵少卒弱,三戰皆敗,退保曲阜,死守以待援軍。
越軍借敗魯之勢,攻下徐州,繼續北上至齊國新修的長城之下,被長城所阻,東向琅琊。
齊將田逆為琅琊守將,一戰敗後,居然棄城而逃,被越軍奪了琅琊,以致長城東麵一帶盡失,
長城不再能阻越軍之勢。
越軍饒過長城,由琅琊而上,西破平陸。勾踐為一舉平定齊魯,將越都遷往琅琊,以琅琊
為中心,四下擴地。田恒和田盤率齊軍六萬南下,在高密、夷維一帶與越軍連番交戰,齊軍七
戰七敗,舉國震動,越軍全軍已至長城之北,借軍勢分兵兩路,自引西路軍八萬人沿西北而上,
直逼沂水與與淄水之間;東路以文種為將,率二萬人沿夷維東北而發,在鎮萊關被阻,兩軍呈
膠著之狀。勾踐因東路軍被阻,遂據蓋城,調士卒往東路,欲一舉攻破萊夷,再兩軍合圍,以
奪臨淄。
伍封聽得臉上變色,道:“齊國之勢,全靠長城和濟水,再加五都之兵,一旦被越軍入到沂
水和淄水之間,五都便裂而四散,不能聚兵,勾踐、範蠡、文種果然用兵老到!”問道:“眼下
軍勢如何了?”
庖丁刀苦笑道:“消息由齊到江淮,要有二十餘日。小人打聽來的隻是二十餘日前的消息,
這二十多日又發生了何事,唯前線方能知曉,隻知道田恒和田盤收拾三萬多殘兵,退保臨淄。”
楚月兒道:“當日夫君在萊夷設下這鎮萊關,如今還大有作用,阻住了越軍。”
伍封十分憂慮,道:“蓋城與臨淄隻三四百裏,越軍如要攻打臨淄,大軍兩三日便至。鎮萊
關雖險,但小寧兒手下士卒太少,對手不僅勢大,還是文種為將,小寧兒十分凶險。眼下軍情
緊急,自今日始、我們要加速趕路,盡快趕回萊夷,由即墨附近登岸。”
一路上漿手輪班休息,晝夜不停,三艘大舟兼程北上,一個多月後,已到了齊國東南的海
域上,登陸不遠便是齊國重城即墨。
伍封尋思軍情多變,不敢貿然登陸,派庖丁刀和圉公陽上岸打探,不久二人回來,黯然搖
頭道:“即墨丟了,二十多日前被文種派人襲破了城。如今這附近都是越國士卒,登陸不得。”
伍封臉色沉重,道:“即墨是齊國五都之一,城高牆厚,駐軍甚多,居然也丟了,越人先破
琅琊,後破平陸、即墨,五都已去其三,越人也太過厲害了吧!”尋思是否先與楚月兒由陸路趕
往臨淄,轉念又想:“眼下不知虛實,這麽陸路趕過去,少不了征戰無數,耽誤路程。若是飛過
去,我們兩人能當何用?眼下外有勾踐,內有田恒,這內憂外患非同小可,有我這三艘大舟,
馬馬虎虎可以應付一下越人水軍,可不能丟。”道:“我們饒到萊夷,先到北長山島上去。娘親
將武庫和大部分戰船都遷在島上,就算齊國全境皆失,有我的戰船在島上,這海上諸島也丟不
了。雖然耽誤些時日,卻正好整頓士卒。”
由即墨往萊夷海島,須饒過齊東之海,三舟雖然兼程趕路,仍用了十七八日。
這日到了萊夷北麵的水上,遠遠見到島上仍是自己的旗號,伍封心道:“越軍再強,也奪不
下我這十餘座島。”大舟到近前,隻聽島上歡聲雷動,趙悅、蒙獵乘一艘戰船迎了上來,站在船
頭招手。
伍封笑著向他們揮手,大舟靠岸,眾人陸續下舟,公冶長、列九、楚姬、吳舟以及諸般將
佐也在岸上等著。眾人都已是數年未見,自是感到格外親切。伍封讓魚兒見過列九等人後,列
九道:“島上府第都住了人,唯有徐乘所建那龍府還留著,龍伯雖不願意,也隻好住進去了。”
眾人到了這美倫美奐的龍府,伍封讓魚兒、鮑興等人去休息,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寺人宮
女安頓府內不提,楚月兒與楚姬自去看小兒列禦寇,姊妹說話。
伍封坐在堂上,請公冶長、列九、吳舟、趙悅、蒙獵等人坐下來,細問齊越之間的戰事。
公冶長道:“越軍擊破魯軍,占琅琊、平陸之後,月初之際,越軍奪下即墨,勾踐由西路調
來一萬大軍,與文種的二萬人合圍鎮萊關,將周圍城邑盡數奪了去,墨愛率眾在夷維與越軍血
戰一場,亡於陣中,九族之人四散,大多遷往主城,被我們陸續送到海上諸島。鮑寧委實將才,
封兒當年任他為鎮萊關守將果然是大有眼力,這人夫婦以數百人死守鎮萊關,居然堅持了五十
餘天。”
伍封怔了怔,好一陣心痛,歎息道:“墨愛亡故了?唉,這人滿腹才學,就此而沒。”旋又
皺眉道:“以數百人敵三萬人,怎守得住這關?應該速派援軍去才對。”
公冶長道:“正是。當初越人圍關,鮑寧派了慕元和另一名勇士分別往萊夷和臨淄求援。我
們見了慕元,知道情勢危急,便派了公輸問和蒙獵領一千都輔軍前去相救,臨淄也派田豹守了
萬人增援,不料田豹行至中途,將大軍紮在沂山之下,不肯往前。”
伍封怒道:“這田豹好生大膽!如今國難當前,正該拋棄舊怨,同赴國難。這人怎麽擁兵旁
觀?想是不論勝敗,都要先削弱都輔軍才遂他心意。”
公冶長道:“除此以外,田豹到齊國時間不長,是以急欲立功,事事爭先,這人雖以精通兵
法而知名,卻懼怕越人,不敢進軍。後來竟引大軍到高唐去,擁兵自重。”
蒙獵道:“雖然田豹不願意去解圍,我們也不能棄關不顧,小人遂與慕元率都輔軍去解圍,
不料在關下反中了文種的埋伏,都輔軍人數本來就少,被越軍一陣衝殺,折損大半,慕元戰死
關下,問表哥為掩護士卒,中箭而亡,小人仗著騎術率百餘人死戰得脫,退回主城,隻是搶回
了問表哥和慕元的屍首,好生慚愧。”
伍封先是聽說墨愛死了,現又聞說公輸問和慕元也死了,不禁垂淚,歎了口氣,道:“敵我
人數太過懸殊,蒙兄能保全性命已是十分不易,這怪不得你,隻可惜了問表哥和慕元枉死關下。”
他與公輸問感情甚好,心裏委實悲戚,但又怕驚動了下屬,挫了士氣,隻好忍住。
趙悅道:“其後田恒派了個田逆來,要將剩餘的一千六七百都輔軍調走,助守臨淄,又沒有
國君的調兵信令,小人是怎麽也不願意的。”
伍封歎道:“田恒是想將趁我不在,削減我的實力。不過軍情緊急,這一千多士卒雖不算多,
好醜也能有些用處,眼下越人勢大,國事要緊,他要調兵,也隻好交給他了,我們不能因私廢
公,否則不成了田逆一類的人麽?”
吳舟點頭道:“當時公冶老爺和冉爺也是這麽說,是以這一千多人已經交付使者帶走了。”
公冶長又道:“齊軍連戰皆敗,五都失其三,三城駐兵傷亡無數。尤其是越軍深入沂淄之間,
駐在蓋城,又派若幹小隊四出掠地,使國勢分裂,再難聚兵。田恒和田盤本來興兵六萬,可七
戰七敗,剩餘隻有三萬餘殘兵,退保臨淄之後,好不容易聚兵五萬,先被田豹帶著了一萬人去,
隻剩四萬人。十餘天前齊軍傾兵南下欲奪蓋城,打通沂水與淄水,結果被勾踐和範蠡讓開中路,
兩翼包抄,猛攻之下,士卒傷亡萬餘人,我們這些都輔士卒大多已經亡於該役。”
伍封拭淚道:“這些人隨我多年,未曾得過多少封賞,就這麽死了,委實可惜。”皺眉道:“蓋
城雖不是五都之一,但離臨淄卻隻有三四百裏路程,又在沂水和淄水之間,此城一日在勾踐手
中,齊國便四分不聚,雖有百萬之民也無法聚集大軍。”
吳舟道:“眼下我們隻剩下千餘親衛私卒了,這些士卒主要是倭人勇士,可算是我們最精銳
的士卒,大多數人曾隨龍伯四下征戰,立功無數,又多經驗,上次夫人往扶桑時,反複叮囑此
軍不宜輕動。我們將親衛軍都移到島上,以備不測。萬一鎮萊關失守,萊夷全部失陷,就要靠
這些士卒來救九族百姓。越人的水師雖遠在琅琊,也不可不防。”
公冶長道:“便如封兒所說,越人西路軍據守蓋城,與臨淄遙遙向對,國都凶險得緊。東路
軍雖被助於鎮萊關,不能貫通萊夷,以至暫不能合圍,但鎮萊關附近的城邑盡被所奪,已經是
孤關一座,隻怕守不了幾日了。萊夷隻有主城和五龍水城堅固耐守,暫時未失。眼下冉雍、公
良孺和高柴正在主城和五龍水城中。雖然文種在各城留的守兵不多,但他大軍在鎮萊關下,再
加上勾踐由西路軍中調了萬人趕到鎮萊關下相助文種,共有三萬人,我們正尋思是否將親衛軍
遣出去,拚死殺入鎮萊關,助鮑寧守關。封兒今日趕來,正好定計。以用兵而論,齊國無人及
得上封兒的本事。”
伍封心裏歎了口氣,公冶長道:“眼下萊夷被兵,各族無以生計,幸好這數年萊夷所產甚豐,
主城倉廩充足,我已經擅自做主,將倉廩中的一半糧草分發各族,使各族暫不會餓死人。各族
選了些精壯人數,合五千人,皆發了武具,眼下正助守主城和五龍水城。九族之長也被我請到
島上來,以免傷亡於戰亂中,各族無首,徒生禍亂。”
伍封點頭道:“外父如此處置正好。眼下齊軍都在臨淄和高唐,隻有三四萬人麽,其餘分散
各地的士卒合起來雖還有些,但四分五裂,派不上用場,情十分不妙。”此刻他大致了解了齊國
情形,與他所想的還要糟糕,皺眉沉思良久,道:“以今之勢,斷不能讓文種破了鎮萊關。此關
是齊東之要道,若是丟了,整個沂山以西、包括萊夷之地盡落越人之手,齊國便隻剩臨淄西北
之地,越人豈非占了大半個齊國?就算越軍不大舉進犯,單是齊地之粟足以養兵,拖下去數年
齊國也就亡了。我們唯有先守住鎮萊關,與主城呼應,以保齊東,迫勾踐合軍一處,在臨淄、
蓋城之間決戰。”
眾人也知道鎮萊關之重要,都不住點頭。
伍封道:“當初柔兒設計這鎮萊關,便儲備了大量糧草,又挖了大湖和水井無數,不怕被越
軍斷了汲水。我想先闖進關去,死守此關,尋機破文種之軍。再派人往臨淄、楚、魯、燕、晉、
鄭、中山求援,隻要有援軍趕到,便可以設法破勾踐的軍勢了。”
公冶長道:“我們現在隻有一千親衛勇士和少許家卒,戰船又用不上,就算加上主城的五千
臨時兵丁,還是人少,要從文種的三萬大軍中闖入鎮萊關,談何容易?”伍封心道加其來雖有五
六千人,能用者其實隻有這一千以倭人勇士為主的親衛士卒,其他人可說是烏合之眾,尋思良
久,微微笑道:“要破文種自然難辦,闖入鎮萊關卻未必不成。文種雖然了得,始終不如我了解
萊夷地形。”
眾人見他先前一直臉色沉重,此刻忽露笑容,登時心寬。這些人本來就佩服伍封的用兵本
事,這些年雖不在一起,但伍封率王師大破秦、巴、蜀八萬大軍,又在楚國襲破巴軍、前不久
又在吳越斬殺伯嚭的消息早已經傳遍天下,眾人更是敬服得五體投地,見他說得輕鬆,立時心
寬了。
其實伍封是見眾人心情沉重,故意強顏歡笑,以寬眾人之心,實則並不心安。須知要以五
六千人烏合之眾對付三萬大軍,本就是必敗之局,更何況敵方領兵的是文種這智勇之將。以文
種的將才,天下間隻怕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就算是楚國的葉公多半也非其敵手。當年夫差圍越
與會稽山下,勾踐留下文種守國,自己與範蠡到吳國為奴,可見文種是當國之才。伍封見過範
蠡和文種的破吳七策,又多番交手,深知此人的厲害之處。
伍封將近幾年發生的事說了說,道:“眼下扶桑地方已經平定,地域甚廣,民心純樸,娘親
已經留在扶桑,不想再回來。我們既然有這後路可退,便無顧忌,正好放手與越軍一戰。”
公冶長道:“前些時田力和天鄙虎回來,運送各人家眷走時,我讓他先將那二十餘萬斤的銅
柵先運走,此物在扶桑定用得上,我猜這扶桑地方必定大有可為,但我們孔門弟子所學在中土
適用些,到了扶桑未必用得上。”
伍封點頭道:“外父和冉兄等是孔門弟子,廣有學問,在扶桑的確難以施展才能。等越軍退
後,這萊夷地方還得仰仗各位。”他讓樂浪乘、天鄙虎二人整頓水軍,道:“越人的水軍既在琅
琊,要防備他們由海路偷襲,煩姊夫在九族招些士卒以充水師,隻要有我們的餘皇和三翼戰船
扼守諸島,便不怕越軍水軍敢越萊夷而饒道高唐。”
列九點頭道:“眼下萊夷處處越軍,民不聊生,各族之人好好的安居生活被毀,對越人痛恨
之極。我們糧草、輜重、武具足備,小人便在樂浪、索家二族中招集士卒,以充水軍。”
伍封道:“軍情緊急,今晚我便帶一千勇士登陸,先到主城,連夜趕赴鎮萊關。趙兄和蒙兄
隨我去,這島上之事便拜托外父、姊夫和吳兄了。三艘大舟暫交給姊夫,姊夫覓匠人看看,如
有損處便好生修葺。晚間臨行前設宴,吳兄為我請各位族長來,我與他們說說話,以安其心。”
議事畢後,吳舟等人自去辦事,伍封由公冶長和列九陪著,先到島上葉柔、遲遲墓上致祭,
見墓旁不遠處除了蟬衣之墓,還有南郭子綦一家、白勝之墓,以及公輸問、墨愛、慕元的新墳,
墳前坐了一會,流淚良久,又見到公斂駟這一家人。伍封將他們叫過來,道:“令郎公斂宏這些
年立了不少功,現在扶桑當了工部少丞,是個不小的官兒,你們自今日始不必再當仆役,等下
次田兄的大舟來時,便到扶桑去住小宏府上。”
公斂駟跪地叩頭,垂淚而謝。
伍封先去的島上新建不久的鮑府,才到府門前,鮑琴和鮑笛飛跑出來,一見伍封,立時放
聲大哭。
鮑琴哭道:“二叔,父親……”,伍封歎道:“我知道了。”由鮑琴和鮑笛帶著,入府去見鮑
夫人,鮑夫人顯得老了許多,正怔怔地坐在院中的樹下。
伍封上前施禮道:“大嫂,我回來了。”
鮑夫人緩緩扭頭看著他,點了點頭,還未說話,先流下淚來。
伍封流淚道:“大嫂,息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此次回來,我必為息大哥報仇,重振鮑家。”
鮑琴哭道:“全仗二叔了,我與小笛每日練劍習拳,便是想為鮑家報仇。”伍封心中酸痛,
道:“小琴,那閭申我已經找到了,有他為證,當可證實你的清白。”
伍封安慰了許久,又試了試鮑琴和鮑笛的武技,見二人身手已經即得上他的鐵勇,體能也
甚佳,日後大可以派上用場。
因軍情緊急,伍封不敢耽誤,向鮑夫人告辭後,帶著公冶長和列九趕到龍府,走到後院,
見院中三個小孩兒,楚月兒和楚姬正在院中逗弄小兒,甚是開心。列九歎道:“這三個小兒除了
禦寇外,還有問表哥的兒子小班、墨愛的兒子小翟,我見小班、小翟年幼喪父,遂將他們接來,
讓楚姬好生照看。”
伍封走上前去,三個小兒見他高大威猛,殺氣騰騰,都嚇得躲在楚月兒和楚姬身後。伍封
蹲下身來,好不容易將他們叫過來,各抱了抱,打量了一陣,道:“這三子都是聰明的孩兒,好
生教導日後必成大器。”
公冶長點頭道:“墨翟骨格精奇,公輸班多有巧思,禦寇神光內孕,都有所長,三人年紀甚
幼,如今除了隨九師父學劍外,我和冉雍各收了墨翟和公輸班為弟子,教些學問。”
列九道:“三子之中唯禦寇懶些,難以教導。”
楚月兒道:“我看禦寇有點像莊周,合於習伯昏無人的坐忘之法。”
伍封點頭道:“王姬曾與我研讀坐忘,這法子我也知道,一陣間我寫在簡上,姊夫要讓他每
日按簡上的法子練一練。”
楚姬喜道:“妹夫這法子肯定好的,日後禦寇習之有成,那真是受用不盡了。”
正說話時,忽見旋波和東屠嬌由前院進來,旋波一見伍封,立時滿麵慚色,轉頭而走。伍
封忙將她叫住,問道:“波兒怎麽見了我便走?”
旋波苦笑道:“展如這人投靠田氏,加害龍伯,波兒還怎有麵目見你?”
伍封見她消瘦了許多,滿臉憔悴,歎道:“展如的事與你無幹,你不必在意。況且展如生性
堅毅,決非輕易出賣人的小人,隻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眾人盡皆愕然,展如加害他的事萊夷人人皆知,幾乎弄得伍封等人喪身海上,換了旁人,
提起展如肯定是咬牙切齒,殺之而後快,想不到伍封言語之間對展如卻仍有維護之意。
旋波垂淚道:“難得龍伯並不在意,但波兒卻是無顏見人,早想一走了之,又記掛著龍……
西施夫人,想見一麵。下次等田力的船到了,波兒便到扶桑去侍奉夫人。”
伍封點了點頭,尋思展如弄出了這事,雖然與旋波無幹,但萊夷人見了她肯定也沒啥好聲
氣,住在這裏的確也不好,怪不得她憔悴了許多。
楚月兒道:“其實波兒與西施姊姊感情最好,下次讓田力多饒些路去一趟夷州,把波兒送到
姊姊處去,波兒定會開心些。”
旋波大喜道:“西施夫人現在夷州?”
伍封道:“是啊,她要為夫差守喪三年,不願意隨來,見夷州風景甚好,便留下了。你先等
些日子,待田力的大船來了,送你去夷州。”
旋波點了點頭,道:“那夷州甚遠吧?”
楚月兒道:“由此而去,海上要三個多月,與往扶桑差不多。”
旋波搖頭道:“怎好因為一人之故,讓田力的大舟耽誤這許多日子?波兒暫不去,隻隨龍伯
走好了,龍伯去哪兒,波兒便跟著,我猜龍伯早晚要去夷州的不是?”
伍封道:“我明日便要出征,你隨著我大有凶險。”
旋波搖頭道:“波兒不怕。這幾年夫人教了我些劍術,好醜用得上。”
伍封見她一臉堅毅之色,又想勸阻,卻見楚月兒向他使了個眼色,立時會意:“波兒定是因
無展如的消息,才會留下來,否則不隨娘親走,上次也隨田兄走了。如今展如下落不明,這人
水性了得,未必會死在海上。他們夫妻一場,也怪不得。她留在島上無趣,是以想跟我走。”
點頭道:“也好。你去收拾收拾,明日我們便出發。唉,現在想來你嫁給展如的確有些委屈,說
起來我也大有責任,當初姊姊說起你的婚事,我還說吳國人才唯有展如,姊姊終將你嫁給了他。”
旋波歎了口氣,自去收拾不提。
伍封看了看東屠嬌,見她麵上也頗有憔悴之意,尋思她成親沒幾年,丈夫公輸問便戰死,
委實有些可憐,柔聲安慰了一陣。又對列九道:“那閭申是個要緊的證人,我將他交給姊夫,讓
他在府中理些瑣事,隻不許他離島就成了。這人雖然有些不成器,卻不是壞人,息大哥之事的
確與他無幹。”
晚間,滿飾箭、高麗文、東屠愁、夫餘(索家)魚、索家牛、樂浪聲、倭人武、天鄙環、
滿飾基等人都來了,玄菟族的族長是伍封的兒子伍早兒,滿飾基代管族事,因此他是代表玄菟
族人。列九卻是萊夷齊人之代表,是以列九也一同來,參與九族之會。
眾族長見了伍封,如同久旱甘霖,不免痛訴族人遭受戰亂之苦,伍封問起各族的人員減損,
樂浪聲道:“我們不是士卒,越人倒沒有隨便殺戮,隻是所到之處,糧草布葛為之一空。”
伍封點頭道:“隻要有人在,身外之物便不必太在意。等越軍退後,各族再聚,到時候減免
三年賦稅,各族依然可興旺。”
眾族長見他一來,先就答應戰後免稅三年,無不感激。
高麗文道:“如此甚好。這些日子幸虧公冶老爺開主城倉廩,分發各族,我們等族人才不致
餓死。”
倭人武道:“眼下萊夷一片混亂,無以生計,龍伯若要用兵,我們族人甘為前鋒,也免得白
受龍伯的糧食糜肉。”
滿飾箭也道:“小人早看越人不順眼了,正想率族人動手。”
伍封心思一動,沉吟片刻,點頭道:“眼下萊夷遭受戰禍,正是全民皆兵之際,各族能再集
一二千能戰的壯士,我與文種交戰便多了些把握。”
索家牛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我們九族之人要再聚集一萬多勇士還是極容易不過的事。”
伍封心道:“九族之中,以倭人、東屠和滿飾三族最為善戰,有他們三族出些精壯人手,未
必不如尋常士卒。”眼光向東屠愁看去,東屠愁道:“其實小人早已經悄悄整備了三千族勇,正
想與趙將軍和蒙將軍商議,助守主城。”
伍封道:“這正是各位為齊國效力之時,各族如能再集士卒,便由各位族長率領,在主城等
候使用。不過,新練的士卒,自不能與精銳的越軍相比,我也不會輕易讓你們臨陣,但各位地
形熟悉,設些埋伏、布點疑兵,正好用得上各位。等越軍退後,在下定在國君麵前為各位請功,
以求封賞。”
眾族長聽他說得如此明白,心中無不高興。其實他們各族人丁甚眾,要臨時聚族人為兵並
不難,隻是與由南而北征戰千裏的精銳之師相比,自然相差甚遠。如果主將以夷人為前鋒,置
其生死不顧,白白損傷還無甚效用,那是哪一位族長也不願意的。伍封今日表麵了態度,輕易
不用夷人來衝鋒陷陣,主要用來埋伏之類,這正是發揮夷人深悉地利之長。
眾族長紛紛道:“有龍伯為將,哪怕文種?我們這便聚集族人,以備龍伯之用。”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飲了些酒,伍封卻沒這閑心,將倭人武、滿飾箭和東屠愁叫上來,小
聲吩咐了些話,三人不住點頭,眾族長不知道他們說什麽,卻猜得出伍封或是有何破越妙計,
否則不會找這三個善戰之族的族長。
1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出自《詩經·秦風·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