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丁指著那人麵大旗道:“正是。這便是蚩尤的大旗。當年共工氏擅圍河岸,逼土為牆,將水患迫至下遊。鄙祖蚩尤是九夷之族首領,率眾擊敗共工氏,西進與黃帝交戰,請風伯太皞、雨師少皞兩族相助,黃帝九戰皆敗。黃帝後使擅奇術的玄女族偷襲,自己領族眾越霧而至,在冀州之野一戰,鄙祖蚩尤等部猝不及防,鄙祖、風伯、雨師大敗而亡,蚩尤餘眾八十一支盡被擄殺,唯有數十人逃到共工部落一帶。此後黃帝再伐共工,共工敗北,鄙族被並入黃帝之族。本來,蚩尤餘部在黃帝部落中逐漸繁衍,漸成一體。可後來堯、舜、禹先後征伐三苗,以吾族人擅戰,用為前鋒,三苗之族被滅,鄙族見族人傷亡十之八九,恐再有類似的情形,遂遠遁東南,到了現今的吳越之北的海邊、你們稱為東夷的地方。約在大禹之際,先祖在海上遇到風浪,飄流到這夷州,其時夷州並無人跡,先祖見此處甚好,從此安居於海外,至今已經數千年了。鄙族遺於中土之族眾已經融入了炎黃之族,再不可分矣,唯這夷州還有一支。”
伍封皺眉道:“聽族長這麽說,蚩尤敗後,貴族人其實已經與中土相融了,說不好血脈並非蚩尤嫡傳。”
盤丁點頭道:“這是自然,由黃帝到堯、舜、禹數千年之間,鄙族已經與炎黃之族融為一體,隻是吾祖到了夷州,為示區別,才尊蚩尤之遠祖。雖然血緣混雜,但蚩尤的確是遠祖無疑。”伍封尋思這數千上萬年的,婚姻相連,血脈混雜,誰說得清蚩尤還是不是其祖先。
盤丁見他有些疑惑,笑道:“便知閣下難信,但鄙族有蚩尤留傳至今的戰神弓為證。”
伍封大感興趣,道:“據說昔日蚩尤善製兵器,逼得黃帝九戰皆敗,中原人至今視蚩尤為戰神,蚩尤的戰神弓想來是件寶物。隻是當時並無鐵器,那戰神弓是否比在下這連弩堅韌力大?”說著將袖中所藏的連弩拿出來交給盤丁。
盤丁拿著連弩看了良久,臉上露出驚異之色,想是因這連弩打造之精而驚奇。
伍封拿出三支箭來,道:“族長不妨一射。”當下教盤丁射連弩之法。
盤丁依伍封所教,上好弦,將三支箭裝好,覷著遠處的一顆大樹,將三箭射出,全部射在樹杆之上,那大樹好一陣抖動。
盤丁喜道:“此物果然極妙,乃何物?”
伍封道:“此物名叫連弩,可射三百步。族長若是喜歡,便送給族長。”
盤丁笑道:“那多謝閣下了。隻是閣下這連弩雖奇,終不及戰神弓之萬一。”又將連弩還給伍封。
伍封見他隻是口上說,始織也不見他將戰神弓拿出來,心道:“你祖上傳下的東西,自然是視若珍寶,處處皆好了。”接過連弩放入袖中。
盤丁歎道:“難得遇到貴客,本當拿此弓給閣下一睹,隻可惜三十多年前吾父病重之際,古越族偷襲吾寨,吾父恐異寶有失,以大盒盛著扔入山上潭中。此潭極深,無人能取回。鄙族與古越族之仇,由此而生。”
伍封愕然道:“原來古越族曾偷襲貴族。”
盤丁哼了一聲,道:“閣下定是先見過夷餘了,這人還好,其兄卻十分霸道,當年與鄙族連番大戰,全因其兄想將吾族逐殺。這人作惡多端,天不予壽,一日海上狂風大作,其兄與其族中諸多壯丁死於風難,古越族因此而弱,若非見夷餘謙厚,鄙族早就殺下山去,以報當年之仇了。”
伍封心道:“原來你們兩族人數雖少,卻也是曾經爭鬥不休。看來這大凡有人之處,便有爭鬥,天下皆然。”問道:“既然有外敵來襲,令尊何不執弓一戰,反要棄諸潭水,莫非也是如那金夢花一般,舍不得使用?”
盤丁苦笑道:“這倒不是。先祖蚩尤天授神力,那戰神弓堅硬非常,當初的八十一部落眾多英雄,僅蚩尤一人能拉得開。此弓傳到現在,族中無人能拉開此弓。故老相傳,除非是先祖轉世,否則再也無人能用此弓。這戰神弓韌性無比,勝過金鐵之器,也不知道先祖當年是如何製成。”
伍封暗暗稱奇:“蚩尤善製兵器,人稱戰神,想是另有其法。”沉吟了一陣,道:“在下擅取貴族異花,心中總有些慚愧。既然貴族之寶弓在潭中,在下頗知些水性,下水為貴族取來寶弓,是否可抵得擅摘異花之過?”
盤丁愕然道:“原來閣下善水。不過這潭水極深,據說有數百丈,潭底直通大海,鄙族多番派人下水,不能見底。閣下水性再高,隻怕潛不下這麽深去。”
伍封笑道:“這卻不是在下信口胡吹,不擬多深,隻要那寶弓仍在潭中,在下便有把握取回。反正這烤肉未熟,還有暇時,在下便去試試。”
盤丁知道他因摘了一朵金夢花,心中有些慚愧之意,一心要立個功勞,良心方安。既然猜知伍封的心思,隻好點頭道:“閣下盛情,吾也不好阻攔。無論閣下能否取到寶弓,也抵得過擅摘異花之過了。”
伍封站起身,與盤丁等人到了潭邊,隻見這潭水碧藍,與天同色,晶瑩如一塊整玉,隻不知潭有多深。伍封解下鐵甲,怕潭中有異物,執劍入水,徑往潭底沉下去。借胸前夜明珠的光芒,睜大眼睛,四下看著。其實這潭也就數十丈深,絕不是如盤丁所說深有數百丈。伍封站在潭底,四方緩緩走動,尋找戰神弓。
這潭底與海底其實大至相同,都有著五顏六色的草石魚蝦,隻不過海中是鹹水,魚稍大些,這潭底的魚卻小些,也沒有珊瑚之類的東西。伍封在潭中間找了許久,未見到甚麽盛放戰神弓的大盒。尋思這潭甚大,當初高野族人將弓扔入潭中,必定是站在潭邊扔下去,膂力再強,也不至於能扔到潭心這麽遠,何況他們必定想著日後再取出來,是以這戰神弓定然在岸邊不遠處。
這麽想著,連忙往潭邊來,沿潭邊走動看著,過了好一會,猛見前麵有一件物什,上麵生滿青苔綠草,異魚在旁邊盤旋,似乎有棱有角,是個頗大的方形之物。伍封心下大喜,連忙過去,拔開水草,果然是個牛皮大盒,上麵穿了幾個大洞,伸手往洞中一摸,猛地一條長蛇由盒中竄了出來,讓伍封吃了一驚。幸好他吐納大成,不怕蛇蟲,蛇蟲反而怕他,他的手一伸入,那蛇驚得逃了,若換了常人,早就被蛇咬了。
伍封暗罵自己喜悅之下,太過大意,隻是手指觸摸之下,探得盒內確有一物,似是個盒子,因為孔小,無法將手掌伸入,手指也移動不大,摸不出那物的形狀來,尋思:“此物莫非就是戰神弓?”伸手提起來,向水上浮去。
等他由水中出來,隻見岸邊站了一大堆人,還有不少人渾身水濕濕的。盤丁見他由水中出來,臉上露出寬慰之色,道:“閣下當真了得,竟能潛在水中大半個時辰,吾還以為閣下出了事,派人下水去找呢。”
伍封將牛皮盒交給盤丁,問道:“族長,這盒中是否就是貴族的寶弓?若不是,在下再下水去找。”
盤丁拂開水草,細看了幾眼,又驚又喜,道:“此盒好像是了。”連忙解開這盒,由盒中取出一個弓盒來,那弓盒似是某種獸皮製成,完好無損,如同新製,弓盒上有兩個環,似是獸骨製成,想是用來穿繩,掛在身上之用。弓盒長二尺,一端封閉,另一端開著口,開口處露出一截一尺餘長的弓端。盤丁將那張弓由弓盒內抽出,大喜道:“這正是蚩尤的戰神弓!”
伍封細看此弓,黑黝黝地看起來像是黑鐵,但又不是鐵,也不像尋常的金屬,不知道是何質地。整張弓上隱隱有暗紅色的金屬光彩流溢,顯得冷峻而又有殺氣。弓有三尺多長,弓弦似是用某種獸類的筋所製,有小指粗細,看起來似乎韌勁極強。
盤丁喜道:“真是天可憐見,總算找回了這件祖傳寶物。”他左手握弓,右指扣弦,奮力拉了拉,隻將這弓稍稍拉開了一點,鬆開手指,便聽“嗡”的一聲,弓項震動,發出輕微的金屬之聲。
盤丁歎了口氣,道:“此弓雖好,可惜吾等用不上。”回眼看伍封滿臉躍躍欲試的神氣,笑道:“莫非閣下也想一試?此弓能射六百步,自先祖蚩尤之後,再無人拉得開。”將戰神弓遞給伍封。
伍封接過戰神弓,並不覺得重,細細看了看,這弓身既似金屬,又似某種獸骨,不知道是何物所製,暗暗咂舌,他的大銅弩是特製的,勝過其它弩箭,也隻能射出三百步外,這戰神弓能射六百步,當真是目力所及處即能射之。
他自小便隨父親伍子胥習射藝,箭法精熟,左手握弓,右手扣弦,試著拉這弓,一拉之下,便聽弓身“吱吱”作響,用了三成力氣,將此弓拉開成滿月之形,心忖怪不得別人拉不開這弓,以自己力氣之巨,也要用三成力氣,即使是楚月兒,也要用全力才能拉開這戰神弓。
盤丁和周圍的族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大了口,驚得說不出話來。
盤丁氣息漸粗,道:“這……,閣下真是神人!”
伍封將戰神弓還給盤丁,笑道:“在下隻是氣力大點而已。”
盤丁命人收好戰神弓,尋思伍封剛從水裏出來,想讓人拿幹衣給伍封換,卻見伍封身上蒸氣騰騰,衣服已經自行焙幹了,暗暗稱奇,邀伍封再上石台。伍封再穿上甲胄,隨盤丁上台。此時烤肉香氣濃鬱,正好烤得熟了。
盤丁卻不急於吃肉,讓人再抹調味,用小火慢烤。伍封聞得滿鼻濃香,不免食指大動。
伍封道:“怪不得當年黃帝與蚩尤之戰,黃帝幾乎大敗,單看這戰神弓,便知蚩尤之神勇無敵。”
盤丁點頭道:“先祖蚩尤不僅弓能及遠,還有獨門的連珠箭法,箭箭相連如珠,無人能敵,若非如此,時人怎會稱之為戰神?”
伍封奇道:“什麽連珠箭法?”
盤丁笑道:“此乃鄙族由先祖傳下來的絕藝,中原恐怕再無此箭術。”當下叫族人拿來他自用的弓箭和箭袋,道:“吾便演此連珠箭法,給閣下看看。”
他站起身來,將箭袋掛著右腰之上,左手托弓,右手往箭袋一摸,右手五指之縫便夾了四支箭,右手拉弦之時,已經將一箭上弦,明明就見他拉開弓弦而已,不知如何連箭也扣在弦上了。“嗖”地一聲,盤丁一箭射出。盤丁立刻再拉弓弦,拉弦之時,又已經上好了箭。就這麽拉四下弓弦,射出了四箭。射完四箭,盤丁隨手在箭袋中一摸,又拿出四支箭來。如此連環相射,一連射了三輪十二支箭,也就是片刻功夫,十二支箭連串射出,如同連成一線。再看那顆大樹,十二支箭攢刺成一團。
伍封大驚,他就見盤丁拉弦、射箭,卻沒見盤丁上弦,而這上弦動作,卻是最費時間的。可盤丁恰好在這最費時的動作上,最為快捷。
伍封擊掌讚道:“如此射箭之技,當真是神乎其技,中原得確從未見過。”心忖真能如此射箭,遠勝於弩射。弩射雖強,但上弦費時,一輪射後,到下一輪再射,中間時間間隙頗長。人多時用,要分幾組,輪番射出,方見威力,若是人少,便不十分好用。
盤丁笑道:“此連珠箭法,須由小習之,久之方能嫻熟,鄙族之中,也隻有吾能射之。閣下替吾族取回族中之寶弓,無以為謝,吾便以此連珠箭法相授,閣下習之,久而久之,獲能有成。”
伍封大喜,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感激不盡。”
盤丁讓族人又取弓箭來,交給伍封,道:“此連珠箭法,關鍵在於兩處,一是取箭,二是上弦。看似是隨手從箭袋中取出四支箭,實則手法講究,若非如此,上弦便不能快。上弦之時,需得手指功夫,這麽一推一扣,便可將箭上弦。”他一邊說,一邊教伍封做。
伍封照他說的做,初做時很難,做了幾十次,忽地心靈福至,一摸四支箭能做到盤丁所說的要求,然後拉弦上弦,一氣嗬成,連續射了二十餘箭,便與盤丁所射的一模一樣。
盤丁大驚,道:“此連珠箭法極難,吾從小習之,十餘年方有所成,閣下竟然這一會兒便學成,莫非閣下學過此術?”
伍封搖頭道:“在下也是第一次見,從未學過。”他吐納大成,自然心靈手巧,但若非自小習空手格擊之術,後來又精研諸般手指技法,決計不會這麽快學成連珠箭法。
盤丁大喜,讓人將戰神弓取來,又拿來一袋箭,交給伍封,讓伍封用這戰神弓習射。
伍封自小習射,箭術遠勝其弩術,此刻覷著五六百步遠的一顆大樹,握著戰神弓,以連珠箭法,一連射出了幾十支箭,技法純熟,便如從小就習這連珠箭法一樣。那幾十支箭連成一線,全部射在那顆樹上。
盤丁讓族人將那顆樹砍下抬來,眾人隻見這幾十支箭密密匝匝攢插在一處,每支箭深有兩三寸,無不臉上變色。這戰神弓果然威力奇大,五六百步遠射出,每支箭仍能深達二三寸,若以此箭法射人,想必極為駭人。
盤丁端祥伍封良久,點了點頭,將弓箭扔下,帶著族人向他跪倒叩頭。
伍封愕然,連忙將他扶起,道:“族長這是何意?”
盤丁道:“族中相傳,非先祖蚩尤轉世,便拉不開戰神弓,閣下能拉開戰神弓,吾便疑心閣下是先祖轉世,故而以連珠箭法相試。閣下如此快捷便能學會連珠箭法,此箭法極為難學,若非自小習之,便一定是先祖轉世,自帶其能。由此可見,閣下便是鄙族先祖蚩尤轉世而無疑。”
伍封道:“這個難說得緊,前世之事,誰也說不清楚。即便在下是蚩尤轉世,但誰知道閣下前世是不是蚩尤的兄長甚至前輩呢?故而我們誰也不再提前世,隻看今生,當你我二人是好朋友便好了。”
盤丁沉吟道:“閣下此言亦有理。”
正這時,幾個人匆匆過來,盤丁喜道:“酒來了,正好吃肉。”
伍封順眼看時,卻見是幾個高野族人般著大酒甕上來,跟在一旁的竟有商壺和小常二人。
伍封愕然道:“老商,你怎會來?”
商壺笑道:“姑丈,盤丁族長派人往族中借酒,老商和小常擔心姑丈,一路跟來了。”
盤丁笑道:“原來這二位是閣下貴親,一同坐下飲酒最好。”
伍封心道:“怪不得你拖拖拉拉,原來是到山下借酒去了。”問道:“怎麽,貴族中的酒用完了麽?”
盤丁慚愧道:“不瞞閣下說,鄙族之人不會造酒,每要飲酒,隻好向古越族去借,秋後再用糧交還。”
那借酒的族人在盤丁耳邊說了許久才下去,盤丁扭頭對伍封道:“原來閣下是龍伯,天子和齊侯、楚王之婿,這真是貴人了。”
伍封怔了怔,心道:“原來閣下是派人去了解我的底細,隻怕這借酒隻是個幌子吧!”
盤丁道:“酒肉正好,龍伯和各位請用。”
伍封學著他的樣子,取出短匕割肉而食。小常隻是略吃了些便飽,那商壺卻是個粗魯人,大塊肉、大口酒,呼嗤連聲,小常在一旁皺眉搖頭,道:“老商,你就不能斯文些麽?”
商壺口裏含著肉,咕嚨道:“仙女,怎麽個斯文法?”
小常道:“譬如說閉口細嚼,不要嘖嘖有聲。”
伍封笑道:“老商生性爽直,自小四下闖蕩,怎似小常你在宮中見慣了人裝腔作勢?”
小常笑道:“想是因為龍伯總是偏袒他,這人才會如此大大咧咧。”
商壺笑道:“斯文其實我也會。”果然閉著口,不再咂咂連聲,隻是他口雖閉著,口內卻仍在狂嚼,眼珠子瞪著,鼻孔噴著粗氣,形容甚是滑稽。
伍封和盤丁忍不住大笑,小常笑彎了腰,樂道:“算了,我怕了你,不還是該怎麽吃就怎麽吃罷了。”
用過酒肉,盤丁讓人拆下了酒肴,與伍封等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問了些中土的情形,看著日往西下,站起身來道:“龍伯替鄙族覓回戰神弓,自然可抵得過那朵異花。然而龍伯明知此花是鄙族異寶,仍然擅自取之,分明是不將鄙族人放在眼裏。吾為一族之長,若是毫無所為,定讓族人瞧不起,丟了先祖蚩尤的臉。是以請龍伯亮出劍來,與吾一試高下!”說完,“嗆”一聲拔出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