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伍封照樣上朝,成周無甚大事,片刻議罷,周元王正想退朝,姬厚走出
班來,道:“天子,微臣有一事稟告。”
周元王道:“王弟請說。”
姬厚道:“天子也知道,微臣之妻是長弘大夫之孫女,多年前已經亡故了。現有
妾三人,想立一夫人,可三妾身份地位相若,立誰也不好,拖了許多年,委實煩惱。”
周元王愕然道:“這事寡人當然知道,隻是此乃家事,退朝之後,王弟入後宮來
商議便是。”
姬厚搖頭道:“本來隻是家事,但微臣有個主意,想將三妾均立為夫人,這便違
了一妻之禮,不再是家事了。”
伍封心中一動,思忖:“原來如此。怪不得昨日見了你,你要我今日助言。你若
能立三位夫人,我便可以娶王姬為夫人,與公主身份相若了。”
單驕笑道:“王子豈非在說笑?嫡妻唯一,天下常禮,怎有三妻並立的道理?”
劉卷也道:“單公說得是,並立三妻,天下哪有此說?”
周元王皺眉道:“是啊,立三妻雖然不損國事,畢竟是違了周公所立之禮。堂堂
天子之族,怎好如此?”
姬厚道:“當年堯帝有娥皇女英,並為夫人……”,單驕插言道:“那是古製,周
公立禮之後,可沒有這樣的事了。”
姬厚道:“怎麽沒有?齊桓公便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稱為三妻,還有
如夫人九位,妾媵數十。三妻並立早有先例,當初天下也無人說他違禮,微臣隻不過
想照樣行之而已。”
齊桓公之好色天下皆知,當日他身為諸侯伯主,有王姬為妻,仍立徐姬、蔡姬為
君夫人,三妻並立,無人敢問。如今姬厚這麽說起來,單劉二人盡皆語塞。
周元王道:“此言也有道理。隻是違周公之禮,恐怕它人不服。”
伍封心下漸漸明白,心知姬厚這番說辭定是夢王姬所教,隻要今日許了姬厚並立
三妻,他日自己娶夢王姬便是順理成章,怪不得此女昨日胸有成竹。
伍封道:“禮乃人定,天下事漸變,禮亦當有所變通,正所謂事在人為,王子之
言也有其理。”
周元王猛地醒悟過來,嗬嗬笑道:“師父言之有理。周公之禮不可毀,不過寡人
稍作變通,這三妻之製僅限於侯伯之爵,餘者仍按一妻之製。各位看這樣可好?”
劉卷是個老狐狸,一聽伍封說話,立時醒悟,點頭道:“既然有先例便可無妨了,
齊桓公違例在先,他是前王兩次封賜的諸侯伯主,正好以此例而行,也免得有人說起
舊事,以為前王封賜之非。”
單驕可沒有劉卷這麽精明,還想有異議,道:“微臣覺得這事有些……”,才說了
幾個字,也醒悟過來,心忖自己若再反對,必定得罪了伍封,忙道:“這事有些突然,
不過也是合乎情理之舉,王子厚是王弟身份,比於侯伯,可立三妻,龍伯爵高亦然,
微臣與劉公卻不能按此禮而行,嗬嗬。”
這幾位重臣都讚同了,餘下那些官兒自然是無人敢反對。
周元王笑道:“這便成了。”命內史尹作冊,在成周頒告,另送冊於侯爵、伯爵之
國,意思大致為“諸卿守境辛勞,當充內侍,特許侯伯之國三妻之製,以尊權爵”雲
雲。
姬厚向周元王叩謝後入班,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二人會心一笑。
退朝之後,伍封心忖夜長夢多,急匆匆回府,一迭聲讓庖丁刀買一隻雁來,又向
楚月兒細說了這事。
楚月兒笑道:“怪不得當日先王招月兒進宮,要我多多照顧王姬,想是早料到今
日之事。”
伍封點頭道:“定是如此,這三妻之製一立,正好立你和王姬為夫人,與公主並
為三妻。你是堂堂楚國公主,這才合乎身份。”
楚月兒倒無甚所謂,笑道:“隻要與你在一起,身份倒不相幹。不過雨兒四人隨
你許久了,總該有個身份吧?”
伍封笑道:“這事我早想好了,便立四人為妾。三妻四妾,哈哈,我這豔福不淺。”
四燕女吃吃笑著,自然是十分高興。
胡亂用飯之後,伍封帶了雁兒入王宮去,向周元王表示了求娶夢王姬之意。
周元王見他反應奇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自然是收下雁兒,此為納采之禮。
這事情立刻傳遍了成周,百姓向來敬重伍封和夢王姬,均以為二人正是良配,民
間議論稱頌不絕。
劉卷與單驕聞訊,先後往伍封府上來,都要當這媒人,伍封怕他們爭執,便讓二
人都為媒人。這二人向來不和,為了此事居然在一起互相商量,務求弄得熱鬧而有體
麵。
伍封作書數函,以信鴿傳往萊夷告知慶夫人和妙公主,又怕老丈人齊平公見怪,
書中央慶夫人親往臨淄向齊平公解說。
這時,莊戰、鮑興、恒善等人也打點好行裝,伍封讓他們盡快動身,押了許多車
金帛玉器,名義上是代自己回家省親,實則將田白小兒送往畫城去,順便將胡弦兒送
返東胡。
次日莊戰、鮑興、小紅、恒善、胡弦兒一行人出發,伍封隻留了三十鐵勇在成周,
其餘由齊國帶來的勇士都護送眾人東去。
伍封心中了卻了這件大事,便一心一意按禮行事,納采已過,然後由劉卷單驕陪
著,備禮往王宮問名、遙向祖廟納吉,再備禮到王宮報喜。三番禮過,伍封備了二十
餘車聘禮浩浩蕩蕩入宮,此為納徵,納徵禮畢便婚事已定。由於定下了婚姻,依成周
之俗伍封不得再與夢王姬私下相見,伍封隻好暫不往夢王姬府上了。至於其後的請期、
親迎須得徵慶夫人的意見,暫時未行。
轉眼又到新年,這是周元王即位後的第一個新年,亦即公元前476年。諸禮事畢,
往來宮中相賀的群臣絡繹不絕。晉、鄭、宋、衛四國也派了使者來覲見周元王,順便
到伍封府上相賀。
新春之後,東皋公與楚月兒也閉了醫館。
這日午間,伍封在府中備酒款待晉、鄭兩國使者,晉使是智瑤府上的豫讓,鄭使
是少正遊參,都是熟識的人,是以伍封才會設宴相邀。
趁遊參起身更衣時,豫讓道:“前些時有人在絳都殺人,被小人一路追趕,到王
畿地麵上被他逃脫了。這人劍術高明,虐殺成性,想來不是尋常之輩。”
伍封知道他說的是子劍,故意驚訝道:“還有這事?豫兄何不及早知會在下,也
好助你拿人。若有不法之徒入了王畿,久必有禍。”
豫讓道:“這人被我一劍刺傷,深及髒腑,恐怕命不久矣,眼下多半是死了。除
非是神醫相救……”,伍封會意,知道豫讓是在打聽是否有人在東皋公和楚月兒醫館
治劍傷,笑道:“在下身在成周,自然有責任維護成周安寧,那人怎敢到我府上來治
傷?那不是自找禍事麽?”
豫讓點頭道:“以小人想來也是如此。不過這人劍術高明,出手大方,身份恕不
簡單,隻可惜麵塗黑灰,難以辨認。他所殺之人,多與趙氏有關……”,伍封假意吃
驚道:“這人是趙氏的仇人?”
豫讓搖頭道:“不像是仇人。絺疵兄倒懷疑他是趙氏的人,可能是有人知道了趙
氏的一些機秘事,趙氏才會派人殺人滅口。”
伍封恍然,心道:“原來你們追究這事,是想了解趙氏有何機密事,這個絺疵可
了不起,所猜與實事大致相若,隻是沒料到這件機密事連趙氏也不知道。”道:“豫兄
知道在下與趙氏交好,這事恕不好相幫。不過豫兄是遲遲的義兄,看在遲遲麵上,你
在成周要追尋此人在下也不會幹涉,隻要不鬧出亂子便成。”心忖子劍已死,恒善又
與莊戰鮑興一路走了,就算豫讓如何追查也無所謂。他掌管軍務,自然施守城之職,
無他許可,豫讓不敢在城中胡來。
豫讓笑道:“龍伯果然是個光明磊落之人,連半句敷衍的話也不說。絺疵兄和小
人都料到這人已死,無從尋起,隻是日後須得對趙氏多加留意才是。”
伍封歎了口氣,道:“豫兄對智伯當真是忠心耿耿。”
豫讓知道伍封對智瑤甚不喜歡,但他是個光明之人,不願意在人背後說壞話,言
下自然是有許多話隱忍不說。
豫讓也歎道:“絺疵兄和小人也常有所慮,智伯才能卓絕,但性子傲慢,得罪的
人可不少。小人本非智氏的家臣,原來跟隨範氏,範氏視小人如尋常家臣,小人便以
尋常家臣之禮待他。範氏滅後,小人本該處死,智伯向其祖相求,饒小人一命,蒙其
推衣解帶,視若國士,小人便當以國士之禮相報。”
伍封對豫讓十分喜歡,又見他是遲遲的義兄,本有招攬之意,可見他心如鐵石,
對智瑤忠心不二,隻好打消了主意,隻是搖頭歎息。
豫讓心知其意,心下感觸,知道伍封之所以不直言招攬,是不願意以此言辱及自
己的忠義,也歎了口氣。二人對視片刻,忽生惺惺相惜之意。
這時,遊參更衣回來,入席笑道:“前些時鄙邑使節由齊國回來,已經與齊國重
立新盟,鄭人甚感龍伯之情,寡君與君夫人對龍伯十分敬仰,這次在下到成周來,寡
國反複叮囑,定要在下拜訪龍伯以致謝意。”
伍封微笑道:“可惜在下脫不開身,否則定要插空拜訪鄭伯。”他這也不是客套話,
鄭聲公才智平庸,胸無大誌,在他心中卻是另一類的朋友,譬如酒宴遊樂,與這種人
在一起要快活得多。
伍封隨口問道:“少正,令郎的傷勢已經大好了吧?”
遊參麵露慚色,道:“這畜生竟敢每犯龍伯,委實讓人生氣,傷勢已經好轉,仍
然頑劣,不過比以往要收斂得多了,不敢在外闖禍,隻是整日在府中與侍女胡混。其
母是在下最寵愛的一個小妾,可惜早些年亡故了,在下看在其先母麵上,對他頗為袒
護,想不到養成了他這性子。”
伍封笑道:“隻要不外出闖禍,那便沒有什麽。在下有兩個侄子也是如此,並無
大的妨礙。在下外出之時,讓侄子守府,早知道他們不會安份,是以幹脆許他們交結
府中侍女,結果還弄大了二女的肚腹,反讓家兄十分高興。”
遊參問道:“龍伯的家兄是指齊國鮑大司馬吧?”
伍封點頭道:“是。”
豫讓在一旁笑道:“龍伯行事倒是古怪,想來龍伯並非好色之徒,不像有的人視
府中所有女人為己獨有之物,自己毫不感興趣,卻又不許他人招惹。”
伍封慚愧道:“在下其實也好色,隻是天下女子多矣,見女子便收納豈非自尋煩
惱?”
遊參哈哈大笑,道:“原來龍伯是眼界甚高,怪不得能擁王姬、齊公主和楚公主
三妻。這三女都是天下間地位最高又最為美豔之人,龍伯真有福氣。”
伍封也大笑,道:“是啊,在下確有福氣,也可說是運氣。”想起西施來,心道:
“姊姊也是天下間最美豔之人。”忽然勾起了若幹懷念心思。
正說話間,商壺上堂稟報:“姑丈,魯國的柳下大夫來拜訪。”
伍封又驚又喜,忙起身道:“大哥來了?這真是意想不到。”起身下堂,遊參和豫
讓二人也跟著相迎。
柳下惠大踏步入府,伍封笑道:“與大哥久未相見,兄弟心中委實記掛得緊。”
柳下惠向伍封笑道:“兄弟聘娶王姬,愚兄特來向你道喜。”
伍封笑道:“無非是大哥又將添一弟妹而已。”
柳下惠道:“不然,夢王姬的美貌文才名揚天下,兄弟這喜事一傳開,不知道羨
殺了天下間多少男人,哈哈。”
遊參與豫讓上前向柳下惠施禮道:“柳下大夫可好。”
柳下惠還禮道:“少正也好,這位是……”,他與遊參以前就認識,但不認織豫讓。
伍封道:“這位是晉國第三大劍手豫讓兄,也是遲遲義父豫大叔的兒子。”轉頭又
對豫讓道:“當年遲遲在魯國時,全因大哥照應,才會安然無恙。”
柳下惠甚喜,笑道:“久聞豫兄大名,今日總算得見。”
豫讓道:“柳下大夫才是真正的天下聞人,小人一介武夫,算得了什麽?”
三人入了大堂,伍封命添酒案,新製菜肴相待。
這時,一個侍女來道:“小夫人聽聞柳下大夫前來,十分歡喜,故請柳下大夫入
後院一見。”
伍封在此款待朋友,楚月兒自然不好違禮相陪,她不便出堂,故而才請柳下惠入
後院相見。
柳下惠笑道:“我正想看看月兒,兄弟,你陪少正和豫兄說話,愚兄與月兒說幾
句話再來。”隨侍女往後院去了。
過了好一陣,柳下惠從後院笑吟吟回來,這才入席。
伍封問道:“大哥怎有暇前來?”
柳下惠道:“愚兄本是出訪鄭國,順便來看看兄弟。前些時齊國與楚國、鄭國立
盟,魯國與齊國是兄弟之國,自當依附,愚兄先去了楚國,再到鄭國。”
遊參笑道:“眼下齊、楚、魯、鄭聯手為盟,形勢大好,晉國隻怕……”,看了豫
讓一眼,沒往下說。
豫讓點頭道:“少正也不用諱言,眼下智伯對此的確有些煩惱。楚國曆來與晉國
為仇,齊晉這數十年間也多生戰事,若是四國欲對付晉國,再加上中山,萬一征戰起
來,晉國境大兵多,自不會怕,但晉人定會疲於應付。”
柳下惠道:“若非晉強,我們諸國也不會如此。其實四國之盟並非為了僅僅為了
抗晉,而是鑒於吳越之事。”
豫讓道:“小人隻是智伯府上一個家臣,國家大事,小人不敢有更多置評。”
伍封笑道:“今日是朋友述舊,不談國事,各位請!”舉爵向三人敬酒。
宴飲至夜,豫讓、遊參各自告辭,伍封命撤了宴,請柳下惠到後院,再與楚月兒
和四燕女家宴小酌。
柳下惠飲了一爵酒,歎道:“大哥今日匆匆趕來,拜見了天子,明日便要走了。”
楚月兒道:“怎麽走得這麽急?”
柳下惠道:“國中事忙,我本來與鄭國結盟之後便要趕回去,隻是心中掛念你們,
順便趕來瞧瞧。眼下吳民四移,每月由吳國出走的人不計其數,雖然其中大多數都到
兄弟的邑地去,也有不少往魯國和楚國,看來吳事已不可為。再有一年多時間,勾踐
與吳國的三年之盟將盡,必定會大舉侵吳,吳亡則齊魯被兵,非得盡快準備不可。”
伍封道:“顏不疑頗有才能,如今他掌握吳國大權,理應有治國之善法,總不會
比以前差了,怎會由得吳民四散?”
柳下惠道:“吳王夫差自你走後,又被王子季壽反複諫言,將軍權收回,顏不疑
反而沒了軍權,不過他與伯嚭執掌國事。其實以顏不疑之才,國事理應有所好轉,但
吳民深恨吳王父子加害兄弟之舉,對其父子不再相信,再加上顏不疑又與伯嚭糾纏在
一起,吳民並不信任。吳王父子不得民心,是以國勢不振。”
談及吳事,伍封不禁想起葉柔,黯然道:“吳事真的不可為矣。”
楚月兒道:“早知道如此,當日在齊國、夫君與顏不疑比劍時,一劍將他殺了最
好。”
柳下惠道:“殺了顏不疑也未必有用,這事關鍵在吳王夫差身上,這人也算是個
聰明的人,隻是年老昏庸,又沒有伍相國和兄弟父子輔佐直諫,國事日毀。算了,吳
事說來沒趣,我前些時去過中山,舍弟被賜與姬姓之後,中山上下民心大振,眼下中
山倒是十分強盛,這都是兄弟的功勞。”
伍封道:“二哥才能卓絕,隻是以前無施展之處,如今執掌中山國政,正是一展
才幹之事,與兄弟倒沒甚麽相幹。”
伍封又說起老子與關喜西去之事,柳下惠歎了口氣,道:“老子早年曾說過,世
勢變時便會西去,他老人家洞悉天地,這一西去,想是天下大勢將有劇變了。眼下魯
國上下不安,國君與三桓矛盾日深,早晚必生禍亂。唉!”
伍封聽他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失望,大有頹喪之感,心忖這魯國君臣必定是勢如
水火,難以挽回,否則柳下惠也不會如此。
談至深夜,伍封才將柳下惠送回館驛,次晨柳下惠東歸,伍封帶人將他送出城外,
眼看著柳下惠一行人漸漸遠去,消失在天際,遠處藍天白雲之下,孤鴻哀鳴,伍封心
中悵然若失。
朝議後回府,冬雪拿了幅小黃帛來,道:“龍伯,夫人從萊夷發來信鴿。”
伍封看了帛書,原來慶夫人聞說伍封要娶王姬,甚是高興,又親往臨淄公宮與齊
平公商議,齊平公也無意見。慶夫人與齊平公商議後,將吉期定在入秋之際,她知道
鮑興等人回齊,擬讓渠公與鮑興等人一並到成周,扶楚月兒為妻、立四燕女為妾和迎
娶夢王姬之事。
伍封滿心歡喜,入宮與周元王定好婚期,又商議好迎親之事。
東皋公與楚月兒又開醫館,每日忙碌不休,伍封每日閑來無事,又不好到夢王姬
府上去,除了往姬厚、劉卷、單驕等人府上宴飲之外,大部分時間隻是在府中呆著,
勤練武技,研習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