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是易水之南的一座大城。城牆高逾兩丈,覆地四五裏,甚是氣派。
招來正要入城稟報,忽然城門大開,火光如熾,一百多騎由城內出來,當先一人長發披落,
以銅環束在額上,身材高聳,十分雄壯魁梧,正是柳下蹠。
柳下蹠哈哈大笑迎了上來,道:“龍伯遠來不易,這麽遠來瞧我,足見盛情。”
伍封忙迎上前道:“大將軍別來無恙。”他見柳下蹠左邊臉上,由眉際到嘴邊有一條又粗又紅的
傷痕,心道:“這道傷痕以前未有,想是曾受過重傷。”
柳下蹠笑道:“我這大將軍可比不上你這大將軍,別人這麽喚我還罷了,龍伯可不能這麽叫
我,使我大生慚愧之意。”
伍封道:“那麽便叫你二哥好了。”他視柳下蹠的哥哥柳下惠為兄,索性叫柳下蹠為二哥。
柳下蹠大喜道:“如此才像是自己人,哈哈!月兒姑娘可好?”
楚月兒笑道:“二哥大婚也不知會一聲,我們可錯過了二哥的喜事。”
伍封道:“這一路上月兒早想來看二哥,兄弟卻未敢來。”
柳下蹠笑道:“二哥的名聲不大好,兄弟是送親使者,自不能帶了四小姐來,否則被晉人知
道了,不知在背後會說什麽閑話。兄弟請隨我入城。”他與伍封都是灑脫不羈的人,索性便以兄
弟相稱。
眾人入城之時,城中男男女女都跪地相迎,兩旁火光映得天邊也紅了一半,亮如白晝。
柳下蹠道:“兄弟能到中山來,委實給了二哥天大的麵子,長公主聞訊之後大喜,命全城人
等出來相迎。”
伍封奇道:“二哥怎知道兄弟會來?”
柳下蹠笑道:“兄弟入房子之時,鼓揚便派了人飛馳而來通報。你在房子休息,報訊的卻是
一路兼程,我們自然早就知道了。”
眾人入了柳下蹠的府第,伍封見府中甚是簡陋,下人也少,奇道:“想不到二哥如此節儉。”
柳下蹠歎了口氣,道:“二哥以前縱橫為盜,掠人財物,害了不少人,每每想起來便有些不
忍心。現在將家財散給諸民,隻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
坐定之後,柳下蹠的妻子長公主從後麵出來,伍封等人起身施禮,長公主笑道:“久聞兄弟
大名,今日兄弟能大老遠趕來,我和夫君臉上大有光彩。”
伍封讓鮑興將三車禮物取來,道:“公主,二哥,兄弟匆忙而來,隻是略具薄禮,勿嫌簡陋。”
柳下蹠皺眉道:“這怎麽好意思呢?”
伍封笑道:“其實這是兄弟從桓魋處所獲,兄弟離齊之時,因是送親使者身份,原無到中山
的打算,未曾準備,隻是府中這位招兄家在中山,欲來看看老母,兄弟便一起來了。正好桓魋
在路上設伏,送了些禮物來。”
長公主笑道:“兄弟直言不諱,正合我們鮮虞人的性子。”她忽地皺起了眉頭,道:“是了,
你這位家臣姓招,是否招懷百長家中的人?”
招來起身恭恭敬敬地道:“招懷正是小人的兄長。”
柳下蹠歎了口氣,道:“這可有些不巧了,招懷得罪了司馬豹,全家四十餘口被司馬豹派人
拿下,明日一早要在易水邊斬首。”
伍封和招來都變了臉色,驚道:“什麽?!”
柳下蹠道:“招懷為人謙躬,不喜爭競,上月司馬豹說來千長謀反,將來氏全家殺了,招懷
忍不住說了幾句話為來氏抱屈,不料司馬豹記恨在心,今日午間派人將招懷一家拿下。我本想
向大王求情,但大王又被司馬豹請到北山圍獵,正想去北山見大王,兄弟這一來便耽擱了。”
招來流淚道:“來氏是小人的外家,家母便是來氏族人。”
伍封起身道:“北山在哪裏?兄弟這便到北山去見大王,為招懷一家求情。”
柳下蹠道:“此事的確拖延不得,二哥陪你去吧。招兄放心,我們見了大王,必能救令兄一
家。”
長公主喚了幾個步卒上來,從袖中取出一條玉石骨朵,道:“你們拿我的骨朵,點三百騎兵
隨我們一起去北山。”
士卒接過了骨朵匆匆下堂。
伍封愕然道:“公主也去?”
柳下蹠笑道:“公主自小便隨大王圍獵征戰,勇悍之處不弱於男子。上年她出外遇到狼群,
孤身一人與狼群相抗,膽氣甚豪,當時二哥經過其地,見後甚是佩服,便上前幫手,誰知道一
幫下來,二哥便留在中山了。”
長公主道:“我這條命是夫君救的,自然要將夫君留下來,也好報答。”
伍封心道:“原來二哥是長公主的救命恩人。”
招來帶著三十鐵勇下堂準備,鮑興和小紅也解了兩匹馬下來,與鐵勇在府前等著。
三百騎兵畢集府前,柳下蹠夫婦各拿了條長矛,與伍封、楚月兒出府上馬,向城北而去。
伍封在馬上問道:“聽二哥先前說,招懷並非真的謀反,司馬豹這麽胡亂加罪於人,是否太
過跋扈了?”
長公主歎道:“司馬豹本是齊人,聽說原是田恒的族人,他到中山之後,短短不過十餘年,
如今權傾中山一國,戶數還超過了父王。”
伍封道:“兄弟聽房子城的鼓揚說過,司馬豹滅鮮虞貴族二三十家,這些人的民戶由他與中
山王各分其半,中山王的民戶理應不少於他才是。”
柳下蹠道:“中山總共不過九萬戶,大王自領之民本有四萬多戶,這些年雖有增益,但他是
一國之君,常要將民戶賞賜下屬,譬如二哥與公主成親,大王便賞賜了萬戶。何況每有戰事,
大王的士卒常作前陣,死傷比他人要多,眼下大王自有的民戶不足二萬,而司馬豹已有三萬餘
戶,勢力大有不如。”
長公主道:“中山用兵之法是一戶一卒,父王的士卒不到二萬,而司馬豹的士卒卻超過了三
萬。”
伍封恍然道:“二哥在中山倡郡縣之製,想來是為了消巨族之民,收族兵以張大王權。”
柳下蹠點頭道:“兄弟聰明得緊,二哥便是這麽想。若以郡縣之製,將中山分為顧都、靈壽、
左人、肥城、房子五郡,民戶依地域而劃分,大王掌顧城、肥城二郡,像司馬豹這樣的巨戶得
兩郡自不可能,就算能得靈壽一郡,民戶也不會超出二萬,勢力自然大減。其實這樣做還有一
個好處。中山人以掠戶為樂,不大注重農耕牧放,若各有其地,地域所產多少來決定其勢力大
小,眾人自然會由戶數之重改到地列之排除,日後再推行農耕,易牧為粟便容易得多了。”
伍封道:“司馬豹自然是不願意了。”
柳下蹠道:“他不願意倒罷了,卻連同中山國內大小貴族向大王抱怨,大王迫於其勢,便不
敢輕易改製。”
伍封問道:“這麽說中山王其實也願意改用郡縣之製?”
長公主道:“此舉大利於王室,父王當然願意。司馬豹之所以能如此跋扈,除了其本身的實
力外,他與齊國田氏交好也是原因之一。父王不願意得罪司馬豹,免得引起田恒不悅。”
伍封皺眉道:“這是中山國內之事,齊國怎能幹涉?”
柳下蹠道:“話雖是這麽說,可齊國畢竟比中山大得多了,實力懸殊,我們怎敢招惹?”
伍封心道:“當年你率鐵騎到臨淄城外,何等豪氣?如今當了中山王的女婿,便要以國事為
重了。”
長公主笑道:“兄弟這次來卻是天賜良機,若能支持夫君,我們便不用顧慮田恒了。”
伍封苦笑道:“我在齊國的勢力比田恒可弱得多了,無法相比。”
長公主道:“雖然你在齊國之勢不如田恒,但你與楚王交好,有楚人為遠助,田恒想來顧忌
得很。兄弟偷襲越國,兩敗勾踐,聲威之盛,列國中無人不知。隻要你為夫君說一兩句話,父
王的膽量也就壯了。”
伍封點頭道:“二哥當年在衛國施惠於我,兄弟自然會報答。這事是中山內政,兄弟委實不
好攪進去。不過見了中山王之後,兄弟就事論事,不管怎麽說,郡縣之製肯定比眼下中山之政
要利民得多。”
柳下蹠與長公主大喜。雖然伍封說不了攪入中山內政,但他中山王前說一兩句讚成郡縣之
製的好話,其實與支持柳下蹠差不多。
眾人一路說著話,早已經出了北門,沿著易水南岸往西北向而行。
鮑興咕嚨道:“中山果然與它處不同,晚上月光竟會如此昏暗。”
伍封笑道:“月光都是一樣的,今晚天陰才會昏暗,並非因為中山使然。”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伍封見四周一片黑暗,難辨隻有自己這一路火光極亮,照得身邊人
高的草叢綠瑩瑩的,順嘴問道:“公主、二哥,那位司馬豹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公主道:“司馬豹身材頗矮,膂力過人,劍術十分高明,在夫君來到中山之前,人都說他
的劍術冠絕中山一境,我小時候幾番見過他與人比劍交手,未有敗時。如今他位高權重,也不
再與人比劍了。”
伍封道:“司馬豹喜歡打獵麽?”
長公主道:“我們鮮虞人最喜歡打獵,司馬豹是齊人,並不大喜歡。”
伍封見她騎術極精,讚道:“公主的騎術頗好,怪不得能上陣打仗。”
長公主笑道:“我小時候便隨父兄圍獵,十五歲後才上陣打仗。”她歎了口氣,道:“我的四
個弟弟都死了,父王常帶我圍獵,有些難決的政事便與我商議。這兩年父王身子不好,也未曾
打獵了。”
伍封心思一動,道:“司馬豹不喜歡打獵,中山王身子又不好,怎麽司馬豹會想到請大王出
去圍獵?”
柳下蹠微微一驚。
長公主道:“司馬豹午間匆匆入宮請父王出城,我看他是想借圍獵之便,說些郡縣之製的壞
話。”
伍封道:“鼓揚派信使到顧都來通報,這信使來時,招懷一家是否已被擒?大王是否已經
出宮?”
柳下蹠道:“信使先來,後來司馬豹才擒了招懷一家,又將大王請出宮去。”
伍封與人說話時,楚月兒向來不插嘴,此時忽地對伍封道:“夫君,月兒總覺得有些不大對
頭,好像有人盯著我們似的。”
伍封凜然道:“月兒天賦稟異,若有異感,恐怕真有異事。”
柳下蹠凝神道:“如此黑夜行軍,若有敵人埋伏在草叢之中,最為凶險不過。”
這時招來由前麵過來,小聲道:“龍伯,草中有人埋伏。”
眾人都吃了一驚,暗叫不妙,伍封解釋道:“招兄是天生夜眼,能見藏叢中的敵人並不為怪。”
問道:“敵人有多少人?”
招來道:“敵人在草中藏著,不知多少,不過小人見到草叢中偶有戈尖晃動,才知道有人埋
伏。”
柳下蹠驚道:“敵人若是亂箭齊發,我們可就凶險了。為何他們還不動手?”
伍封道:“敵人沒有把握將我們一舉射殺,看來人數不會天多,他們多半是想等我們後隊人
馬盡過後兩麵夾擊,將我們盡殲。”
柳下蹠道:“既然敵人這麽做,是怕我們有人走脫後說出去,看來這人是中山國的人。”
長公主道:“多半是司馬豹。”
柳下蹠道:“這條路有十餘裏都是如此,一邊是易水,一邊是長草,眼下敵暗我明,情勢大
為不妙。要盡快離此危地,隻有盡力前衝或全速後退二法,兄弟以為如何?”
伍封問道:“這草叢中可以馳馬麽?”
柳下蹠道:“草地中土質尚實,何況已有二十多日未曾下雨,馳馬迎該沒有問題,兄弟不是
想衝入草叢中去吧?”
伍封道:“一陣大家滅了火把,二哥與公主帶人前衝,我和月兒帶鐵勇由招兄領著,往草叢
中闖一闖,以硬碰硬,攪亂敵人。”
長公主驚道:“如此太過凶險了吧?”
柳下蹠歎道:“兄弟果然極會用兵!眼下唯有此法才能脫險。否則的話,敵人隻要有八百人,
一旦首尾相擊,亂箭齊發,我們三百多人恐怕就全軍盡墨。不過兄弟對地形不熟,還是前衝為
好,二哥帶百人入草叢中殺敵。”
伍封忙道:“二哥,還是我……”,柳下蹠道:“這三百人是二哥一手訓練的,黑夜對敵自有
互相辨認之法,擅於突擊格伏,兄弟聽我說一個‘衝’字,隻管滅火前衝便行了。”
伍封見他說得有理,不再堅持,點頭道:“也好。”
長公主道:“夫君小心。”
柳下蹠小聲對身旁的人下令,士卒一個傳一個,立時向首尾傳下令去。伍封暗暗佩服其軍
容之肅,也對鐵勇傳下了令。
柳下蹠怕時間長了被敵人所覺,不敢怠慢,忽地大喝一聲:“衝!”一聲出口,三百餘支火
把齊齊熄滅。
伍封道:“月兒,走!”策馬向前衝去。
這三百騎是柳下蹠的精兵,前麵二百人前衝,後麵一百人隨柳下蹠往草叢中撞去,果然訓
練有素,絲毫不亂。
三十鐵勇是伍封手下最精銳的士卒,簇擁著伍封等人,隨著二百騎士一團風般向前卷過去。
招來在前,伍封與楚月兒護著長公主在中間,鮑興夫婦在鐵勇後麵,借著極微弱的月光盡力前
馳。
便聽草叢中的一百騎兵口中打著呼哨,頃刻間便傳來了廝殺慘叫之聲。伍封心道:“二哥的
騎兵是黑夜中原來是靠呼哨聲來辨認身份!”
又聽弓弦聲急響,無數支利箭如雨般從草叢中射出來,伍封馳馬在長公主和楚月兒左手邊
的靠草叢處,為她們以身蔽箭,左手壓低著圓盾,怕被箭傷了馬,右手鐵戟舞動,雖然看不清
來箭的方位,這麽格擋揮戟,多少總能擋住一兩支箭。
隻聽身邊不時有慘叫悶哼和落馬之聲,想是有人中箭墜落。昏暗暗地也辨不清是誰人落馬,
伍封口中道:“月兒、公主,你們用盾擋住身子頭臉,小心被箭傷了。”
他聽到楚月兒和長公主的答應聲,略略放心,又聽到鮑興和招來口中罵罵咧咧,便問道:“怎
未聽見小紅的聲音?”
小紅在不遠處答應:“龍伯,我沒事。”
這麽黑夜急奔,黑龍的靈異處便體現出來,也不知道它是否能見到前麵的諸物,高高低低
跑著,就算前麵有人馬墜倒,也不見被絆,其速甚快。伍封隻覺勁風撲麵,夜風中血腥味漸漸
濃烈,弓箭聲、馬蹄聲、風聲、叫聲與身後的廝殺夾在一起,不時有箭從身邊、頭側飛過,在
耳邊刮起尖銳的風聲。
也不知馳出了多少裏,旁邊的箭矢已經漸漸少了,前麵的廝殺聲又起。
楚月兒道:“夫君,有沒有受傷?”原來她的青龍也是罕見的良馬,居然能一直跟在伍封身
邊。
伍封道:“沒有,前麵交上了手,定是那些預先埋伏好弓箭手。”他們二人的馬快,說著話
伍封和楚月兒已經闖到了大隊之前,隻覺得眼前人影幢幢,雙方殺在一起,也辨不出敵我煉。
伍封喝道:“月兒,無馬的士卒必是敵人。”口中說話,手起一戟,已經刺倒了前麵的一個
步卒。
他們三百多人全是騎兵,如果見到步卒自然是敵人無疑。若是有自己的騎兵被敵人傷了墜
落馬下,口中便打著呼哨滾到道旁,以示是自己人。
楚月兒一連刺倒了七八人,隻覺得眼前人影越來越多,歎道:“偏偏今晚這月兒不亮,否則
怎會如此大費手腳!”
可巧得很,她這麽說一句話後,天上烏雲便漸漸散開,月亮露了出來,眾人廝殺一陣,便
覺眼前也漸漸明了。
隻見眼前大道上層層疊疊有不少弓箭手擋著,伍封一見便知敵人分了幾隊排著,擬輪番放
箭,如今黑暗中被騎兵撞了進來,隊列大亂,人人相擠,中間的連劍也拔不出來,兩旁的人亂
了方寸,左奔右突。
伍封見月光灑落,大喜道:“月兒,你這名字沒叫錯,原來連天上的月兒也聽你的話!”鐵
戟如飛,向敵人刺劈勾啄。
鮑興大笑道:“這便好了,看我的斧子!”先前昏黑之下他不敢使動斧頭,怕誤傷了自己人,
此刻揮舞著大斧,專往人多處殺過去。
倒是招來不甚在意,他本是夜眼,雖然天黑也難不到他,自從他得知乃兄一家被司馬豹捉
拿以後,胸中早憋了一口怒氣,此刻正好發作,大殳惡狠狠地左劈右砸,當者無不披靡。
他們四人本就是撞陣的好手,何況小紅和那些鐵勇身手都十分高明,一路向前殺過去,硬
生生殺開了一條血路,那些弓箭手大叫四散,有的往易水中跳落,有的向草叢中急奔。
招來怒道:“逃到哪裏去?”馳馬在道旁,將大殳橫在馬背上,取出連弩,搭上箭向逃兵射
去。
眾鐵勇也將馬停在草叢之旁,用連弩射敵。鮑興和小紅二人卻停在易水邊上,專射水中的
逃卒。
伍封與楚月兒也將馬停在水邊,揮手讓眾騎兵前衝。
伍封看了看身邊眾人,未見到長公主,驚道:“公主在哪裏?”
便聽長公主在後麵道:“我在這裏。”原來她的馬不及伍封和楚月兒等人的快捷,在後麵耽
擱了好一陣才趕上來。
伍封道:“公主,我們到前麵去。”與楚月兒一左一右,保護長公主馳了過去,伍封回首道:
“招兄、小興兒,不要戀戰,我們走吧!”
大隊人馬又馳出了好一陣,便見前麵有兩座低山對望,中間有一個三十餘步闊的山口。眾
人衝入山口,轉到山石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到了一處極大的平地。
伍封等人這才停下馬來,鮑興與小紅帶了鐵勇守到剛才馳入的山口守住,招來一騎在四周
飛快轉了個圈,回來道:“龍伯,此處沒有埋伏,我們已經衝出來了。”
長公主命眾騎兵四下裏守住,歎道:“適才好生凶險,未知夫君怎麽樣了?”
伍封道:“公主在此歇歇,我和月兒去瞧瞧。”
長公主驚道:“兄弟,我們剛剛衝出重圍,你們怎好又回去?”
伍封笑道:“這次與先前不同,我與月兒再偷偷回去,也不用騎馬。嘿,不瞞公主說,我和
月兒最擅長偷襲,二哥與一百騎兵在後麵冒險,我可有些放心不下。”
長公主甚為感動,道:“兄弟重情得很,我和夫君沒有交錯你這朋友!”
伍封與楚月兒跳下了馬,將二馬和戟矛交給鐵勇,拿著連弩,又取了好幾袋箭背在身上,
拔出了劍,轉身出了山口,沒身在草叢之中,緩緩向前麵廝殺聲處摸過去。
才走出百餘步,便聽遠處廝殺聲忽地停了下來,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對視了一眼,
心道:“莫非二哥這一百人全軍覆沒?”
此刻又有馬蹄聲急馳而來,聲音漸響,到近前時如同雷聲一般。從草叢往道上瞧去,便見
十餘騎一路狂奔而來,後麵跟著大隊的騎兵和步卒正緊追不舍。
騎到近前時,伍封見十餘騎中果然有柳下蹠雄壯的身形,便放下心來,將劍插入鞘中,舉
起了連弩,準備弩箭。楚月兒也插箭入鞘,拿出了弩箭。二人潛到道旁的草叢之中,將弩箭對
著後麵的大隊追兵。
追兵中騎兵最快,離柳下蹠等人不到二百步,其餘的步卒卻在四百步之外。
伍封與楚月兒久曆戰陣,也不用多想,早已經將箭放出去,遠遠便見兩騎馬上的人跌了下
來。他們二人專射騎兵,上箭之速又快,一連射出了十餘之箭後,追兵驚惶之下,減了速度,
不過他們離伍封和楚月兒已經不到五十步遠了。
這時柳下蹠等人已經轉入了山口,伍封道:“月兒,我們先退。”二人回身向山口奔去,便
聽背後馬蹄聲響,偶爾還有箭射來,想是被敵人發現了行蹤。
二人腳步奇快,片刻間便入了山口,此時追兵離三口不到五十步遠,便聽鮑興喝道:“放箭!”
弓弦急響,箭如飛蝗般向追兵射去。
伍封和楚月兒到了山石之後,見鐵勇與眾騎兵都下了馬,藏在兩邊山石之後,正守住山口
向外射箭。
長公主和柳下蹠迎上來道:“兄弟,月公主。”
伍封問道:“二哥有沒有受傷?”
柳下蹠笑道:“胳膊上中了一箭,隻擦傷了些皮肉,現包紮好了,毫不礙事。二哥身上的傷
口多得很,也不在乎再多一道口子。”
長公主歎了口氣,伸手去摸柳下蹠臉上的那道傷痕,歎道:“夫君身上的傷大小數十處,以
臉上這道傷痕最令我感動。當日我與大隊失落,陷身狼群,若非夫君挺身相救,獨闖狼群,恐
怕我已經粉身碎骨,成了群狼的口中之食了,這道傷痕便是那時留下來的。當日夫君昏迷之時,
我便立下重誓,要終身服侍夫君。我每日見到夫君臉上的這道創口,便想起當日之誓言。”
伍封心道:“原來二哥臉上的傷是這麽來的。”卻見楚月兒一雙俏目向他肩上瞧來,多半是
想起了當日在魚口之伏時,自己為了救她而中了一箭的往事。
柳下蹠哈哈笑道:“我本就生得粗魯,臉上多一道傷痕並不打緊,隻是兄弟這麽俊美,若是
傷在臉上便不好了。”
伍封歎道:“二哥縱橫列國,掠人錢財,傷人性命,隻是臉上破相,其實上天也是手下留情
了。”
柳下蹠微感愕然,大笑上前,握住伍封的手歎道:“兄弟顯是在心中的當了二哥是自己人,
才會這麽直言不諱。這就是難得的好朋友了。”
這時便聽鮑興大呼小叫道:“敵人退了,敵人退了。”
伍封等人到山口看時,隻見月光之下,山外躺了若幹屍體,許多戰馬無人馭使,四下亂跑,
剩餘的步卒如潮水般往後退走。
招來道:“龍伯,是否追擊?”
伍封搖頭道:“敵人雖退,但隊列齊整,火把舉著不亂,可見已經防備我們追上去。進有規、
退有矩,非精通兵法之人練不出這樣的士卒來。敵人人數比我們多,我們若追上去,隻怕討不
到什麽好。”
柳下蹠道:“二哥先前抓了個賊人問過,這次司馬豹從靈壽偷偷調了兩千士卒來,今晚設伏
的便有一千人。”
伍封道:“真是司馬豹?”
柳下蹠點頭道:“就是他。他若是殺了我和公主,這中山一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這人好
生狠毒,居然在城外設伏,我這三百親衛可算是天下精兵,居然死傷了近兩百人。兄弟的隨從
隻輕傷了數人,看來這些士卒都是兄弟特別訓練過的。”
伍封點頭道:“他們是我軍中的精銳,而且裝備精良,身上的金甲是兩層牛革夾在銅片製成,
能禦箭矢。”
長公主歎道:“司馬豹這計謀可厲害哩!他知道兄弟來後,便擒了招懷一家,又將父王請離
了城中,然後預先設伏。看來他也知道招來先生與兄弟一齊前來,故意引我們出城。我和夫君
若是死了,他便可以順理成章成為嗣王。幸好我們及早察覺,奮力殺了出來。”
柳下蹠點頭道:“看來司馬豹沒有在這裏,否則我們也不能脫身。哼,我的三百親衛折損了
大半,此仇不可不報!”
伍封道:“公主和二哥被害,大王怎會放過他?就算實力不敵,大王多半也會出兵向他討伐。
我就怕他同時下手,一麵伏殺我們,一麵向大王下手。他的計謀若成,明天他便是中山之王了!”
長公主和柳下蹠心中大驚,柳下蹠道:“此事不可不防,我們趕快到北山去。萬一大王有失,
事情便不可收拾了。司馬豹此間事敗,他還未知曉,我們隻要搶在報訊的人前麵趕到北山,便
能出其不意。”
眾人留下了些人照顧傷者,其餘的人匆匆上馬,向北山趕去。
途中柳下蹠歎道:“這次司馬豹計算雖精,卻未料到兄弟厲害至此,又沒有料到我們會冒險
闖入草叢,打亂了他的埋伏,這是他的一大失誤。”
楚月兒忍不住歎道:“如此這天下不知道是怎麽了,月兒在齊國時,便見慣了爭嫡奪位之事,
大則一家一國,小則一族一戶,後來到衛、楚、吳等國,所見也是如此,想不到連中山也不例
外。”
伍封道:“人性之中本有貪念,眼下列國之製,以家族為政,每一大家族之長便是該國的一
大勢力,世代相傳,權小的想增權,兵少的便加兵,士人想當大夫,大夫又想當卿,卿又想當
國君、大王,田氏有田盤田政爭嫡,倭人族、東屠族雖是夷人小族,也有兄弟相爭。衛國父子
爭位,交戰多年,連晉齊兩國也卷了進去。楚國有白公勝作亂,差點想奪楚王之位。吳國的王
子姑曹、王子地、顏不疑為了當太子更是爾虞我詐、兵刃相見。我看它國也好不到哪裏去,唉,
人心之不足,如蛇欲吞象。”
長公主和柳下蹠也深有感觸,歎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