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百多騎到了北山附近一片矮林之中,柳下蹠讓大家停了下來,道:“我們不知

道山上的虛實,這麽硬跑上去可不大好。”

伍封點頭道:“二哥說得是。”

柳下蹠道:“我想帶十個人上山,公主和剩下的人都留在這裏接應。聽兄弟調遣。一旦見山

上起火,便是我發出的訊號,兄弟便衝上去。”

長公主驚道:“夫君十餘人上山,是否太過冒險了?”

柳下蹠歎道:“我一生冒險,也非僅是今日。司馬豹調了二千人來,加上他的一千親衛,共

有三千人,一千人在城外設伏,剩下的二千人多半都在這裏。我們一百多人上去與十餘人上去,

效果也差不多,不如將百餘人留在山下,可收疑兵之效。”

伍封道:“二哥果然擅長用兵。不過這闖營之事,還是兄弟比較擅長,不如我帶些人上山,

二哥在山下接應。”

柳下蹠搖頭道:“以兄弟的身手,去闖營當然要比二哥好些。不過大王不認識兄弟,就算見

到了也要大費口舌。二哥在中山還有些威風,發起惡來,鮮虞人多少有些顧忌,司馬豹的手下

多少會收斂一些。”

伍封點頭道:“也好,二哥上去便故意東扯西拉,讓司馬豹弄不清虛實,不知道二哥是改道

而來,還是闖伏而來。就算知道是硬闖來的,又不知道二哥究竟有多少人接應,以至敢帶十人

上山。趁他猶豫未決、謀無所斷之時,二哥便將大王帶出來。”

柳下蹠哈哈大笑,道:“兄弟高明得很,就這麽辦。”帶了十人上山,過長公主身邊時,道:

“公主,你自己要小心。”

伍封等柳下蹠上山之後,向長公主詢問了一陣這北山的地形環境出口,環顧四周,立時有

了主意,道:“這林中鬆樹都不高,我們在林中點起火把,山上必然能看清楚火光,卻見不到人。”

對眾人道:“每人砍二十支鬆枝點著,每十步插一支在地上,小心別燒著了林子。”

片刻間,林中火光如熾,亮如白晝。

長公主道:“這兩千多支火把點著,山上必能看見,司馬豹便會以為我們有大隊人馬在此,

隻不過是怕傷了父王,不敢攻上去。”

伍封沉吟片刻,道:“我們出了這林子,都到山道旁的石後藏著,免得司馬豹大隊人馬衝下

來放火燒林。他的士卒人多,硬擋不住。”

眾人小心出林,在兩旁山石後藏好。

過了許久,山上仍是靜悄悄的,長公主坐立不安,不住往山上瞧去,口中道:“這麽久了,

為何還無動靜?”

伍封沉吟道:“我與月兒上山去看看,公主,你們在此等著消息。”吩咐招來和鮑興保護長

公主,二人步行向山上去。

楚月兒笑道:“今晚我們可是兩番下馬偷襲了。”

伍封歎道:“本來隻是到中山來看看二哥和招兄的家人,不料正撞上了這種尷尬之事,看來

有時候就算我們不去惹禍,禍事也會找上門來。”

楚月兒道:“我們欠了柳下師叔許多人情,今日幫一幫二哥,也是好的。”

伍封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咦,你喚柳下大哥為師叔,卻稱其弟為二哥,是否不成樣子?”

楚月兒格格笑道:“這都怪你了。按理說二哥也算月兒的長輩,但被你橫裏打岔,有你夾在

中間,這輩份就有些胡塗了。”

伍封笑道:“也說得是。譬如說燕兒吧,看在鮑大哥的麵上,她應該叫我叔叔,但從君夫人

角度來看,我又該叫她為姨,這就不大好辦了,隻能含含胡胡些。”

二人說著閑話,轉到一個彎時,見有二人在石上向山下了望,伍封二人潛閃過去,一人一

拳將他們打暈,扔在石後。

這麽轉了幾個彎,打倒了十餘人,猛見山腰處一大片營地,營內戰馬嘶鳴,火光極亮。

伍封細細看了一陣,暗暗吃驚,小聲道:“這司馬豹的大營與葉公、桓魋的大有不同。月兒,

你看這大營,外麵一層方方正正,裏麵一層卻是圓形,極有奧妙。”

楚月兒問道:“有何奧妙?”

伍封道:“方直之形,可練士卒兵車步伐,渾圓之形,利如操作兵器,圈練戰馬。在圓形之

內,設了一排大營,方形之內有八座大營,士卒可隨時變易方位,方、圓、曲、直、銳、鈍轉

換自如,這座陣形極妙,外表看來是方圓陣,實則不然,有點像孫叔叔所教的五行陣。嘿,這

個司馬豹很了不起!”

楚月兒笑道:“當日孫叔叔說過田穰苴有一種‘八卦陣’,是否便是這陣?”

伍封細細看了一會兒,道:“此陣並不常見,威力又奇大,說不好真是八卦陣,隻是此陣已

經失傳,司馬豹從何處學來?”

楚月兒道:“如長公主所說,他真是田恒族人的話,說不定是田穰苴的後人呢?”

伍封驚道:“這也是大有可能。如果他是田穰苴的後人,便是田氏一族的人,這件事情便難

辦了。”

楚月兒笑道:“我看也不難辦,他在中山謀反,中山人殺了他也是應該。雖然我們牽涉在內,

隻要向中山王求個情,將他逐出中山,田恒也不會見怪,說不定還承夫君的情!”

伍封笑著點頭,道:“我們兩個人到營外,便當司馬豹已經是我們囊中之物,是否狂妄自大

了些?”

楚月兒搖頭道:“這倒不是狂妄,就算司馬豹是田穰苴的後人,也未必有田穰苴的本事。”

伍封笑道:“月兒說得是,細看之下,這座陣形果然大有破綻。雖然此陣甚妙,但布陣者不

懂變化。司馬豹的手下不是騎兵便是步卒,並無車兵,卻死守此陣,將騎兵布在外層,以車兵

的方法調用,一則無車兵的齊整嚴謹,二則騎兵靈動多變的特性發揮不出來。若是我用此陣,

便將騎兵布在內圈,以圖變化。”

楚月兒訝然道:“原來夫君也是陣形高手,以前怎未見用過陣形?”

伍封笑道:“以前我雖知道陣形,卻不懂得使用,上次向孫叔叔討教之後,這些天不斷惴摸,

才懂得了陣法的真意,日後用幾次給你瞧瞧。”

楚月兒道:“既然此陣有破綻,怎去破它?”

伍封笑道:“月兒這膽量比我還大,我們隻有兩個人,怎說得上破陣?不過覷其破綻之處,

略作搗亂而已。隻是二哥入營之後,不知道眼下如何了,若貿然上前,隻怕會害了他們。”

楚月兒道:“要不我們便混入營中去,將那司馬豹擒下來?以前對付葉公便是用這法子。”

伍封道:“可我們不認識司馬豹,萬一弄錯了怎辦?何況這座營雖然未用巢車,但四角紮有

營帳,帳外有長幹豎立為壁,多半是內藏些弓箭手,甚難混入。”

楚月兒想了好一陣,也無甚辦法,索性不再去想,等著伍封拿主意。

伍封愕然道:“月兒怎不說話了?有何良策?”

楚月兒笑嘻嘻道:“我可想不出來什麽法子,夫君詭計多端,幹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事

來誰也比不上,我何必費神去想?”

伍封笑道:“兵行詭道,不用說得這麽難聽吧?”忽想起那日晚間自己鬼鬼祟祟摸到葉柔的

房間中去,卻被葉柔一早料到,讓四燕女睡到了房中,以致讓葉柔逃脫他的“暗室之欺”。

正這麽想著,便聽營內喧嘩之聲大起,二人看時,正見柳下蹠等人從營內往外闖,柳下蹠

身上負著一人,多半是那位中山王,周圍有幾個親衛保護著,一陣風般向營門處衝過來。

營中士卒一路簇擁,又怕傷了中山王,不敢過份逼近。

這時,一人手執著銅劍,從後麵飛也似趕上來,口中道:“守住營門,如果有人後退,讓他

們出了營與山下的人匯合,我便殺了他一家老小!”

這人身材矮胖,與田逆倒有些相似。

柳下蹠揮著銅劍,喝道:“誰敢傷了大王,罪誅九族!你們若敢擋我,便是司馬豹的一黨,

日後必有人治你們的謀反叛逆之罪!”

那矮胖的人大笑道:“殺了他們,我便是中山王!有我司馬豹為王一日,你們便是百長、千

長,誰能治你們的罪?”

司馬豹這麽一說,士卒們便圍了上去,劍光霍霍,與柳下蹠等人殺在一起。

柳下蹠隻有數人,身上又負著中山王,十分不便,幸好他劍術高明,一路向營門處殺來,

無人能擋,倒是他的親衛數人寡不敵眾,片刻間便被殺了。

司馬豹喝斥一聲,親自上前擋住柳下蹠,他的劍術的確十分高明,柳下蹠身負一人,身手

不夠敏捷,與司馬豹戰在一起,突不出這包圍來。

伍封見情勢危急,拿起一旁的兩支火把遠遠向山邊的草中扔過去,這火把是先前他們擊倒

的了望士卒所遺。如今是盛夏天氣,這山中又有二十餘天無雨,草甚幹枯,火頭立時燃了起來。

伍封拿出連弩,對楚月兒道:“長公主見了火光便會上來,不過還要些時候。我們射外圍方

形營中的馬股,騎兵一亂,這陣形便混亂了。”話音未落,早已經一箭射出去。

他與楚月兒離營二百步,普通弓箭無法射得這麽遠,但他們二人的弩箭卻能及二百步外,

是以數箭射出去,一連射中了數馬。

這真是天外飛箭,雖然箭少,但一箭飛來便有一馬中箭,戰馬負痛長嘶,四下直撞,馬上

騎士騎術甚精,雖然未跌下馬背,卻控不住戰馬。營中士卒大見慌亂,司馬豹略有些驚慌,大

聲道:“不要亂!”手下見緩,被柳下蹠逼退了十餘步。

等伍封二人各射出了十餘支箭後,營中戰馬四下嘶叫亂撞,士卒頗亂。雖有人欲出營來尋

殺他們,卻都被箭射倒。

伍封負上了弩,拔劍道:“衝上去!”與楚月兒從石後躍出來,其速甚快,二人奔到營門外

二十餘步外時,才有人向他們射箭。

伍封二人使出“比翼雙飛之術”,身如大鳥,躍入了營寨之中,腳尖落地之時,兩口劍早已

經刺倒了十餘人。

眾士卒驚駭之下,四下散開,不敢接近他們。

伍封道:“月兒,你去接二哥出來!”自己飛身向司馬豹撲過去。

司馬豹大驚之下,道:“龍伯!”

伍封喝道:“你這犯上作亂的家夥,還不棄劍就擒?”手起一劍向司馬豹劈去。

司馬豹以劍相格,道:“這裏是中山之境,幹你甚事?非要從中攪和?”

伍封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二人口中說著話,劍聲鳴響,司馬豹一連擋了他十餘劍,退出二十餘步。伍封讚道:“你的

劍術不錯!”

司馬豹的劍術幾乎比得上計然,非伍封之敵,本來伍封在五劍之內可以將他斬殺,但想到

他與田氏有些幹聯,不願意與田氏交惡,才未下殺手,隻想逼得司馬豹棄劍就擒。

司馬豹見伍封每到關鍵之處便停了劍,知道他無殺己之意,但他知道自己此次興兵若是敗

了,自己在中山十多年的苦心經營便毀於一旦,中山王和柳下蹠必放不過他,故而勉力支撐,

心道:“你們才幾個人,怎敵得過我的二千士卒?”大喝道:“快來幫手殺了此人。誰能殺了此人,

我便賜他萬戶,封為萬長!”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立時有數人搶了上來,執劍向伍封刺下去。

伍封大怒,心道:“我不殺你,你卻想殺我,這便放你不得!”運劍如飛,痛下殺手,這些

人怎能敵他一劍?一連四劍,劈倒了四人。雖是如此,仍有數十人不斷搶上來,正是利字當頭,

連性命也可以不要。

司馬豹得暇,抽身退開,在一旁大聲呼喝指揮,營中士卒又漸有整合之勢。伍封暗叫不妙,

心想自己一念之仁,反而讓這司馬豹逃脫,再等片刻,賊勢重合,自己這區區數人便插翅難飛

了。偷眼看楚月兒時,見她已經與柳下蹠衝出了營門,不過仍有大群人圍著他們,情勢也十分

凶險。

正在這時,便聽殺聲大起,長公主、鮑興、招來、小紅等人帶著一百多騎衝了過來,鐵騎

一至,立時將圍在楚月兒和柳下蹠身邊的逾百士卒衝散。

本來賊勢稍振,被鐵騎一衝,又見混亂,伍封心下寬了,大踏步向司馬豹闖過去,先前他

劍下留情,隻是傷人而不殺人,此時見這些人亡命圍上來,不知悔過,大怒之下,劍下也不再

留情,有一人擋路便殺一人,劍勢比先前凶猛了十餘倍。

他一連殺了十餘人,賊人膽寒,雖有萬戶之厚賞也不敢上前了。

司馬豹這人甚是勇悍,在一旁喝道:“敵人人少,盡力圍上去,殺無赦!”雖然仍有賊人聽

他的號令,但這時候人數並不太多,餘人大多混亂起來。不過也可見他平日治兵之嚴,此時此

刻仍然有人聽其號令。

伍封怒喝道:“司馬豹!”

司馬豹見他氣勢洶洶搶上來,心中一寒,待想起一個“逃”字時,卻被伍封趕在麵前,“呼”

地一聲,一劍當頭劈下,司馬豹連忙揚劍上格,劍交十字,司馬豹隻覺得手臂劇震,劍往下沉,

雙劍離首不到三寸。他奮力上舉,可伍封的重劍如一座山似的壓在頭頂,絲毫不能動彈,司馬

豹驚得麵如土色,隻要伍封再一加力,自己這顆頭便要化為四顆了。

伍封小聲問道:“你是田穰苴的後人?”

司馬豹哼了一聲,道:“我就是田豹。”

伍封心中一驚,想起田豹這個人來。田恒這一輩中有三人名氣極大,就是田恒、田逆、田

豹三人,田豹雖是田氏庶支,卻是齊軍名將,才二十歲便名揚齊國,比田恒的名氣還大,後來

不知所蹤,據說是暴病而亡,但齊人都猜他因遭了田恒之忌,田恒怕被田豹奪了田氏宗長,悄

悄將田豹殺了。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雖然其時伍封還未出生,但慶夫人曾經向他說過。

伍封本想將司馬豹殺了,轉念又想:“這人在中山苦心經營,說不定是田氏故意為之,殺了

他便得罪了田氏,大有後患。若他是田恒的對頭,留下來與田氏為惡也是極好,說不定可以削

弱田氏之勢。”想到這一點,小聲道:“你明知道在下與長公主在一起,仍然設伏謀害,先想殺

了在下。在下壞了你的計謀,算是報了此仇。今日便饒你一命,你快逃吧!隻要離了中山,何

處不可以東山再起?”

司馬豹愕然不解,伍封道:“在下與田氏幹聯極深,你既是田氏族人,便放了你。是了,你

這安營陣法是否叫‘八卦陣’?”

司馬豹點了點頭。

伍封劍勢忽鬆,司馬豹躍退到一丈之外,沒入亂軍之中。

這時鮑興騎馬過來,他一手揮著大斧,一手牽著黑龍,道:“龍伯,請上馬!”又道:“適才

這家夥可是司馬豹?看來他十分了得,居然能從龍伯手下逃命。”

伍封上了馬,將劍插入鞘中,從馬背上取下鐵戟,向亂軍逐去。此刻司馬豹不知所蹤,亂

軍無首,隻有一小會兒功夫,便四散而潰。

眾人畢竟人少,僥幸獲勝之後,不敢過份追逐逃兵,隻是收束數百降兵,入營歇息。

伍封卻暫未入帳,由楚月兒陪著,細看營中各處,又叫來數名降卒細問司馬豹的安營布寨

之法,將這“八卦陣”了然於胸後,才入了大帳。

二人才站入帳時,便見座中間的中山王由兩個人扶著迎下座來,哈哈大笑道:“龍伯是大國

貴人,駕臨鄙邑委實不易,大將軍的麵子可比寡人大得多了。今日司馬豹叛亂,若非龍伯仗義

援手,寡人與大將軍便被他所害了。”

中山王約七十多歲,雖為肥胖,背微佝僂,臉上有三四道傷痕,一見便知是多次親自臨陣

而至,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喘息,看來身子不大好。

伍封與楚月兒上前見禮,中山王笑道:“龍伯和月公主都是貴人,寡人說起來是個君王,其

實隻算得上一族之長,無須多禮,無須多禮。適才寡人已經派了人帶招來入城,將招懷一家釋

放。”

二人坐下之後,伍封道:“那司馬豹真名叫田豹,是齊國田氏族人,外臣怕有後患,故意放

了他走,大王勿怪。”

中山王驚道:“田豹?怪不得這人兵法精熟,原來是二十年前的齊國名將!這人改名換姓在

中山十餘年,想必便是為了今日之事,天幸有龍伯援手,壞了其奸謀。這人既是田氏族人,的

確是不好殺他,免得激怒了田恒,使齊國與中山交惡。龍伯放得好!”

長公主埋怨道:“今日父王若不出來圍獵,也不至如此。父王身子不好,怎還聽了司馬豹的

聳恿跑來打獵,釀成今日之禍?”

中山王笑道:“你以為他真是要與寡人打獵?他將寡人叫到一邊,大大數落郡縣之製的弊處,

然後迫寡人立他為嗣。”

長公主道:“夫君是大王的女婿,名揚天下,立為嗣是理所當然,父子相繼,怎輪得上他這

做妹夫的繼位為王?”

中山王歎了口氣,道:“話是這麽說,但我若是真的傳位給蹠兒,他便會引兵相攻來奪位。

他誣群臣謀反,滅不服他的萬長、千長、百長近三十家,眼下群臣怕了他,支持蹠兒為嗣的人

可是越來越少了。今日上午有許多臣子入宮,當麵勸寡人立司馬豹為嗣。蹠兒甚得中山人之心,

但最大的弊處便是出身大盜,還曾引兵入齊入衛,對付田氏和趙氏。眾臣以此為口實,說立了

蹠兒為嗣,不僅會認列國恥笑,還會引得齊晉兩個大國之怒。唉,若非寡人四子俱亡,僅餘你

一個骨肉,怎會如此?你與蹠兒的實力遠不如他,寡人多日來隻好隨口敷衍,若認真拒絕,你

們早就被禍了,哪裏會拖到今日?”

他歎了口氣,道:“誰知道這人表麵上隻是為了爭嗣,其實卻想連寡人也殺了奪位,這爭嗣

隻是表麵上的功夫而已。”

柳下蹠道:“他早些日從靈壽調了二千人來,就是為了要奪位,他處心積慮以久,絕非偶爾

才想到。”

中山王點頭道:“本來他還會等上數日,好將大臣集在一起,布置得更周密些,擁他者留,

不服他者殺。可今日龍伯一來,他便亂了方寸。他或者不知道龍伯的厲害,不一定是怕了龍伯

幹涉,卻怕寡人有龍伯的支持,打定主意立蹠兒為嗣,明日宣布出來,他幹什麽都是名不正言

不順了。”

長公主笑道:“想來他也知道夫君與龍伯有交情。是了,明日朝堂之上,父王是否會宣布立

夫君為嗣呢?”

中山王搖頭道:“暫還不成,蹠兒什麽都不錯,隻是可惜名聲不大好。寡人這些天仔細與許

多臣子談過,他們雖然知道蹠兒的才能過人,但又怕蹠兒使中山蒙羞。你想,一個縱橫列國的

大盜,我們卻擁他為王,天下列國會怎麽看呢?何況蹠兒得罪過齊晉等多國的貴人,到時候許

多事情就難辦得多了。許多臣子反對蹠兒為嗣便是因此,倒不是定要與田豹一黨。蹠兒就算當

了王,他們也未必會心服。”

柳下蹠點頭道:“正是,兒臣早就說過此事,立兒臣為嗣的確會大有後患。”

長公主不悅道:“這麽說,難道這王位隻有傳給王室疏族了?”

中山王長歎了一聲,道:“寡人怎會願意呢?”

伍封聽了半天,笑道:“大王,貴國之事外臣本不好插嘴,不過看大王如此煩惱,外臣忍不

住想說句話。”

中山王忙道:“龍伯有何指教盡管直言。”

伍封道:“以外臣看來,長公主政事通達,又有機變,大王為何不立長公主為嗣,繼承王位

呢?”

眾人聽了一驚,中山王愕然道:“列國之中哪有女人為君的?這樣有些不像樣子吧?”

伍封笑道:“外臣聽說,數十年前鮮虞人還曾有女王,女子為政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眼下

大王無子,立公主為嗣,至少可以避免群臣不服,以致內亂。至於是否有些不成樣子大王卻無

須在意,中山本來就不是天子封國,列國向來視若蠻夷,立女子為王他們也笑,不立女子為王

他們仍在笑,相較起來便無所謂了。”

中山王眼中一亮道:“龍伯言之有理。”

伍封又道:“外臣一路北上,見中山之民視大王為神明。恕外臣直言,田豹誣人謀反,滅權

臣數十家,以外臣看來,這或是大王為了收王權,才會默許田豹如此為之,否則以大王之聖明,

怎會相信小小數十戶的人也敢謀反?”

中山王臉上有些尷尬,道:“既然龍伯這麽說,寡人也無須隱瞞。不瞞龍伯說,寡人一開始

的確有此想法,是以對田豹聽之任之。後來才知道田豹所剿滅的貴族,全是與他不和,或是對

他的跋扈頗有微辭的人。他勢大難製,寡人也有些責任。”

伍封道:“田豹是大王的妹夫,其黨推舉他為世子也有些道理。如今田豹敗走,其黨仍在,

總不能大搜國內,盡剿其黨,否則國內必然大難。中山國小民貧,若國內生變,晉國怎會冷眼

旁觀?多半會大舉入侵,乘機滅了中山一國。中山這數百年間三次被滅,鮮虞人三次遷移,今

日有此基業,甚為不易!大王立公主為嗣卻是理所當然,田豹之黨再要作亂也無甚名目了。”

長公主皺眉道:“我若為嗣女,日後當了中山王,夫君豈非成了我的臣屬?到時候夫君麵上

便不大好看了。”

伍封笑道:“以外臣之見,公主繼位為王也不見得違了夫婦之道,公主在朝堂之上為王,在

家中是妻子,並不衝突。譬如兄弟在外麵擺出一副惡巴巴的樣子,回到家中甘為妙公主和月兒

馭使,也不見得就丟了臉麵。”

中山王道:“鮮虞人頗重男子之權,日後蹠兒麵上無光,事情也不好辦。”

伍封想起鼓揚對其妻妾的態度,知道在鮮虞人心中女人的地位極為低下。他眼珠子轉了轉,

道:“不如這麽著,明日大王宣示公主為嗣,日後繼位中山王,同時封二哥為中山君,位於諸臣

之上,委以國事,大王管君,君管臣,公主也大可以在宮中靜養。”

中山王怔了怔,哈哈大笑,道:“這是個好辦法,長兒繼位為王利於國事,不可因小失大了。

寡人心意已決,便立長兒為嗣。”

長公主仍搖頭道:“隻是這列國之中並無封君,中山君之說是否妥當?”

伍封笑道:“既是封君,自然是封出來的,譬如天下間原有二哥是大將軍,後來寡君卻封了

在下為大將軍,這不也是從無到有?”

中山王點頭道:“這也不必煩惱,日後得想個法子,長兒將王位傳給蹠兒便成了,我中山勢

弱,蹠兒勇猛精明,有他為王,中山或可以勢力張大,與列國爭雄。”

伍封道:“外臣有一個主意,大王立公主為嗣之後,派二哥為使,以臣禮向周天子進貢,這

許多年來無人向天子進貢,你們這麽一張揚,天子必定大悅,若有封賞,中山便會名正言順地

列名於各國,不再被它國視為野人夷國。當然,向天子進貢的文書上,便不能自稱中山王了。”

中山王大喜,點頭道:“寡人聽說劉、單二卿權重勢大,又貪利好名,我們若在這二卿中多

用重幣,自有人與我們說話,此事未必不能。”

伍封道:“立嗣之事不可拖延,今日田豹一敗,晚間群臣知道後,不知作何感想,隻怕會有

人擔心二哥和公主報複,預先作亂起來,大王要即刻招集群臣,將立嗣之事宣告於眾,同時說

反亂者僅田豹一人,無其他人牽涉入內。朝議之時,便要派二哥率士卒到靈壽城去,收拾民戶

士卒,以免田豹逃回靈壽再聚眾謀反。”

中山王點頭道:“龍伯想得周到。”派出了十人,讓他們先去知會群臣,夤夜入宮議事。

眾人這才押著降兵,連夜趕到顧都。

入城之後,直接前往王宮,伍封和楚月兒本不願意幹涉它國之事,正想推辭,中山王精明

之極,搶先說話道:“今日鄙邑立嗣,正要請大國作個見證,龍伯夫婦是齊楚二國的君王一族,

正好坐在朝堂上替寡人震懾群臣。”

柳下蹠笑道:“今日公主被立為嗣,若無它國使臣道賀,麵上也不大好看,兄弟,你們不是

想讓公主丟臉吧?”

伍封見他們這麽說,隻好答應,道:“不過我們二人隻代表我們自己,絕非齊楚二國的使者。”

中山王笑道:“那是自然。不過就算齊楚二國真派了使者來,也隻是麵子上賀一賀而已,怎

會說個‘不’字?隻不過這二國嫌我們國小,又是鮮虞異族,不願意派人來罷了。”

到了王宮之外,眾侍衛出來相迎,中山王吩咐宮中侍衛將鮑興夫婦和三十鐵勇盡數請入宮

中,待以貴客之禮,親衛也能變成國賓,這是給了伍封天大的麵子。

1不施其馳,舍矢如破:出自《詩經·小雅·彤弓之什·車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