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早就打點好行裝,次日,伍封便入宮向夫差告辭,見夫差麵色憔悴,一夜之間如同老
了許多,知道他是因王子姑曹造反而傷了心。
伍封道:“大王,微臣準備明日起程,今日特來告辭。”
夫差緩緩點頭道:“唔,王弟一路小心。”也未說多的話。
伍封見他神思不屬,心道:“大王這會真是傷了心了。”又到後宮向西施告辭,恰好西施心
疼病又犯了,正躺著休息,顏不疑在宮內侍候著,伍封不敢太多打攪,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不
料西施卻由旋波扶著,勉力追了出來。
西施道:“昨日大王與勾踐之約,姊姊也聽到了,想不到兄弟這麽快就走了!”
伍封見她臉色蒼白,兩眼瑩瑩,幽幽地地看著自己,心中也感酸楚,道:“兄弟走後,姊姊
一切小心,記住兄弟曾說的話。”
西施點了點頭,道:“兄弟得了姑曹的鐵戟,以前那柄銅戟可否送給我?”
伍封愕然道:“姊姊要它做什麽?”
西施小聲道:“姊姊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伍封點了點頭,道:“一陣兄弟便要小興兒送來,不過這是凶器,大王未必喜歡。”
西施輕歎了一聲,道:“大王處我早說好了,兄弟這條銅戟殺氣極盛,將它放在寢宮之中,
可辟百邪!”
她還有話想說,不料顏不疑走了出來,遂閉了嘴,隻是看了伍封好一陣,忽地流下眼淚,
轉身入宮。
伍封歎了口氣,與顏不疑說了幾句話,轉身出宮。
旋波趕上來相送,小聲道:“夫人說,龍伯千裏回國,路上小心。”
伍封謝過,這才回到府中。
府中早已來了不少吳臣,都是知道伍封要回國,特來話別,伍封知道自己回國,這些人心
中多半高興得緊,臉上那一幅依依不舍的誇張表情,自然是扮出來的。不過,伍封是齊楚二國
的貴人,眾吳臣都有意巴結,各自送了不少禮物,無非是金珠玉帛之類,足有七八車。鬧了一
日,晚間這些人才走。
伍封正想休息,任公子和顏不疑又來話別,任公子道:“本來在下想與龍伯一起北去,不過
有些瑣事纏事,龍伯走得又急,在下隻好晚些時自行回代國去了。”
顏不疑道:“龍伯南下是出自在下二人的謀劃,龍伯果然不負所望,兩番救了吳國,本想與
龍伯攜手,富民振兵,再興強吳,可惜龍伯要先回齊國,的是憾事。”
伍封道:“在下畢竟是外人,又與伯嚭有仇,時間長了。隻怕忍不住會惹禍,回齊也是件好
事。勾踐這人委實可怕,雖有三年之約,仍要小心,隻願吳國這三年能修葺兵甲、充實倉廩,
內修德政,外和鄰屬,否則,三年之後,越人恐怕又會到城下了。”
顏不疑點頭道:“這個在下理會得,龍伯放心。”
說了好一陣話,任公子與顏不疑才告別。
誰知二人才走,鮑興來報:“龍伯,西施夫人派了人來。”
伍封奇道:“我日間已姊姊道別,這麽晚了,姊姊怎又派了人來?”迎到堂上,見來的是旋
波。
旋波笑吟吟施禮道:“龍伯,波兒奉了夫人之命前來。夫人深感龍伯助吳之德,特賜了一車
陽山桃,請龍伯收下。”
伍封心中大奇,心道:“眼下蜜@@桃處處都有,又非貴重之物,姊姊怎想著送一車桃來?”
旋波又道:“夫人知道龍伯富甲天下,若是贈些金帛玉器便太俗了,是以帶著宮女在館娃宮
桃園中忙了一下午,摘了這車陽山桃,其中有不少是夫人親手所摘。”
伍封心想這是西施的一番心意,伍封笑道:“這真是好東西了,這麽晚了,還勞波姑娘跑一
趟,在下有些過意不去,回去代向夫人致謝。”
旋波嘻嘻一笑,告辭回宮去了。
伍封回到房中,見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和春夏秋冬四女正在一起說話,知道她們因要回
去,興奮之下難以入睡。
眾女見他進房,都露出甜甜地笑容來,伍封向眾女上下打量,笑道:“你們在幹什麽?這麽
晚了還不睡,明日還要趕路!”
妙公主道:“我們才不想睡,你自睡便是,我們在一起說話,也不相幹。”
這時鮑興在窗外道:“龍伯,那車陽山桃是宮中之物,比市上的桃兒定要好得多,隻是此物
甚重,要不要帶走?”
伍封笑道:“我們一路之上取水未必方便,有這車桃兒也可解路上的焦渴。若是不帶走,姊
姊知道後定會不悅。”
楚月兒好奇道:“西施夫人怎想著送了車桃來?”
伍封道:“許是……”,葉柔奇道:“宮中什麽東西都有,夫人單單送了一車陽山桃來,倒是
有些奇怪。”
伍封道:“吳國處處有桃,不過以陽山之桃為佳。許多年前,大王見陽山桃甘甜多@@汁,便將
桃種移至宮中,專門設了一處桃園。我們一路回齊國,路上便要經過陽山,那是先父舊時的邑
地,我小時便常去,到時候我帶你們去陽山穀桃花林中看看,景色頗好。”
他曾對妙公主和葉柔說過陽山穀的桃林,妙公主自然十分興奮,巴不得即刻便到了桃林中
去。
眾人胡亂說了幾句話,伍封見眾女興致勃勃,笑著將眾女趕回房睡覺。
第二天雞鳴之時,府中上下都起身,用過飯後,伍封笑道:“國中連年饑饉,頗多盜賊,恐
怕有人見我們財物甚多,心生歹意。何況各位夫人都是天姿國色,又怕有人見色起意,所以大
家都穿要上甲胄,讓盜賊不敢亂打主意。”
妙公主笑道:“見色起意這句話,我聽著好似是你自己吧?”
眾人穿上甲胄,帶好兵器,各自上車,伍封與眾女的輕車在前,小鹿等人在後,中間是四
十餘乘輜車,出了府門,向北門而去。
妙公主在車上笑道:“我們這麽悄悄出府,好似做賊一樣,無甚趣味。”
伍封道:“我就怕動身晚了,到時候吳臣跑來相送,俗禮極多。偏偏這些人心裏巴不得我們
快走,表麵上卻要裝出不舍的樣子,更是無趣。還是早早地溜之大吉為好。”
楚月兒嘻嘻笑道:“雖然我們早就想回去,但夫君這次好似被迫走一樣,有些灰溜溜的。”
不一時到了北門,此時北門剛剛打開,眾人才出了城,便見王孫駱一車從後麵趕上來,道:
“龍伯這麽早便走?大王和西施夫人要來相送,怕龍伯急著趕路,先命在下先趕過來,稍阻一下
龍伯的腳程。”
伍封隻好停下車來,等了一會,便見夫差和西施的兵車在侍衛們簇擁下,身後帶著王孫駱
等一眾吳臣,追出了城。
伍封帶著眾人上前施禮,道:“外臣回國,怎勞大王親送?”
夫差歎道:“若非與勾踐有約,寡人實在不想放了王弟回去。”
西施在旁道:“兄弟在吳國立下大功,可惜不能長留吳國,一路要多加小心。”
王孫駱領著眾吳臣上前道別,伍封隻好與他們一一寒喧,忙了好一陣,不過顏不疑和伯嚭
都沒有來,想是留在城中。
夫差正要帶著人回去,忽地四麵八方大批百姓擁了來,口中道:“龍伯勿走!”
幾名老者上前伏在伍封車前,一個老者道:“龍伯,請留在吳國。越人多番入寇,非龍伯不
能抗手,龍伯今日一去,隻怕越人明日便來,到時候我們吳國百姓不免國破家亡了。”
伍封跳下車來,將老者扶起身,道:“在下是齊國人,吳國之事也不好插手,何況大王與越
王有約,三年之內互不征伐,你們大可以放心。”
一位老者道:“越人狡詐得很,莫非龍伯真地信得過他們?”
伍封道:“勾踐如果說永不伐吳,在下便不會信。不過,他說了三年之期,應該不會自毀誓
言。”
老者又道:“就算他三年不來,三年之後呢?我們豈非仍然要由得其宰割?”
伍封笑道:“吳國文臣武將不少,士卒也英勇過人,也未必便輸給了越人。”
一老者搖頭道:“若是吳人真能抵禦越兵,越人又豈能三番四次入寇,毀我良田,殺我子侄?”
又一人道:“自龍伯來吳之後,我們才能反敗為勝,百姓都說,唯龍伯才是勾踐的克星。令
尊先相國若在,定不會讓龍伯棄吳民而去。”
伍封歎了口氣,道:“勾踐隻所以退兵,答應三年之內不攻吳國,其中一個條件便是在下三
日內必須離開吳國,若是在下不走,豈非與越人以口實?他們便不會守三年之盟了。非是在下
不顧吳民生死,而是因顧忌吳民之生死,才會離吳而去。”
一老者道:“勾踐之所以定要龍伯離國,那是忌憚龍伯的神威,龍伯如果走了,豈非正中越
人下懷?”
伍封道:“雖是明知如此,在下也不得不走。其實在下不比大王、王子和各位吳臣的本事大,
留在吳國,未必有用。”
這時,夫差過來道:“其實寡人也不想王弟回去,但寡人與勾踐有約,王弟若是不走,越人
定會入寇。”
伍封道:“這些年吳國饑荒連連,糧草不足,不耐久戰,假以三年之期,隻要百姓勤耕作、
士卒勤操練,國殷兵強,何懼越國?當年吳入破楚滅越,何等勇猛?如今吳人幾番被越人所欺,
並非吳人不如越人,而是天災人禍所至。”
百姓知道留不住伍封,有的涕淚起來,一老者歎道:“天災倒不可怕,可怕的卻是人禍!”
伍封將鮑興叫上來,命他將一車金帛分給這些百姓。百姓各領了若幹金帛,這才緩緩散去。
一眾吳臣見百姓對伍封如此留念,各有所思,夫差心道:“這小子倒會收買人心,若是長留
吳國,真是後患!”
本來伍封是想早早趕路,悄悄留去,誰知道還是弄了個驚天動地,等到百姓散去,夫差與
眾吳臣回城之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伍封一眾人等向北而去,沿途不少百姓成群結隊地上前致敬,伍封將夫差所賜的金帛、眾
吳臣所送之禮散發一空。
午間過了延陵,到了黃昏時分,車隊到了一處山前。
伍封對妙公主等人道:“這裏就是陽山。”
妙公主道:“如今正是三月桃花盛放之時,不如我們便趕到穀中,夜宿桃樹之下,豈不是好?”
楚月兒拍手讚道:“好主意,月兒也想看看夫君幼時常玩的地方是何模樣。”
伍封向葉柔看了一眼,道:“這是先父舊日的邑地。柔兒,你想不想看看滿穀桃花盛放的美
景?”
葉柔笑道:“龍伯拿主意吧。”
伍封道:“那好,我們便入穀中去吧。”
山路頗為崎嶇,不過也能容車仗馳行,一路桃香陣陣,路旁桃樹漸漸多了,半個時辰之後,
人車轉過山口,眼前赫然是一片桃林,覆地三裏有餘,夕陽中桃花如錦,玉繡斑斕,輕風伴著
陣陣桃香,沁人心肺,果然是極美之景。
伍封命將營帳紮於桃林之中,小鹿帶人紮營立鼎,眾人解下甲胄,眾女嘰嘰喳喳地在林中
奔看,十分高興。
可惜未過多時,夕陽西下,眾女隻好回到帳中,妙公主不悅道:“才看得數眼,這日光便沒
了。”
伍封笑道:“無妨,今晚睡過,明日一睜眼,便可見這片桃林在晨曦之中的另一種美處。”
楚月兒道:“這桃林也奇怪,雖然滿眼桃花,卻不見有桃,是何道理?”
葉柔道:“眼下吳民饑饉,多半是吳民摘去裹腹了,幸好未損桃樹。”
伍封笑道:“西施夫人送了我一車桃,這些桃的祖宗便是這片桃林,我們仍可坐在桃樹下吃
桃。”
春夏秋冬四女洗了數十枚桃,用盆托著拿來,眾人吃著桃,聞著風中的桃花之香,胸懷大
暢。
妙公主吃著桃,口中嘟嚨道:“西施夫人大有先見之明,多半猜到我們會夜宿桃樹之下,偏
又樹上無桃,便送了車陽山桃給我們。”
葉柔忽地皺起了眉頭,臉色微變,道:“陽山桃?是否……”,伍封心中一震,驚道:“不會
吧?”他扔下桃,赫地起身,將小鹿叫進來,道:“小鹿兒,你和小刀、小陽、小興兒分四個方
向在林外查探,若是有人埋伏林外,那便糟糕之極了!”
小鹿答應,出外叫上三人,分四方各自去探路。
妙公主不解道:“我們大隊人馬,普通強盜怎敢打我們的主意。”
楚月兒道:“西施夫人送了一車陽山桃,總不是說到了陽山便要趕快逃走吧?”
伍封沉吟道:“昨日我到宮中向姊姊告辭,姊姊並沒有說什麽,多半是因顏不疑在一旁之故,
後來走時,旋波小聲對我說,姊姊叫我在路上小心,今日姊姊又對我們說要一路小心,難道是
大王有意害我們,被姊姊知道,又不便通傳,才會如此?”
楚月兒道:“怪不得今日送行的人中不見顏不疑和伯嚭,伯嚭不來便罷了,顏不疑不來相送
便有些說不過去,想是這兩個家夥先來陽山穀設伏吧。”
妙公主卻不大相信,笑道:“夫君太多疑了吧?大王與你是親人,你對大王又有救命之恩,
是吳國的大功臣。如果我們要留在吳國,大王怕你對他不利,因而加害也說得過去,但我們一
路動身回齊國去,與大王便不甚相幹了,大王何苦加害我們?”
過了一會兒,小鹿四人先後回來,鮑興滿臉驚色,道:“龍伯,各位夫人,這次可大大不妙
了,桃林外山中有不少人埋伏。”
伍封道:“四方都有埋伏?”
圉公陽道:“東、西、北麵均有士卒,唯南麵我們入穀處還未有人。”
小鹿遞上一根枯枝,道:“師父,你看!”
伍封見枯枝上包著一層油布,上麵塗滿膏脂,庖丁刀道:“林中樹上有不少這種幹柴枯枝。”
葉柔驚道:“若是敵人半夜趁我們入睡時,四周扔下火把,雖然夜霧甚濃,但有這些塗著膏
脂的枯枝幹柴引火,這片桃林必定會成一片火海,龍伯身手再好,隻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臉色鐵青,“嘿”了一聲,道:“想不到大王如此狠心,竟想將我們盡數燒死在桃林之中!
此計甚毒,非顏不疑或伯嚭想不出來。小興兒,快叫大家收拾,從南麵退出桃林,我猜伏兵此
刻正向南麵入口處合攏,隻盼能來得及衝出去。”
眾人來不及著甲,四燕女將大家的甲胄收好,置於車上。幸好入林未久,大家忙著立帳,
車上的東西大多還未卸下來,連庖人鼎中的熱湯也還未曾燒開,片刻間眾人便收拾停當。
伍封上了銅車,見還有寺人想將營帳撤下,忙道:“營帳便不用管了,顏不疑用兵仔細,說
不定會派人偷窺,林內有營帳立著,他們便以為我們仍在林中。”
點齊了人數之後,眾人急往南退,在穀口之時,見東西山上隱隱有火光向穀口移來,知道
是敵人合圍的士卒。
伍封心中暗叫僥幸,帶著大家出了穀口,道:“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山洞,長狹如蛇,名曰‘幹
隧’,勉強可以行車,另有出口,我幼時曾入內玩過,我們便從洞中出去。”
他下車在前引路,用大鐵戟在山壁雜草中點點戳戳,找到了山洞,圉公陽和庖丁刀撥開雜
草,露出一個近兩丈高的洞口。
伍封帶著人車入了山洞,而聽著四處都有滴水之聲,他隱約記得大致的方位,用鐵戟在前
點戳,摸索著彎彎曲曲過了兩三處轉折,才命人點上火把,轉了幾個彎,外麵人自然見不到洞
中的火光了。
這時眾人才漸漸寬下心來,便覺洞中潮氣沁人,一股腐臭之氣撲鼻而來。
妙公主小聲道:“呸,這地方氣味難聞得緊。”
伍封知道她從小嬌養慣了,歉然道:“公主,都是我愛惹禍,讓你要躲在這種鬼地方來。”
葉柔道:“先不要往裏麵走,這洞中腐氣甚重,似乎多年無人來過,洞中霧幛之氣聞久了也
會傷人。小鹿兒,你帶十人各拿火把,緩緩往裏麵走,用火將瘴氣燒除。”她從小住在山中,對
山中之事自然是頗為熟練。
圉公陽和庖丁刀點著了數十枝火把,伍封道:“小鹿兒,你們不可大意,仔細洞中有猛獸毒
蛇,務要小心。”
小鹿點了點頭,帶著十人緩緩向前,他們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握著刀,誰也不敢大意。
鮑興、圉公陽和庖丁刀三人將火把周圍插好,大家這才向周圍細看,隻見四周怪石猙獰,
洞壁上滲著水珠,甚是陰森可怖。
伍封道:“我和月兒去將洞口的草弄一弄,免被人發現。柔兒,地上上濕氣甚重,你們不要
下車。”
伍封與楚月兒手中提著鐵戟和長矛,牽著手向洞口慢慢過去,他二人手中雖然未拿火把,
但二人吐納之術極精,眼力奇好,又較能夜視,是以一路到了洞口,也無甚阻滯之處。
這幹隧洞口離穀口不到四十步之地,二人不敢出洞,小心用戟矛撥著雜草,將洞口大致掩
住,若是無人執火把細看,也看不出這裏另有一個山洞。
才掩好洞口,便聽腳步聲移近,隻見穀口兩側黑壓壓地兩隊人合了上來,藏在穀口兩邊的
山石之後,他們甚是仔細,隻點了二十餘支火把,又都立在山壁後便,就算從穀中向外細看,
也不會發現其中有異。
忽地一人小聲道:“大家要仔細些,伍封這小子謹慎得很,稍覺有異,便會發現我們的埋伏。”
那冷澈澈的聲音十分熟悉,說話的正是顏不疑。
又聽一人道:“王子,你怎知道這小子必定會宿於桃林?”伍封一聽這聲音,覺得口音甚熟,
是伯乙的聲音。
便聽伯嚭的聲音道:“這人最會享受了,吳人誰不知道陽山桃花穀?他從小生長在吳國,這
陽山又是伍家舊日的邑地,自然知道此處景色極美,以他的性子,斷不會放著咫尺外的桃林不
入而宿於野地。
伍封心道:“這家夥頗了解我的心思!”又想:“伯嚭是王子姑曹一黨,向來與顏不疑作對,
怎麽他們又攪在一起?莫非伯嚭見姑曹敗走,才會與顏不疑交好,顏不疑也要利用他在吳國各
地的勢力,於是打成一氣?”
伯乙笑道:“父親和王子倒了解伍封的脾氣。”
顏不疑哼了一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人是我當世第一大敵,我整日想著對付他,
怎能不揣摸他的性子?”
伯乙嘿嘿笑著,道:“是否要等半夜他們入睡之時才放火呢?”
伯嚭道:“伍封這人頗能用兵,說不定會派人四周巡察一遍方敢入睡,是以不能等得太久。
眼下他們入穀不久,想必要立帳、造飯,此刻想來正在用飯,他們人數不多,恐怕還來不及派
人出來巡察,本來按我的打算,夜長夢多,此刻放火正好。可惜任公子不願意對付他,隻能再
等一等,待他們酒飯之後,倦意上來入睡時下手。”
伯乙道:“這與任公子又有何相幹?”
伯嚭笑道:“小乙,你雖然習得幾招劍法,但未曾打過仗,無甚經驗,也怪不得你會這麽問。
餘人不足為懼,但這小子頗為機警,身手又了得,萬一被他僥幸逃到了林外,就算已是燒了個
半死,也無甚人能擋得住他。這山穀東西是絕壁,南北卻有入口,北口之徑甚是難行,車仗不
通,雖然伍封熟知地形,未必會北逃,但不能不小心,本來我打算讓任公子帶我們府中的劍術
好手守住北口,我和王子守住南口,到時候就算伍封衝了上前,也不怕會讓他走脫。但任公子
未來,北口雖然有三十多名劍手和三千士卒,我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人愛喝酒,又是回家
途中,想來心情頗佳,隻盼他在桃林中聞著桃花之香,與姬妾左擁右抱,得意之餘飲得大醉,
那就最好不過了。任公子自從知道要繼任為代國之君,想法便與以往不同了,伍封這小子是齊
國的貴人,又與晉國趙氏交好,任公子不願意再得罪他,所以我隻是試探了任公子幾句,他也
不知道我們的桃林之伏,否則,弄不好還會通風報訊。”
伯乙道:“既然這小子身份尊貴,我們殺了他,難道不怕齊國怪罪,聽說他是楚王的師父,
又娶了楚國公主,楚國和我們向來有仇,萬一齊楚兩國興兵為他報仇,豈非大大的麻煩?”
顏不疑笑道:“那當然是麻煩的了。不過,天下間有誰知道這一把火是我們放的?隻說是他
們貪看桃林景色,紮營林中,夜間不慎失火,以致整片桃林成了一片火海,以致無人逃出。這
人若不死,我和令尊早晚必死在他的手中,所以才在父王麵前多番進言,這人深得吳民之擁戴,
以致父王十分忌憚,隻好由得我們所為了。”
伯嚭歎道:“這人早就該死了,隻是可惜了他身邊的美人兒陪他一起燒死,甚是可惜。”
顏不疑笑道:“可惜自是可惜了些,不過這人對妻妾甚是寵愛,說不定會拚死救一兩個出來,
萬一有美人兒生還,太宰正好抱擁而歸。”
伯嚭怪笑道:“這個老夫可不敢,那妙公主是齊國公主,留下豈非明著告訴齊人我們殺了齊
君之婿?越女劍術了得,又多智謀,也不敢留。月公主更留不得了,她的劍術比老夫還高明,
若留她一命,老夫早晚會死在她手上。”
聽到此處,伍封便覺楚月兒小手掙動,知道這丫頭十分惱怒,想出去廝殺,忙將她摟在懷
中,免她衝了出去。
三人嘿嘿笑了一陣,顏不疑歎道:“若是姑曹未死,將他攛掇了來對付伍封,是最好不過的
事。”
伯乙道:“可惜他造反奪位,被王子趕走了。”
伯嚭哈哈笑道:“小乙這腦子太不好使了,姑曹那蠢才怎會奪位?隻不過是為父與王子的計
謀罷了。”
伍封和楚月兒吃了一驚,想不到王子姑曹所謂造反奪位一事,其中大有文章。
便聽伯嚭道:“其實那日勾踐設伏,王子姑曹的確想引兵來救,但王子不疑說靈岩山下有越
兵埋伏,將他的大軍引走,為父再向大王報訊,說王子姑曹不救大王。這話若由王子不疑說出,
王子不疑與王子姑曹素有不和,大王必然不信,但為父這麽說,大王見我向來與王子姑曹交好,
沒理由平白誣陷王子姑曹,是以相信,連伍封也不會生疑。這麽一來,王子不疑帶人襲殺王子
姑曹,大王也不會責怪了。”
顏不疑歎道:“隻可惜殺了展如,這人訓練水軍、打水戰自有一套本事,比我和師兄都要強
些,可惜我們之謀瞞不過他,被他識破,情急之下,隻好殺他了。他被我刺了一劍,跌落水中,
就算水性再高,也活不下去了。”
伍封心道:“原來如此,王子姑曹雖然不成器,也算冤枉,展如未死在戰場之上,卻死在顏
不疑手中,可惜了他的一身本事。”
伯嚭道:“王子姑曹身手了得,以王子不疑的劍術,居然仍被他逃走了。若不盡快找到他一
劍殺了,後必生患。”
伯乙道:“原來是這麽回事,但這麽一來,豈非大王十分凶險,若被越人殺了怎好?”
伯嚭笑罵道:“蠢才,大王死了,王子姑曹又被迫走,一班老臣之中隻剩下為父和王孫駱,
王孫駱在軍中毫無勢力,為父擁王子不疑即位,正是大佳,那王子季壽手上無一兵一卒,怎能
與王子不疑相爭?”
伯乙道:“可父親當時也在陣中呢,大王若被殺,父親也免不了吧?”
伯嚭道:“為父與越人素有交情,再加上計然的關係,勾踐必定不會殺害為父。”
伍封心道:“那便難說了,勾踐這人雄才大略,陰狠狡詐,他不惜刺殺越王後以激勵士氣破
吳,未必會留下你這老奸巨滑的家夥!”
伯嚭歎道:“其實大王死不死並不相幹,他是沒牙的老虎,成不了氣候,就算活著,吳國還
在王子不疑和為父的手中掌握。最要緊的是讓伍封這小子死於越人手中,這樣我們便少了個大
仇人,又不會得罪齊國和楚國,罪名都讓越人承擔了去。他若死了,楚國未必會動兵,齊國必
會攻越,我們在齊越之間,正是這兩國巴結的對象,越強則助越攻齊,從齊國得地,齊強則助
齊攻越,齊國總不能隔吳而有越,這越國豈非歸吳所有?齊國最多便得越國的金帛寶貨,越地
卻是我們的。這是王子不疑的妙計,果然厲害無比。”
顏不疑笑道:“太宰過獎了,若非太宰上次在笠澤之戰中悄悄殺了王子地,我們的謀劃哪能
如此順利?今日一把火燒死了伍封,我便了卻了一樁心事。嘿,伍封暗襲越都,卻連我和太宰
也瞞住了,手段非同小可。師兄任公子居然也將此事瞞住我,頗令我有些心酸。”
伯嚭笑道:“王子偷偷與老夫聯手以及今日之事,王子豈非也瞞了任公子?這就作彼此彼
此。”
伯乙長歎一聲,道:“伍封是我們的大仇人,我們自是要對付他。大王受了伍封大恩,居然
也答應我們殺他,這便讓人想不通了,難道大王真的以為伍封會殺他奪位麽?”
伯嚭笑道:“為父跟著他數十年,大王的心思怎會猜不到?大王雖然對伍封有些許疑心,但
也未必會相信伍封真會奪位。不過伍封這小子太過鋒芒畢露,有兩件事觸怒了大王,是以大王
想殺了他。”
伯乙好奇道:“哪兩件事?”
伯嚭道:“第一件事,這人不僅善於征戰,最可怕的就是太會收買人心。他在戰時府中設醫
所救人,又散財濟民,單看他今日離城之事百姓挽車相留,便知在吳人心中,他比大王還要受
愛戴,大王怎會不忌憚他?不過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最不該做的事便是與西施勾勾搭搭,雖
然移光說過他們二人並無私情,但相處太過親密,惹人生疑。昨天西施將伍封的銅戟置於寢宮,
口稱避邪,大王雖然答應,心中定會不悅,由此可見他與西施之間的確大有情意。再加上這些
天為父與王子在這一點上,有意無意向大王不斷提起,大王不生怒才怪了。”
伯乙讚道:“父親與王子當真是計謀高明,想來你們向大王說話時,大大地誇張了一些吧?”
顏不疑笑道:“那是自然。這小子雖然與西施勾勾搭搭,但若說他們真有私情對不住大王,
我倒不信,這小子雖然不大守禮,但大關節上還算把持得住,何況他是伍子胥之子,極重自己
伍家的名聲,不會太過出格。不過父王是當局者迷,想不到這一點。”
伯嚭道:“大王雖然年老胡塗,卻也不是蠢人,眼下想不到這一點,日後或會知道,不過伍
封已死了,他錯殺了人,也不好意思責怪我們了。”
伯乙點頭道:“就像他賜死伍子胥一樣。”
伍封和楚月兒聽得心生寒意,伯嚭和顏不疑適才所說,當真是常人無法想到的毒無可毒之
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