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
31.1三年之約
夫差心下一寬,頓覺疲憊,坐在了車上,伍封派了一個寺人替夫差禦車,伯嚭將韁繩交給
了寺人,對夫差道:“大王受驚了。”一邊說,一邊上前替夫差挽發,從腰間解下一枚玉環,將
夫差披落的頭發紮好。
伍封等人見伯嚭滿麵阿諛,不願意看他,向夫差問候了幾句,自己與妙公主等人說話。
這時,鮑興早將適才的凶險繪聲繪色向妙公主等人說了一遍,葉柔皺起了眉頭,緩緩道:“龍
伯向來鎮靜多智,雖然兵行詭道,但環環相扣,料敵之先,今日為何會大失方寸?幸好龍伯能
隨機迎變,否則恐怕就大大不妙了。”
伍封點頭歎道:“自我用兵以來,從未遇過越王這樣的高手。今日的確無甚妙計,隻是臨時
胡來,幸好誤打誤撞,又靠你們這一支援軍,才僥幸得以逃脫。我雖然多番臨陣,象越王這樣
智謀深遠的人卻是第一次碰到。一開始便處於下風,被越王占了先,以致有些難以措手。我們
雖然擒了越王,但以用兵而論,其實是我敗在越王之手。”
勾踐歎了口氣,道:“寡人一生征戰,從未遇到過龍伯這樣的敵手,今番被擒,也不算冤枉。”
葉柔對勾踐道:“想不到會在如此境地下見到大王。”
勾踐道:“當年越女在鄙邑之時,寡人甚是看重,萬萬料不到今日會成了敵人,不過越女能
念及故舊,對越人未下殺手,寡人都看在眼中,甚感欣慰。”
葉柔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楚月兒對勾踐道:“大王,你的‘萬獸矛法’果然是天下無雙,月兒今日與大王一戰,頗有所
得。”
葉柔等人知道楚月兒天生善武,在劍術矛法上造詣甚深,她與伍封一樣,最能從臨敵實戰
中提升武技,她說大有所得,想必是這一戰對她的矛法極有啟發,令她的矛法更有進境。
勾踐道:“月公主的矛法與眾不同,不知何時見過孫武?”
楚月兒奇道:“這與孫子有何相幹?”
勾踐道:“你這矛法與孫武的矛法一脈相承,若非孫武所授,還有何人善用孫武的矛法?”
伍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趙大小姐兵法通神,原來她是孫叔叔的弟子!不瞞大王說,月兒
的矛法是晉國趙鞅長女趙大小姐所授。”
妙公主好奇道:“大王的矛法真得很厲害?”
楚月兒點頭道:“厲害得緊,聽說這是越王的先人數百年中在征戰狩獵中錘練出來的,所以
教‘萬獸矛法’。”
妙公主皺眉道:“我還以為的‘萬壽矛法’。若將禽獸之‘獸’改為長壽之‘壽’,聽起來恐怕要
斯文一些吧?”
伍封笑道:“劍技矛法是用來打架的,斯文了反而不好。大凡武技,名字越凶惡越能嚇人,
譬如‘開山’、‘刑天’、‘屠龍’等等,說出來便讓人心驚,我若將‘刑天劍法’改名為‘繡玉劍法’,自
然是斯文了些,但好似太過娘娘腔了吧?”
妙公主也笑道:“哪有你這種改名法子的?”
勾踐卻道:“妙公主言之有理,寡人的矛法是王族絕技,以‘萬獸’為名,的確有些粗魯,日
後便改為‘萬壽矛法’,這才有王者之氣。”
眾人談得高興,便忘了敵友之分。勾踐與伍封等人說話,也十分隨意,隻覺與他們在一起,
自己好似年輕了許多。
夫差暗暗不悅,伯嚭向夫差使了個眼色,小聲在夫差耳邊道:“大王,龍伯若在吳國久了,
老臣看這吳王之位早晚會落入他的手中!”
夫差渾身一震,立時勾起了許多心思上來。
他心道:“這小子勇力絕倫,又善於用兵,連家中的姬妾從人都是英勇善戰,僅用了一千家
兵便能襲破越都,連越王後也擒回吳國,若是其調兵大舉入吳,後果難測。此子若有奪位之心,
倒真是有些難防。這人與越王勾踐不同,越兵固然勇猛善戰,人數又比其家兵要多,但越人終
是敵國,一旦入寇,吳國上下自會全力禦之,但這小子在吳國深得人心,若是帶兵入吳,吳人
說不好還會簞食壺漿相迎,太宰此言並非毫無道理!”轉念又想:“這人的父親伍子胥權傾一國
時,並無篡逆之念,父子相承,這人未必會甘心敗壞其父的一世忠名。”
這麽想著,心下又寬了些。他向伯嚭看去,卻見伯嚭的眼光卻落在其腰間的劍柄之上,夫
差低下了頭,看著劍柄上的“屬鏤”二字,心中一動:“當年我賜伍子胥死時,便是用的此劍。伍
子胥為了給父兄報仇,竟能帶著吳軍攻入楚國郢都,連楚平王也被他從地底挖出來鞭屍,可見
他們伍氏報仇之意甚為可怖。我賜死其父,這小子心中說不定也想殺我報仇,隻是礙著母親慶
公主是我吳國王室,不好下手。一旦慶公主歸天,這人的精兵說不定便從海上南下,殺我報仇。”
又想:“這小子先前對勾踐說過,以他的身手,若要暗殺一個人,並非難事。就算他不用士卒,
隻要悄悄地潛入吳國,終有一天我會遭其毒手!”想到此處,隻覺渾身寒意從心底沁出,背上冷
汗直流。
其實伯嚭對伍封更是忌憚,知道伍封對他恨之入骨,一心想殺了自己,隻是國事要緊,暫
未下手。這人入吳以來,時間雖然不長,卻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夫差對他也十分看重,心道:“這
小子與大王是兄弟之親,又是個厲害角色,西施對他更是喜歡,若他與西施一起在大王時時聒
噪,早晚有一天大王會將這口‘屬鏤’劍賜給我,讓我去陪伍子胥那死鬼!哼,他殺我一子,傷
我一子,此仇不報,我這太宰也是白當了!這小子畢竟年幼無知,與其死鬼父親一樣,不知道
功高震主的道理。”
伯嚭久伴夫差身邊,深知夫差雖然頗為聰明,但忌才多疑,心胸狹窄,難以容物,心中早
對伍封有了猜忌之心,於是便乘夫差驚魂初定之時,說了這番話。他見夫差臉上陰晴不定,額
上流出細汗,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已深入了夫差心底。
伍封等人哪知道夫差的心思,一路高高興興說話,伍封問道:“公主,柔兒,你們怎會想到
我和月兒有凶險,帶人來接應?”
妙公主道:“自從前幾天夫君做了個怪夢之後,柔姊妹便多了許多心思,今天你們走後,她
便有些心神不寧,說越王勾踐的心機厲害得緊,一個越王已經無人能敵,再加上有文種籌謀,
若是有何詭計,便十分不妥,排了好些人出去探聽,在府中好生擔心。”
葉柔道:“我聽說大王派人接走了越王後,範大夫和陳將軍也一並走了,便知道其中大有古
怪。吳越和議未成,大王怎會先將越王後等人接走?便叫府中上下準備,以免有變。後來顏不
疑派人來報,說是勾踐果然有埋伏,王子姑曹又不肯相救,反將大軍退到了城下,他隻好先入
城調動士卒。柔兒知道他要調兵需有好一陣耽擱,怕趕不及,便帶了人沿水路而來,恰好碰上
你們正與越人相鬥,我們人少,不足以大用,隻好棄舟登岸,繞到草叢之中突襲,幸好得以成
功。”
伍封點頭笑道:“柔兒智計了得,今日若非柔兒的妙計、眾人的奮勇,倒真是凶險之極。”
又皺眉道:“姑曹真的不肯發兵相救?”
妙公主道:“顏不疑是這麽說的,王子姑曹早引了一萬大軍接應,如果不是有何變故,為何
對眼下還沒見著他的士卒,任由你和大王身陷重圍?”
夫差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姑曹竟會如此不孝!”
勾踐笑道:“大王為王日久,難道不知道王位之貴?在富貴權勢之前,父子之情、手足之誼、
朋友之交又算得了什麽?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為了權勢富貴同室操戈!”
想到自己的親子也會如此,夫差不禁頗為傷心。
伯嚭在一旁小聲道:“嫡子尚能如此,何況是他人?”
夫差自然明白伯嚭口中的“他人”是誰,點了點頭,十分沮喪。
這時,兵車早已馳出了二十餘裏,眼見繞過前麵的小樹林,便快到了姑蘇城下,忽聽林後
號角鳴響,一隊人馬從林後轉了出來,軍中打著數十麵越軍大旗,當先兩麵大旗上寫著大大的
“文”字。
眾人大驚,夫差驚道:“文種為何會在這裏?”
勾踐笑道:“文大夫用兵,連寡人也常常難以測度,依寡人的籌劃,文種應當已在東麵江口
才是。”
伍封道:“我們一路疾行,文種就算插了雙翅,也不可能繞到我們前麵,這定是文種怕萬一
有變,才留下了這支人馬,以免有人逃脫回城,想來人數不多。”
葉柔道:“文大夫未必在軍中,這多半是越人虛張聲勢。隻要範相國和文大夫二人不在,越
軍便沒那麽可怕。”
隻聽轔轔車輪聲中,一個響亮的聲音道:“龍伯、越女別來無恙乎?文種在此!”便見這一
隊越兵人數不少,兵車不過五十乘,分三層排開,雖然不及細數,但一眼看去,也看得出車後
的步卒斷不會少於三千人。
一乘兵車從中間緩緩駛出來,隻見車上主將渾身銅甲,手執長矛,伍封一眼便認出這人便
是在齊國見過的文種。
葉柔大吃一驚,道:“原來真的是文大夫在此!”
伯嚭忙道:“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這可如何是好?”
伍封哼了一聲,道:“我們從勾踐的數千‘君子之卒’中也殺了出來,文種的士卒不算太多,
未必擋得住我們奮力一衝!”
葉柔道:“不錯,此處離姑蘇不到三裏,文大夫率兵在此,定不敢久留,否則吳軍從城中殺
出來,隻怕這一隊越兵要全軍覆滅了!”
文種大笑道:“王子不疑和王子姑曹各帶士卒在姑蘇城中交戰,吳人自顧不暇,哪能趕來?
在下隻所以帶了士卒在此,便是早料到龍伯用兵多變,可能會回攻入城。”
伍封心中凜然,道:“既然文大夫早料到我們會殺回來,為何將大多士卒調往東麵江口?”
文種笑道:“在下這些士卒大多是水軍習流之士,正要到江口匯合上戰船,何況我們大軍留
在這城下不遠處,城中吳卒便不敢自相殘殺了。這三千人藏於林中正好,大軍水陸並進以攻城,
我們這三千人便擒殺夫差。”
伍封想不到文種用兵厲害至此,心忖今日真是一敗塗地了。
文種道:“在下先對付了你們,取了夫差之首,再匯合江口的大軍攻入城中,吳人自相殘殺,
待兩敗俱傷之際,怎是我們水陸五萬大軍的敵手?此番滅吳必矣!”
這次連伍封也變了臉色,想不到顏不疑和王子姑曹竟然在這時候公開反目!他歎了口氣,
沉聲道:“眼下既無援軍可望,隻好奮力衝過去了,隻要大王入了城,二位王子便會收斂,時間
長了,不消越人入城,城中的吳軍恐怕也損了大半。”
文種笑道:“在下早知道龍伯的厲害,是以與範大夫商議,由他趕到江口去,在下帶了三千
人守在此處,正是怕大軍阻不住龍伯,被龍伯逃入了城。”他將手一舉,隻見眾越兵手中忽地齊
齊舉起了一樣兵器,正是伍封最為忌憚的連發神弩,想不到這三千神弩兵盡在此地。
一支神弩頃刻間能同射出三支箭,三千人便是九千支箭,此刻雙方相距不到五十步,隻要
文種的手一落下來,九千支箭發出,這一百多人恐怕盡數都要變成刺蝟了。
伍封忙道:“文大夫且慢,你這箭一射出,連貴國大王也免不了要射死了。”伸手將勾踐提
得立起來。
文種料敵之先的本事再大,也未能想到勾踐居然會落在伍封手中,大吃了一驚,緩緩將手
縮了回來,驚呼:“大王!”
勾踐笑道:“文大夫,休要理會寡人,滅吳事大,盡管放箭,寡人有夫差相陪,一死何妨?
寡人死後,你與範大夫好生輔佐太子,立他為王!”
文種道:“大王!這……”,勾踐叱道:“眾軍聽著,放箭!”眾越兵哪敢放箭?一齊向文種
看去,等文種的軍令。
伯嚭嚇得麵如土色,扶著夫差縮身兵車之內,但車上輿板高不過三尺,伯嚭身材矮小,倒
能藏身,夫差身高近九尺,縮下身去,仍有大半個頭露在外麵,以車輿的狹窄,又萬萬不可能
容二人躺下身來。
伍封料不到勾踐如此勇悍,忙道:“文大夫如果放箭,就算奉了王命,那也是以臣弑君,徒
留下千古罵名,萬萬射不得!”他曾聽葉柔說過,知道文種為人極重名聲,才會這麽說。
文種心中一動,頗有些猶豫。
葉柔道:“文大夫今日若是放了箭,天下人定會以為文大夫見太子年幼,欲執掌越國大柄,
故意加害大王。國事之中,更有何事大於君王之安危?”
妙公主道:“哼,我看這人就未必是好人,說不定他真想殺了勾踐,太子想來年輕,又不如
他在軍中的威望,說不定連太子也會被他殺害,自立為越王。”
文種越聽越是心驚,心道:“這種話傳到越國,百姓說不定會信以為真。”
伍封道:“就算文大夫心無此意,想來太子也饒不了他,一條弑君之罪便足以滅他九族。”
文種額上見汗,眼見滅吳在即,誰知道出了這岔子,他雖然多謀善斷,可大王落入敵手,
當真是投鼠忌器,難下決斷。
勾踐喝道:“吳國一國之地與寡人的一條命相比,自然是滅吳事大,文大夫還想什麽?”他
知道文種軍令極嚴,文種若不下令放箭,他這君王之令對文種手下的越兵來說毫無用處。何況
越兵人人心懼,誰敢真的放箭射自己的君王?
雙方正在對峙,便聽遠遠的有一人氣極敗壞地大叫道:“文大夫不可放箭!”循聲瞧去,隻
見一乘輕車飛一般由後麵趕上來,這乘兵車上隻有二人,用了七匹駿馬禦駛,是以其速極快。
隻見車上那人頭帶峨冠,麵如美玉,正是範蠡。
範蠡輕車近前,道:“龍伯,文大夫,吳越二王都處於危地,請勿輕動,以免傷了君王。”
文種道:“此時若不殺了夫差,讓他進了城去,滅吳之事必然不諧。”
範蠡正色道:“隻要大王安好,何時不能滅吳?大王若是有失,恐怕天下列國都會取笑越人,
就算吳國盡入我越地,吳人也未必會心服。”對勾踐道:“大王怎能不顧自己的安危?兵者,勝
敗均是常事,今日不能滅吳,未必明日不能,吳國王子相爭,可為越國之鑒。今日大王若是仙
逝,恐怕越人中會有不少人對文大夫不滿,到時候禍起蕭牆之內,就算滅了吳國,越國也不會
長久。”
勾踐緊緊盯著範蠡,又瞥了伍封一眼,道:“寡人聽說相國與龍伯交好,今日相國究竟是想
救寡人,還是想救龍伯?”
範蠡道:“微臣與大王是君臣之義,與龍伯是朋友之情,若能二者兼顧,微臣自然是義不容
辭。若不能兼顧,當是君臣之義為先,其次是朋友之情,萬一為了救君王而傷了朋友,也是無
可奈何是事,隻好日後向朋友請罪了。”
勾踐大笑,道:“相國倒是直言無諱!”範蠡陪著他在吳為奴三年,雖在奴役之中仍能不失
君臣之禮,勾踐與他同經患難,既有君臣之情,又多了一眾心照不宣的兄弟之誼。範蠡的智謀
更勝於文種,他對範蠡向來言聽計從,心道:“範大夫說得不錯,今日不能滅吳,未必明日不能。
寡人何必與夫差這狗東西死在一起?”
範蠡見他臉色平和,知道勾踐已經不再堅持,便對伍封道:“龍伯,不如這樣,我們放了你
們入城,不過你們也需放了寡君,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如何?”
伍封拱手道:“相國之言,在下怎敢不聽?不過,今日我們雖然處境不妙,但也不是全無生
機,文大夫的弩兵未必能傷我。今日在下便無賴一些,要越王答應我們兩件事。”
勾踐皺眉道:“你要寡人答應你什麽事?”
伍封道:“第一件事,是請大王將王子季壽放回來。若是大王將季壽帶到越國為客,吳人怎
會坐視不理?到時候恐怕外臣又隻好跑到越國去接人,雖然不一定成功,但免不了要得罪越人。”
勾踐點頭道:“寡人答應你,寡人若不放了季壽,夫差多半會派人到越國救人,這人自然以
龍伯為最合適,寡人也不想時時提心吊膽,便放了他。”
伍封道:“第二件事,就是請大王當著眾軍答應,六年之內不可興兵伐吳!”
勾踐勃然道:“龍伯太過份了吧!若是如此,寡人寧願一死。”
伍封笑道:“外臣是無賴了些,這叫作漫天要價,大王盡可以坐地還錢,也無須動怒。當然,
大王若許諾不興兵伐吳,寡君也會承諾不興兵伐越,兩國從此化敵為友,豈不是好?”
勾踐想了想,不怒反笑道:“吳國這承諾毫無意義,以今日之勢,吳人要想伐越,斷無此能
為,就算說了不伐越也無甚用處。寡人也有條件,你們若不答應,這和議就談不成。”
伍封笑道:“想不到雙方都有條件,大王請說,如何才會答應議和?”
勾踐緩緩道:“第一,龍伯三日內須離開吳國,從此不理會吳越之事。”
伍封點頭笑道:“此事易辦,若不是為了等吳越議和,外臣早已經回齊國去了,三日之內外
臣必定離開吳國。”
勾踐又道:“第二,吳國每年送粟五千石給越國。”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這事便不大好了,吳國連年饑荒……”,還未說完,夫差插口道:“寡
人答應,每年賜越人粟糧五千石便是。”
勾踐搖頭道:“不是賜粟,是送粟。”
夫差這時隻顧脫身,點頭不迭道:“送粟便送粟罷。”
夫差既然答應了,伍封便不好反對,隻能苦笑,心道:“大王不懂討價還價之道,若讓他行
商,恐怕連身上衣衫也會賠了去。”
勾踐道:“既然大王答應了,寡人便應吳國所求,三年之內,越人不興伐吳之師,當然吳人
也不可伐越。”
伍封忙道:“不是說好了六年麽?”
勾踐搖頭道:“世事難料,六年委實太長了些,寡人就算答應,你們也未必會信,三年便夠
了。”
夫差道:“三年就三年吧。”
範蠡臉上露出寬鬆之色,文種雖然有些不甘心,也隻能低頭大生悶氣而已。
當下勾踐和夫差在眾人麵前折箭為誓,立了三年的和議。時人最重信諾,既然二王當著數
千人之麵立誓,自不會毀誓以貽笑天下。
其實,越國被伍封襲破越都,此次乘敗局定時,偷偷襲吳,費金粟無數,全仗勾踐與文種
巧妙的謀劃,又因吳人得勝而大意才能得手。越人大軍初敗,倉廩被伍封洗劫一空,此番偷襲,
糧草不足,不耐久戰,既然事情不諧,也隻好退兵了,假以三年之期,必能卷土重來,勾踐才
會答應三年之中不再伐吳。
和議一成,伍封將勾踐身上的繩索解開,親自將勾踐送到了範蠡的車上。楚月兒手捧著勾
踐的酋矛寶劍,交給勾踐。勾踐接過矛劍,摸著劍上“越王勾踐自作用劍”那一行字,歎道:“這
柄‘王劍’與月公主所用的‘映月’寶劍都是同一人所鑄。此劍雖然不及‘映月’寶劍堅韌鋒利,卻多
有王者之氣。寡人萬萬想不到這兩口寶劍會因人而敵。”他看了看葉柔,長歎一聲,一聲令下,
越人立時向南退去,片刻間已去得遠了。
伍封見越軍來去如風,軍令嚴整,暗暗吃驚。
夫差驚魂一定,忙道:“不疑和姑曹這兩個畜生不知在幹些什麽,我們要趕快回城才是。”
眾人連忙回城,才到城下,便見顏不疑帶了一隊士卒迎了出來。
夫差見他渾身是血,驚道:“不疑,你怎樣了?”
顏不疑苦笑道:“姑曹造反,他將展如刺死在水中,想帶兵入宮,又欲命人追殺父王,幸虧
兒臣回來得早,帶著館娃宮侍衛和城中戍兵與他交戰,姑曹人數雖多,但軍心渙散,士氣低落,
士卒紛紛倒戈投降,兒臣才能僥幸獲勝,宮中毫無損害。兒臣運氣還好,隻受了些許小傷。”
夫差又驚又怒,道:“姑曹呢?”
顏不疑下車跪地,涕淚道:“父王恕罪,本來兒臣可以擒住姑曹,但念及手足之情,心中不
忍,反被他傷了一箭,他帶了百餘人衝出了北門,兒臣見城下有吳軍偷襲,隻好閉門禦敵,未
曾派人去追。”
夫差心下反而寬了,雖然王子姑曹大逆不道,畢竟是親生之子,顏不疑若是殺了他,夫差
反而會心痛,他點頭道:“你處置得不錯,這個畜生當真是膽大包天。你起身吧,想不到展如會
被他害了。”
伍封對展如甚有好感,想不到他死在王子姑曹之手,甚感遺憾。
顏不疑站起身來,道:“姑曹雖然逃走,但他的家眷門客盡被兒臣擒下了,他在軍中日久,
說不定還有同黨,兒臣恐怕夜長,已在市*姑曹的門客盡數斬首示眾,家眷收押,待父王處
置。”
伍封暗暗搖頭,見妙公主、楚月兒、葉柔臉上都有不忍之色,心道:“顏不疑素來心狠手毒,
落在他的手裏哪會有好的?”
眾人這次逃過大亂,回城又遇到這種事情,心情都不大好,入城之後,伍封等人向夫差告
辭,自會府中。至於夫差要如何處理叛亂的事,伍封也懶得理會了。
回府許久,小鹿才回來,原來他對吳地不大熟悉,一路追趕,行岔了路徑,以致此刻才回。
伍封來吳數月,雖然助吳不少,但想起先父伍子胥,終是心中有些氣悶,再看吳國外有強
越,內有佞臣,父子成仇,夫差又無甚能為,想想也是索然無味,隻想早日離開此地,回到萊夷家中。前些時問過任公子的歸期,但任公子事忙,始終定不下離吳的日子,伍封隻好先行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