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告別
——
醫院。
燈光刺眼而迷離。
走廊上空洞洞的,仿佛人的心被挖空了一樣。
手術室裏,緊張的氣氛敲出令人心悸的節奏。
手術台旁的護士小姐幫主刀的鄭醫生擦去了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帶著口罩和白手套的各位助理醫生們緊急處理著危急的情況,靖晚冰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強烈的手術燈將她的麵容照得如牆壁一般雪白,胸口沒有了一絲起伏,恍若已經死去了。
“咣——!”一個沾染著血花的子彈取了出來,放在了燦白的手術盤裏。
氣氛頓時凝固起來,所有醫生都停下手中的刀剪,鄭醫生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看一眼監護器的屏幕上微微波動的曲線。
緊皺的眉宇間滲出一絲絲凝重。
他急促地喘息一口,然後安靜地望向手術燈下的女子。
大袋大袋的新鮮血液沿著細細長長的輸液管輸入了她虛弱冰冷的身體內,可是靖晚冰的臉色還是沒有一絲好轉,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是純潔無暇的泡沫,一碰就徹底破滅了。
——
走廊上的空氣寒冷得讓人窒息。
麵前不斷有人在來來回回的走動著。
像一個個不真實的幻象。
恐懼和痛苦讓他的身子一陣強似一陣地顫抖著。
清迷的光線下。
他的嘴唇慘白得駭人,漆黑的眼睛裏是一片驚痛的麻木。
清瘦的背脊仿佛易逝的流水一般孤寂滄廖,他的身影蒼白的就像一縷遊魂。
宇文楓膽戰心驚地坐在手術室大門外的排椅上,雪白的西裝下擺染成了一片淒豔的緋色,裏麵的襯衫也是通紅通紅的,他的嘴唇冰涼的,瑟瑟地哆嗦著,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手指冷得失去了知覺,也抖索得不成樣子。
神色恍惚而憂鬱,他的腦海中仿佛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什麽都想不清楚,一切都是紛亂驚恐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斑駁的。
孫程程,吳瑞英,莊鳴鳳,羽天豪,助理Paul,還有林嫂,王管家,等等等等,一大堆人都在手術室門外的長廊上心急如焚地等候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慌和害怕。
這時。
恍若有冷風撲簌簌地竄了進來。
“哐——!”手術室的大門敞開了。
鄭醫生走了出來,一邊走著,一邊摘下了臉上的口罩。
眾人紛紛迎了上去。
宇文楓想要站起身來,可是虛弱的身體卻擠不出一絲力氣來,呼吸又痛又澀,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四肢也是冰冷僵硬的。
他呆呆地扭過頭,望著被人群包圍住的鄭醫生,什麽也聽不清楚,卻隻能看到對方的嘴唇一張一翕,似乎在說著什麽可怕的字眼。
——
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雪白雪白的牆壁,走廊上到處彌漫著消毒水刺鼻的氣味。
病房內,潔白透亮的天花板,靜靜的,有空調吹出的暖風。
偌大的病房內站滿了親朋好友。
助理Paul呆若木雞地僵立在窗前,遠遠的,黯痛的望著病床上的楓少爺和晚冰小姐。
烏黑的睫毛虛弱地覆蓋在蒼白的眼瞼上,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晚冰臉色素白,悄無聲息地靠在丈夫的懷裏,她覺得很冷很冷,刻骨地冷,身子也輕輕顫抖著。
宇文楓眼睛黯淡如夜,低垂著腦袋,他怔怔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懷裏的女子,透明蒼白的嘴唇已經幹裂開來,沁出了可怖的血絲,而他仿若也是沒有呼吸的。
莊鳴鳳扶著悲痛欲絕的吳瑞英安靜地站在病房的角落裏,看到眼前這生離死別的場景,她不禁抬起手捂住嘴,壓抑著心頭的劇烈抽痛,生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
病房外的走廊上,一大堆醫師和主刀大夫靜靜地佇立在門外,歎息著,無可奈何地搖頭。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隻是病人流血過多,心力衰竭,已經處在了彌留之際。
鄭醫生和羽天豪無能為力地癱坐在排椅上,仰著頭,眉目裏埋著深深的慘痛,這一刻,一種深沉的無力感籠罩了下來,幾乎讓他們感到萬念俱灰。
空洞洞的走廊上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羽天豪麻木地抬頭。
鄭醫生也無意識地抬頭。
一個蒼白虛弱的身影像霧氣般靜靜地走了過來。
是羽子淩。
漆黑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慘白清瘦的臉上有明顯的傷痕,腳下的步子也是顫顫悠悠的,他孤寂地直視著前方的虛空,無比堅定地、慢慢地走了過來。
——
病房內。
淒迷的燈光。
宇文楓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上,他呆呆地望著懷裏虛弱得像一抹白色影子的女子,腦中是一片空白和死寂,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經隔離出去了,他的眼底心底隻有她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
“楓——!”耳畔有一個靜如雨滴的聲音,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裏仿佛輕輕動了動。
宇文楓的目光微微晃了晃,然後淡淡地笑了,他呆呆地凝視自己的妻子,輕輕攥緊了她的小手。
晚冰的眼珠子已經渙散開來,麵容也雪撲撲的,“跟你在一起,我過得很幸福。”她的笑容像丁香花瓣一樣輕盈,卻避開了他努力克製住深痛的眼眸,不想讓他看到她眼底充溢的淚水。
宇文楓癡癡地傻笑,他緩緩抬手,溫柔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晚冰……我們說好……這個周末要一起…去維納斯家的……孩子都很想你。”睫毛緩緩抬起,他的聲音卻是若斷若續,仿佛被什麽致命的利器刺中了咽喉。
晚冰目光柔和而寧靜,她呆呆地看著他,胸口的起伏淺淺的,嘴角始終保持著清甜的笑意。
“楓……你笑起來的時候最有魅力了……我喜歡看到你笑的樣子…”目光晶瑩透亮,她的語音細若遊絲,卻滿含深情和依戀,“能做你的妻子……我真的很幸福很滿足。”
神色急劇顫抖,宇文楓怔怔地抱緊了她,窒息般的眼淚讓他的眼眶迅速燒燙起來。
蒼白刺眼的燈光靜靜地覆蓋著病房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
羽子淩的雙腿就像生了根,膠在了病房門口,他的目光發僵發直,靜靜地望著裏麵。
“媽——!”病床上的女孩虛弱地微笑,沉重的眼皮無力地一張一翕,那張蒼白透明的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純白光芒,仿佛是天堂裏綻放開來的聖潔花朵。
吳瑞英手腳僵硬地走到了女兒的病床前,她輕輕俯下身去,握緊了女兒冰涼發抖的素手。
“不要難過…我到了那邊…就可以見到爸爸和小熙了…他們在天國裏等我……不要為我的離開難過……答應我,要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聲音很低很輕,身子一點一點地冰涼下去,晚冰失神地笑著,溫婉地笑著,虛弱無力的聲音好像被晚風吹散開來的月霧一般,空空蕩蕩的。
吳瑞英心中翻滾著汪洋般撕扯翻攪的疼痛,她壓抑地點點頭,呼吸聲中帶出了哭腔。
病房裏安靜下來。
因為失血過多體力漸漸不支,晚冰輕飄飄地靠在丈夫的臂彎內,她安靜迷離地笑著,就在她身心枯竭,決定放棄,閉上眼睛的時候,她朦朦朧朧的視線裏出現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身影。
病房門口,羽子淩的麵容蒼白失血,身體開始無法克製地發抖,他恍若是處在可怕的夢境中。
“子淩——!”
雪白的病床上,晚冰慢慢睜開了雙眼,終於擠出了一絲絲力氣,微弱地呼喚他。
羽子淩震了一下,然後他生根的雙腿終於能夠挪動。他一步一步,如臨深淵地走近她的病床邊,蹲踞在她的床畔……
瞪著她慘白如薄紙的臉孔,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薄弱的呼吸已經斷斷續續,似乎隨時會與這個世界的氣息失去聯係……
這一瞬間,他胸口深處尖銳的刺痛,漸漸擴散開來,成為咆哮的海洋吞沒了他的所有神經。
看到他,笑容慢慢在晚冰透明的唇角綻放,即使憔悴蒼白,仍然有些溫柔的甘甜。
“我…要走了。”她微笑著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傾訴。
“不會!你不會走的!”羽子淩緊握著她虛弱的手,牢牢地緊握著她,執拗地不肯放開。
靖晚冰無聲地笑了笑,微薄的力氣已經耗盡,她終於要化為煙塵消失在這個紛雜的世界裏。
淚水瘋狂地流了下來,羽子淩深深地看著她,他用力握緊了她,緊緊緊緊地握著。
“子淩,我希望你幸福!”
靖晚冰的眼睛裏水盈盈的,沒有怨懟,沒有遺憾,隻有深深濃濃的愛,還有割舍不下的情。
下一刻,她提起了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將羽子淩的手輕輕按在了宇文楓瑟瑟發抖的手上。
“忘了我,要幸福地活著!”
她始終微笑著,滿足而幸福地微笑著,然後咽下了這一生的最後一口氣。
浪漫而充滿憂傷的一生。
雪白的床單上,那隻輕盈白皙的小手從他們交疊的手上頹然地垂落了下去。
羽子淩僵化在病床邊,雙膝重重著地。
這一刻,徹頭徹尾,他全身的血液凝結成了寒冰。
身子蒼涼地戰栗著,莊鳴鳳和吳瑞英都輕輕哭出聲。
宇文楓呆了一樣,一滴眼淚也沒有,他看到晚冰平靜地躺在他的懷裏,就像睡著了一般安詳,她的嘴角還留有淡淡的笑容……
可是她已經沒有呼吸了。
煞白的麵容,空茫的眼睛,漆黑的睫毛,宇文楓幹裂的嘴唇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晚冰……?”喉嚨裏堵塞著血腥味,他開始喃喃自語,滿含期待地凝望著懷裏熟睡的人。
臉色素淨而潔白,靖晚冰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身體漸漸冰冷下去。
瘋狂的眩暈中,世界漆黑無聲。
“晚冰……”
他嘶啞地喊她的名字,在混沌窒息的痛霧中,宇文楓的耳膜裏是驚恐萬分的嘯響,仿佛是被猙獰的怪物不由自主地控製著一般,他僵硬地,一遍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
靖晚冰靜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懷裏。
她安靜得就像剛出生的嬰兒,美麗得好象被施了魔法睡過去的公主。
“晚冰……晚冰……!”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一樣,將嘴唇僵硬地抵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他怔怔地抱緊了她冰涼的身體,努力喘息著,想要驅散她體內的寒冷。
病床前。
胸口彌漫著窒息的氣流,羽子淩的眼睛呆滯而空茫,這一刻,他恍若失明了,恍若變聾了。
晚冰的無動於衷將他的心徹底揉成了凋零的糜粉,宇文楓的嗓子眼一陣陣幹啞苦澀,“晚冰,你為什麽不理我?不要不理我?”他用力抱緊了她,翻攪著血腥味的喉嚨裏慢慢地發出一些破碎痛楚的呢喃,寒痛和恐懼讓他幹涸的胸口無法呼吸,隻是緊緊地抱住了她嬌弱的身子,下意識地抱緊了她。
病房內,悲痛的氣息席卷了所有人的心髒,壓抑地抽泣聲輕輕飄蕩著。
“醒過來…不要離開我…晚冰……?”四周的一切忽然都變得蒼白而刺眼,仿佛是在恐怖的噩夢裏,急促的喘息使宇文楓的身子突然劇烈地抖了一下,一行清晰的血花從他的唇角慢慢溢了出來,他緊緊地閉上眼睛,臉色蒼白地抽搐在一起,將懷裏的女子越抱越緊。
助理Paul心中驚痛,他舉手無措地看著神情悲慟慘烈的上司,輕輕歎息著,卻無能為力。
“醒過來…?!”兩行滾燙刺痛的淚水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宇文楓沙啞地絮語著,下一刻他突然徹底崩潰了,像發瘋一般,瘋狂地搖撼著晚冰慢慢冰涼的身體——
“晚冰醒過來!求求你,醒過來?!”臉頰上布滿血淚,他怔怔地破語著,僅存的冷靜和理智已蕩然無存,隻剩下了萬箭穿心的絕望的疼痛撕扯著他的腦神經。
“醒過來!醒過來!!”他猛烈地搖撼著她冰涼的身子,所有情與義都轟然坍塌了。
“楓少爺!!”
“楓兒!!!”
心底黯痛,助理Paul跟羽天豪疾步上前,同時抓住了神情激動的他,兩個人的力氣居然無法製止宇文楓的瘋狂——
醫師和護士衝過來,好幾個人也抓不住他,直到鄭醫生擠了進來,強行給楓少爺打了一陣麻醉劑……
“晚冰——!”病房內響起了淒厲的嘶喊聲。
漆黑的窗外忽然下起了紛飛的大雪。
漫天的飛雪洋洋灑灑、冰冰涼涼,劃過光禿禿的樹梢,劃過僵硬的樓角靜靜地落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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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純潔美好的東西往往不容易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夜是孤獨的,冷風肆意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裏。
臥室燈火全暗,地板冰涼冰涼的,空氣冷得如同在冰洞裏麵。
電視開著,閃著幽幽的光芒。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地板上,呆呆地凝視著液晶屏裏麵的唯美畫麵。
一望無垠的、綠油油的草地上。
她穿著雪白耀眼的婚紗,像一個天界下凡的仙子一樣清麗無暇。
“楓,你來追我啊?!”目光清蒙而迷離,她開心地笑著向他招手,動作溫柔得晚如春日麥田拂過的一陣暖風。
“晚冰……?”地板上的男子怔然地笑著,神色強烈地顫抖著,幹冷的手指不自覺地向前探出,似乎想要在空氣中抓住什麽。
液晶屏幕裏的女孩溫婉恬靜地笑著,提著婚紗的裙擺,輕盈嫵媚地向前跑著,時不時回頭望一眼,看他有沒有追上來。
“晚冰……?”宇文楓沙啞地呢喃著,手指顫抖得厲害,身子卻擠不出絲毫力氣來。
“楓,即使到了天國裏,我和我們的孩子還是會永遠愛著你,想著你,思念著你,我允許你為我消沉一段時間,但是這段日子過了以後,你要盡快振作起來,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因為靖晚冰還是喜歡你正襟危坐,笑看風雲的樣子!”
“記得,一定要幸福啊!我會默默地為你祝福祈禱!!”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真真切切的,近在咫尺。
臥室裏隻有那一抹孤獨的身影,久久地坐在地板上,腦中一陣劇烈的眩暈,他緊緊閉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