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夏箜篌
外麵雨聲漸小,他用土炕上的稻草飛快地編了兩雙草鞋,手法熟練得就像個專業做草鞋的。小的那雙給我,大的他自己套上了,讓我也把草鞋套在鞋子外麵,說是可以防滑,也省得弄髒自己的鞋子。真是個很不錯的保鏢啊,雖然貴了點。
下山的路上我跟他討論了一下他的工作範圍,我對他的要求是,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情況下,都以雇主的安全為第一考慮。比如我想搶銀樓、搶首飾行、偷武林中各大門派的秘笈、放高利貸、劫法場、造反逼宮……你可以不幫我,但必須保護我。
他笑著瞟了我一眼,你想做的事情還真多。
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嘿嘿,不一定真的會做。
我可以幫你做,加工錢就可以了。
……
到時候再說吧……
雨水把山路中間衝開一個大溝,要不是為了隱藏身份,我飛也飛過去了,可是要把飛行偽裝成輕功的樣子,在身邊這個高手麵前我還沒什麽把握。好在他很有職業道德,沒等我開口求他,輕聲說了句“冒犯”,伸手攬住我的腰,帶著我躍了過去。
整個過程大概隻有一兩秒鍾,我卻有些失神,竟想起那年帶著小洛飛回西門府的情形。那時候我和小洛都還隻是孩子,現在我已經長大,小洛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了。
心裏走神,腳下打滑,他放開我時我居然沒有站穩,嚇得獸獸嗖地從我肩頭跳到一旁的樹上,吱吱吱地遣責我。他忙伸手拉住我,我向他道謝,他挑了下眉毛欠扁地說,職責所在。
這之後獸獸就死活不肯呆在我肩上了,在樹枝上跳了沒多遠就厚著臉皮躥到他肩頭。他歪著頭跟獸獸商量:“不如以後你就跟著我吧,給你吃好的喝好的,還不容易摔跤。”獸獸小腦袋亂點,還諂媚地在他臉上蹭了蹭。
我覺得有必要在職業守則裏給他加一條:不許諷刺雇主。
走了半天路,我才想起來一直沒問他的名字,於是跟他自我介紹說,我叫西門小菜,在山裏跟一位無名老人學了幾年道法,現在要下山去,好好玩一玩。
他看我一眼笑著說:“是個好名字,古人不是說我愛菜,人愛肉,肉多不入賢人腹麽,可見肉是俗物,菜才是聖品,哈哈……”
他的話,我聽懂了卻又沒聽懂,甚至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拐著彎在罵我。
不等我發問,他接著說:“我姓夏,夏箜篌。”
空猴?空喉?
他見我一臉茫然,便折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名字。我看來看去,隻認得一個夏字。
“我在山下村子裏的一戶人家做西席,”他忽然說:“就是教那家的男孩讀些書,認幾個字。得先去向老東家辭行,才能跟你走。”
眨了半天眼睛,從他的話裏又嗅出些諷刺的味道,好像是在笑話我不識字……我忽然有種感覺,如果說老鼠的克星是貓,小偷的克星是警察,病毒的克星是殺軟,那麽身邊這個男人,顯然屬於“西門小菜的克星”那個物種。
他說的那個村子比梨花村大得多,因為在山的南麵,氣候條件很不錯,遠遠望去一派閑適的田園風光,是個富足美麗的山村。
我們倆在村口除下沾滿泥巴的草鞋,夏某人很體貼,我脫草鞋時他怕我站不穩,一隻手輕輕扶著我的肩。剛把草鞋脫下來,旁邊忽然傳來一陣哄笑,三五個粗細不同的聲音亂七八糟地嚷著:夏先生要娶媳婦了麽?這小娘子好像個仙女啊!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小臉蛋又白又嫩,哎呀呀,先生真是豔福不淺……
看了一眼,原來是幾個遊手好閑的村中小痞子,個個打扮得油頭粉麵,不倫不類,臉上掛著猥褻的笑容,恨不能把我的衣服給看穿。
我碰了碰夏箜篌:“去幫我教訓他們。”
“他們隻是過過嘴癮,我認識他們好幾年了,別理他們就好。”他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
明明我是他的雇主,他卻一副大牌樣,偏偏麵對著他我就氣勢不足。可是無端被人占了口頭便宜,我怎麽都不甘心。於是他走他的,我停在原地沒有動。
他走了幾步發現我沒跟上來,回頭看我,那幾個小痞子又哄笑起來。
隱約聽見他似乎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角碎銀子朝那幾個痞子扔過去,笑道:“別胡鬧了,去玩吧!”
那幾個小痞子接了銀子眉開眼笑,嘴裏嚷著多謝夏先生,一溜煙跑遠了。
他又望向我,笑眯眯地說:“可以走了麽?”
夏箜篌教書的那戶人家是村裏的大戶,大門上懸著一塊朱漆大匾,上麵題著兩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大字:沐府。
似乎他在沐府的地位很高,從進門以後,一路上遇到的仆人見了他全部九十度鞠躬,恭恭敬敬地問先生好。他邊走邊讓仆人去找老太爺,說自己要見他,又低聲對我說:“沐府的老太爺是朝中前任首鋪大人,前幾年才辭了官回鄉養老,我很敬重他。”
說著穿過第二重院子,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一道月亮門裏撲了出來,嘴裏嚷嚷著:“夏先生回來啦!跟我來跟我來,看我今天寫的字有沒有長進!”
那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模樣伶俐可愛,撲到夏箜篌懷裏擰來擰去,看來跟他很親密。他拍了拍那男孩的頭剛要說話,一個仆人過來笑道:“老太爺在花園裏喝茶,讓夏先生過去呢。”
夏箜篌把那個粘在他身上的男孩摘下來放到地上,笑著說:“我先去跟你爺爺說幾句話,一會兒就過去看你的字。你在這裏陪陪這位姐姐,好麽?”
小男孩抬頭看看我,大眼眼忽閃忽閃的,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夏箜篌走遠了,那小男孩仰著頭問我:“你為什麽跟夏先生在一起?是不是要把先生帶走了?”
這小鬼警惕性好高啊!居然被他猜中了。
我衝他笑笑:“為什麽這麽問?”
小男孩有些泄氣,衝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跟他一起坐到台階上去。坐下來後垮著小臉說:“這兩個月有一個討厭的人,來我們家找夏先生好幾次了,後來每次聽說他要來,夏先生都刻意躲出去,今天就是……所以我猜他可能要離開了,省得那個討厭的人再來打擾他。”
難怪他這麽痛快就同意做我的保鏢,原來早就想走了,我問那男孩來找夏先生的是什麽人。那男孩撇了撇嘴,語出驚人:“聽說是皇上的兒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