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輕應了一聲,回道:“是的,傳信的人說,這一次是臨王爺自己看中的人,所以不可能還會拒絕。”

太後不悅的冷哼了一聲:“跟了哀家這許久了,難道換了個地方你就蠢笨了?說吧,怎麽回事?”

福子急忙撲嗵一聲跪倒,“奴婢該死,實在是怕擾了太後的清修。”

“來人是午後到的,隻因當時太後正在小憩,起時又有童夫人隨侍身旁,所以一直未得合適的機會向太後回稟。指婚的對象是一個普通的民女,聽說家中隻是京城裏一個小商人,與臨王在隴西相遇,臨王鍾情不可自拔,故回京請求皇上指婚,為了能讓皇上同意,臨王甚至拿出了兵符交換皇上的首肯。”

太後了然點點頭,道:“在隴西相遇?也就是說咱們的長公主殿下也是知情的了?這樣一來事情也就清楚了,難怪她會突然進宮邀哀家一起來西山,我還道她怎會突然的就與我親近了呢,看來這件事裏也有她的一份了。”

略停了一會,太後放下手裏的佛經,自起身上蒲團上站起來,福子趕緊上前扶住太後微抬的胳膊,“太後所料應是不錯,晚飯時分有人進了西院,看情狀也是從京城來報信的。”

說完這句話,寂靜的廂房再次陷入沉靜,隻有香爐裏嫋嫋升起的輕煙,和在輕煙中一閃一閃明滅不定的香火。

良久之後,太後抬起頭,輕輕的拔動著手裏的念珠,道:“關於皇上給臨王指婚,可有什麽說法?”

福子低頭答道:“隻聽說指婚的聖旨出宮前,皇上曾召見太傅管大人進宮,再多的就沒有了,想必這兩日還會有消息傳來。”

一道精光自太後狹長的鳳眼中透出,那一刻,明亮得有如黑夜裏守獵的獅子,唇邊也浮起了一抹冷笑,惻然道:

“既是如此,應是無甚不妥了。他們用盡了心思將我支開,自是怕我在這件事上給他們難為,殊不知,便是我在宮中,這樣的事兒也定無不允的,兵符?看來先皇也有算漏了的,當年他總是認為我的皇兒太過陰戾狠絕,怕斷了其他皇子的生路,才將兵符給了他認為最像他的兒子,哈哈,果然是他的好兒子,隻是不知道他若是知道這個最像他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就將他給的最後一道護身符棄了會是如何作想?”

太後狠聲道,保養得如同二八少女的細嫩臉上浮現了一道殘酷卻哀傷的複雜笑容,糅合著她那一段痛苦矛盾的情感,不錯,提到先皇,雖然太後仍有許多的思念,可是,一想到自己那般無知無畏的全心付出,卻換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時,羞怒與不甘淹沒了那一份遙遠的思念,幻化成滿室間雜著灰色的塵光,隻讓人覺得苦痛。

福子站在太後的身後寂然半合,這些年來,每當提起臨王,或是提起長公主,太後都是這樣的一幅表情,對先皇的愛與恨都糅雜在這兩個人身上,偏生這兩個人都有著不一般的背景,太後投鼠忌器,不但是不能處置他們,甚至在許多的時候還要勉強了自己笑臉相迎,看來,最就是天朝最為尊貴的女子,也終究不能任何事情都隨心所欲。

“隻是,關於兵符這件事,依你看來,長公主是否知情?”

福子抬起手,看著眼前的太後皺起眉頭後額頭上再無可掩的歲月的痕跡,熟練的給太後揉著太陽穴,道:

“依奴婢想來,長公主殿下應該是知情的——這麽大的事情,臨王爺就是想瞞也瞞不住,況且,臨王爺一向視長公主如母親一般,應該不會在這件事上瞞長公主,否則,臨王爺如何對得起長公主為了他這般奔走?”

太後眸子微合,沉思了一會,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依哀家想來,臨王他也不會這麽傻,會為了一個民女得罪一向最護著他的長公主。可是,這也說不通,你是知道的,在皇上與臨王之時,長公主一向是偏著臨王那一方的,而兵符無疑是他們手中最大的一張底牌,若是她真的知道,她怎會同意臨王這樣做?”

福子低了頭,細想了想,搖搖頭,道:“這就不是奴婢能想得道的了,難道說這個指婚的民女比兵府還重要?奴婢想不透。”

聽了福子的話,太後卻落寞的歎了口氣,“你想不透,哀家卻想得透,雖然無法理解,但確實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情——你知道當年先皇為什麽最為偏愛長公主與臨王嗎?他曾說過,長公主,還有臨王,他們是最像當年的太祖皇帝的子輩孫輩,我知道,他說的也是他自己,宇文家的子孫,最難堪破即是一個‘情’字。”

“隻要不損皇家的麵子,說起來,臨王娶個無依無勢的民女,總好過他娶個權臣之後,這樣皇上也能更放心些。罷了,若是真能讓皇上集攏大權,哀家就順了他們這一次,這件事,暫且就到這裏吧,咱們隻作不知,一切待到回宮再說吧。”

***

終於到了大婚之日,這一日一大早,梅書五更時分就過來了,與小敏等人忙碌著照顧各方來的客人——今日的服飾妝容卻是用不上她們,早有皇宮來的女官子時時分就到了府裏,一應的從沐浴、上頭,再到往正堂別祖、到汀淑院叩親等事都有女官一一教引,如何穿衣,如何著妝都是有定例的,就連要陪嫁過去的玲兒,穿衣戴帽也是有人專門照應,錯半分都有可能是欺君的大罪。

二夫人與方大娘李大娘等人也早早的就來了我的繡樓,隱隱的我似乎還聽到了江夫人與徐夫人的聲音,隻是聽得不甚仔細,院子裏嘈雜的人聲一浪高過一浪,似乎整個京城的人都擠到晴如小築來了。

外間雖然嘈雜,可是一樓之隔的我的閨房,卻是難得的十分安靜,就連跟著銘兒嬉笑打鬧的幾個親戚家的孩童,上了樓也是收了聲音,像是被這喜慶莊重的氣氛感染,也不敢十分的笑鬧了。方大娘站在琴架前邊一邊撫著蓋在琴上的綢布,一邊不住的抹淚,李大娘也坐在一旁,一麵安慰著方大娘,一麵自己也忍不住抹淚,倒是小敏讓我另眼相看,原本在知道了陪我往王府而去的在咱們認裏我隻挑了玲兒與陳家兄弟之後,小丫頭哭了好幾天,以為自己被拋棄了,直到我安慰了許久,告訴她留她在這裏是要幫我看著院子的——雖然嫁去了王府,到底也還是在京城裏,少不了要常回府看看的,晴如小築裏有我太多的歡樂與心血,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再有了,除了鋪麵後邊的那兩間屋子,一念還是要需要有個大後方的,王府畢竟沒那麽方便,晴如小築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小丫頭一聽我給了她這麽重要的任務,一下子像是長大了許多,這不,這會兒不光是自個兒堅強的沒哭,還一麵的安慰著兩位大娘,間或的還要下樓去招呼樓下的客人,忙得不可開交。

自昨晚起,二夫人就拉著我的手叮嚀了許多事務,其中還包括一些難以啟齒的夫妻間的事兒,隻是,二夫人不知道的是,這些個在她看來相當重要相當難說的知識,我卻是早在十多歲的時候從電視上電影裏見得多多了,哈哈,若是二夫人知道我還看過某個島國的成人動作片,不知道會驚訝成什麽樣子呢。

美如默然坐在我的身側,一聲不吭的,隻拉著我的手靜靜的坐著,該說的該交待的,我也跟她講了許多了——前兩晚,這丫頭甚至抱了鋪蓋到晴如小築來跟我擠一張床,兩姐妹擠在一頭,說了整晚的悄悄話,倒是叫我十分的欣慰,雖然離了李府,但是,好容易與她們修複了關係,難得的是這丫頭雖然牙齒伶俐,有些得理不饒人,到底是女兒家的情態,嬌憨直爽,心思單純,令我十分頭疼之餘也是喜歡得緊,再說了,不管真假,她確實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妹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我也不想因為身份的轉變而令得彼此又疏遠了,能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從天微微亮開始,一直忙到日上中天,眼看著午時就要到了,一應的衣裳鞋襪首飾掛件等物也都穿戴整齊,遠遠的,就聽到外麵有人喊著“來了,來了。”

到底是皇家禮儀,一應皆是與尋常不同,身著大紅官袍的侍衛宮女分列兩隊緩緩走過玉帶橋,一舉手一投足都如同一個人般整齊,散發著莊重與喜慶的氣息。

走在最前麵的是兩個舉著曲柄紅傘的女官,三步之一緊跟著的是水瓶,依次為錯合的玉扇、金椅、玉壺、香爐、吾杖等儀仗,隊伍最後的是仗鼓、雲鑼、鎖呐、喇叭等響器,長長的禮官之後,方是抬著三十二口烏黑抹金大沉木箱子的彩禮,皆是用織金的大紅綢子紮起,遠遠的延了約半裏長,一眼竟望不到盡頭。兩邊圍觀的群眾將道路圍了個水泄不通,擁擠著,笑嚷著,翹首引盼後方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玉人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