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窘,不自然的輕咳一聲,“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話,什麽王爺姐夫,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我,說不定他還會好好的欺負我呢。”

景銘雙眼一翻,我有些慨然——終於在他臉上看到了應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調皮與狡黠:

“長姐莫要抵賴了,昨日王爺來時大家都看到了,王爺對長姐可是疼愛的緊嘞。不過,話說回來,長姐,你在王爺麵前似乎也跟平時不太一樣呢。”

我臉一紅,有些著羞,更多的是好奇,問:“如何不一樣了?”

景銘卻沒有答話,隻站起身來反手抱著我的腰,道:“自大哥從洛陽接長姐回來後,長姐變了許多,似乎不太像以前銘兒知道的長姐了,銘兒喜歡這樣開朗自信的長姐,長姐,你以後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喔。”

我眼裏一熱,伸長雙手回抱著懷裏這個纖細的小身子,滿心的柔軟,“嗯,銘兒,我們大家都要很幸福很幸福。”

***

內心的惆悵在與景銘的一番談話之後豁然開朗了許多,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自己截然不同的軌跡,既然不能代替了他們生活,那我們就在如海人生裏各自安好吧。

謝絕了其他人想要送我回房的好意,我輕快的往晴如小築回去,一路上經過景琛的明輝院,看見那依稀從景琛的屋裏透出來的紅彤彤的燭光,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黃昏時熱鬧的院子已經安靜下來,梅書此刻應該正在得她自己的那一份幸福吧。

走到離了明輝院不過十幾步路的晴川台時,我停下了步子,推開了那扇經過了許多次卻一次也沒推開的大門。

晴川台的格局跟明輝院大致相像,推開大門後迎麵而來的一樣是一座由天然的太湖石形成的假山樣的屏風,我在童府時也見過相同的格局,這大抵是古代中國文化裏關於宅院風水的一些約定束成。

繞過了太湖石假山,眼前豁然展開的是條由各種不規則形狀削平鋪就的天然山石小道,與明輝院鬆樹略有不同的是,小道的旁邊是靜靜直立的幾棵高大的梧桐木,或許是梧桐木的春天來得比較晚的緣故,此時晴川台裏綠色較少,經過了一冬的蕭瑟,梧桐木的枝頭光禿禿的,即便是已是早春時分,晴如小築裏早已是桃李芬芳,就連明輝院裏的丹桂也披了新綠,隻有這晴川閣仍是一番冬的景象,少有鮮色。

沿著石徑小道繼續往裏走裏,我的心裏有些微微的好奇,那個荷兒口中玉樹臨風,如謫如仙的景逸,他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從李府出去已有十幾年了,算算時間,他應該也是有十八九歲樣子,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之時,對於生他卻未養他的父母,對於他自小離開了的家,他是一番怎樣的感覺呢?為什麽他竟從來沒有回過李府來看看呢?

如果荷兒的描述都是真的,那麽至少在六七年前,景逸應該是到過京城的附近的,才會恰好在荷兒的家裏遭難時以那般讓荷兒景仰的姿態救下了他們一家,可是,為什麽他已到了京城的附近,卻沒有回到他闊別多年的家裏來看看呢,現在回過頭想想,那個時候,六七年前,正是長孫夫人離世的那一年,景逸是否因了這個回來的呢?隻是,在梅書的口中,景逸卻是自小時離家後就再未回府過,那他到底是見了自己的母親最後一麵沒有?

荷兒描述的景逸的形象,大抵上符合我對於那種世外高人救人濟世萍蹤俠影的想象,從荷兒的口裏得知,在離開家之後的許多年裏,景逸跟著慈丈大師遊曆了許多地方,荷兒的家鄉隻是其中的一站,那個時候的景逸已是一個武功高強醫術高明的翩翩少年,景琛說去年景逸來信時說人去了慈丈大師的老友那裏,原因卻是慈丈大師的老友病重,需要他過去看看,這麽說來,至如今景逸的醫術應該是相當了得,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的去給人看病了。

想到慈丈大師,我卻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若是在李晴如幼時慈丈大師已對於今天的種種做了許多的預言,那麽,慈丈大師知道我這個李晴如是不冒名卻頂替的嗎?換言之,作為慈丈大師的高徒,景逸知道這一切嗎?

還有,徐琪的信裏也提到了一個遊方的大師,就是那個大師告訴了徐琪關於我脖子上戴的這個連心戒的來曆,那個大師跟慈丈大師是同一個人嗎?兩者之間又有什麽關係?

如果景逸是知道這一切的,那麽,對於我這個不是妹妹的妹妹,若是他回來,他會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我?會揭穿我嗎?景琛說去年間原來的那個李晴如落水前景逸曾寫了一封信給他,而且,原本景逸是要回來的,可是因為出了慈丈大師那個老友病重的事情,才讓他臨時改了初衷,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天意的安排?若那個時候景逸在家,是否還有我這個現代孤魂的到來?

暮色四合,梧桐木上掛著幾盞煙紅的燈籠,透著溫暖的光芒。漫步在晴川台整潔卻稍顯落莫裏,我不禁越想越驚,對於我這個從前的無神論者,在自身親曆的這些怪異之事麵前,也不得不承認在大氣層之外那個高高無上的宇宙空間裏,或許真的有什麽力量是在科學研究之外的,是打破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局限的。

石徑的盡力就是晴川台的正院,我遠遠的就看見了大門口的石階前有兩口碩大的石缸,此刻走近了看時才知道這石缸之大遠超我想象,以我近一六五的身高來看,也是近齊頷深,直徑大約近兩米的樣子,我走到缸前,驚訝的發現石缸裏竟然養著滿滿一缸的睡蓮,更驚奇的,在這北地三月的天氣裏,石缸裏的睡蓮竟然還開著碗口大小的睡蓮,粉紫色的花瓣輕輕的舒展中,嬌黃的蕊頭在微風中昂立,散發清幽的淡香。

見我進來,平日裏管著晴川台的清潔打掃工作的幾個小廝近前的行禮,我淡淡應了,問道:

“這缸裏的可是睡蓮?誰人養下的?養了多久了?”

小廝回道:“回大小姐的話,確實是睡蓮,聽說是當年夫人養下的,聽從前的人說養了也有十幾年了。”

聽說是長孫夫人養下的,已養了十幾年,我心裏是奇怪又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何用這石缸養睡蓮,為何又養在這裏,平時也無人欣賞得到。不奇怪卻是因為長孫夫人的喜好,不管是外邊花園裏的那一池荷花,還是我房裏留下的那一幅百蓮圖,都可看出長孫夫人生前應該是極愛這蓮科的花卉的,以長孫夫人對於二子的疼愛及思念,在這晴川台裏養下這兩缸的睡蓮也是極正常的事。

隻是,以我所知道的常識而言,這睡蓮的花期卻不是這個時間,就是在氣溫適宜的江南,一般也都是到了五月間才會開花,京城地處北地,起碼到現在來說,也就是早開的桃花迎春之類才見花朵,遠未至百花齊放的時候啊。

可是,這石缸裏的睡蓮卻開得如此之好,且,從那盛開的花瓣旁邊,依稀還有花瓣調謝的痕跡,顯示眼前這盛開的花朵並不是唯一或是第一朵,這卻是為何?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望著方才還盛開的睡蓮已在慢慢的收卷花瓣,似乎它也要睡覺了。

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小廝垂首恭敬答道:

“小的隻知道這石缸中每缸裏養著七八株的睡蓮,分不同的時段開不同顏色的花兒,常常是一朵將謝,另一朵就冒出骨朵兒,從不間斷,也不相逢,一年到頭裏每天都看得到這缸裏開著花兒,下雪落霜時都未停過。隻是,大小姐問這緣由,小的卻是不知,平日裏劉大爺看管這些花兒,他老人家平時都不讓我們動這石缸,看看無妨,想要摸上一摸卻是不能的。”

“劉大爺此刻正在何處?”我卻不難理解,大抵是這石缸底下鋪著木炭或是其它的可以供暖保暖的裝置,跟汀淑院裏二夫人養那兩株海棠差不多的道理,至於花期錯開,也不是什麽難事,不同的品種的花兒原本就有不同的花期的。隻是,這“從不間斷,也不相逢”卻有些難度,不知道這養花的人是一番怎樣的心思,且,隨著我對長孫夫人的了解越多,越是驚歎這個雖然已不在人世,卻仍然時時處處影響我的生活甚至生命的長者。

“回大小姐,劉大爺此刻並不在府中,今兒個大少爺的好日子,劉大爺下午將自己關在房中飲了許多的酒,臨黃昏的時候,卻提了許多的酒食紙錢之類往外邊去了,小的奇怪,原也是問過的,隻是劉大爺斥了一句,醉生生的說了句胡話,說是找夫人聊天去,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汀淑院那邊,小姐,可要小的往夫人那邊問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