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處於昏迷狀態中,對於見慣了生死離別的醫生而言,姚知月堅持用藥物吊著病人那口氣兒無疑是無用功,然而她卻執意如此,哪怕早就身無分文了。
這日的欣城是個陰天,姚知月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就仿佛她這一刻的心情。
坐公交車來到錦銳別墅區,又徒步走了半個多小時,她終於才到陳逸明的家門口。她按了門鈴,可是許久沒有人來開門。
姚知月把包包放下,頹然地坐了上去,那雙昔日光彩照人的杏眼籠罩著一層不勝悲傷的淒涼。
毫無征兆地,幾滴水珠打在她憔悴瘦俏的臉頰上,而後猶似一場傾盆倒下的水,沒一會兒就把她從頭到腳澆灌得濕.淋淋的。
這一場暮夏的雨過後馬上就該入秋了,涼意從姚知月的腳跟一寸一寸侵入她的血液裏,她緊緊抱住雙臂,忍不住一陣瑟縮。
突然,一道遠光車燈遠遠地打過來,照得姚知月幾乎睜不開眼睛。她胡亂地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緩緩地站起身來,目光筆直地落在漸漸駛過來的路虎車上。
陳逸明在看清是姚知月的時候,驚愣了一下,眉頭緊皺,而後停下車,從格子裏取出一把黑色油布傘下車,打開傘闊步走到姚知月麵前,把傘塞到她手裏,“拿著。”
他快步走回車裏,將汽車駛入車庫。姚知月木楞地跟著走進來,進了客廳後,看著自己所站的地方一片水漬,不安伴著淒涼在心間不停地發酵著。
陳逸明也進了客廳,黑色的西裝暈染出幾片深,打理得整齊有型的發梢上有水珠滴落。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將西裝外套脫.下,看著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姚知月,不悅道:“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裏?”
姚知月狼狽得想找地縫鑽下去,一股心酸衝到頭頂,但見她咬了咬唇,陡然跪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心裏痛得無法自持的原因,顫聲說道:“陳逸明,我求你了。”
陳逸明一愣,臉上的驚訝清晰地流露出來,回過神來,沉聲說道:“起來!”
姚知月垂下頭,發梢的水珠不停地滴落下來,好像是從遙遠的時空裏硬擠出來的聲音,隻聽她不勝悲涼地說道:“讓康柔罪有應得是我媽生前的最後一個心願了。我求你了,讓她接受法律的製裁吧,我求求你了。”
陳逸明眼裏的寒意像是一把鋒利的寶劍出鞘,隨即又如湮沒在雲層裏的寒星,瞬間黯淡了不少。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姚知月身邊,結實溫厚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一個力道就把瘦弱的她架了起來,微微提高音量,一字一句說道:“我讓你起來!”
姚知月掙紮了一下,而後任由陳逸明手中的力道加重,咬緊後糟牙硬是不吭一聲。她已經是窮途末路了,“隻要你肯答應,就是把我的命拿去我也二話不說。”
陳逸明鬆開手,從櫃子裏拿出兩條雪白的棉質毛巾,把其中一條遞給姚知月,臉上很快恢複了平靜,幾乎看不出什麽端倪,不動聲色地說道:“擦擦吧。”
姚知月錯愕地看著陳逸明,而後神情再次變得倔強清冷,期盼地望向陳逸明的眼眸深處。她隻覺得好像有座大山從九天飛馳而下,一頭罩在她的頭頂上,讓她沉入冰冷無底的深淵中。
陳逸明眉宇緊皺,眼疾手快地抱住一頭倒下去的姚知月,一股滾.燙登時從他的手臂間傳來。
陳逸明扔下毛巾,疾速將姚知月橫抱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到車庫,不顧她身上的水漬將她安放在車後座,而後冷靜地坐進駕駛座,將姚知月送到最近的醫院。
他此時完全顧不上身上濕漉漉的襯衣,按照指示掛號和交費,差不多折騰了半個小時,他才坐在醫院走廊的休息椅上喘一口氣。
很快,醫生從病房裏走出來。陳逸明起身,表情溫淡地問道:“醫生,她怎麽樣?”
“沒有大礙,就是過度勞累加上營養不良導致免疫力低下,加上淋雨身體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陳逸明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走到病房門口看著已經換上病服的姚知月正輸著液沉睡,蒼白的臉上一抹病態的潮.紅,眉頭緊緊蹙著,顯然睡得不甚安穩。
陳逸明輕輕關上病房的門,而後離開醫院回到別墅。
換上睡袍走出浴室,陳逸明的俊臉一片陰寒,眉宇皺出了一個川字,不管往前一步還是退後一步,對他來說都是無路可走。
他比任何人都更恨康柔,如果殺人不犯罪的話,他是恨不得將那個女人碎屍萬段。可是,那個狡猾的女人早就步步為營,緊緊地扼住了陳嵩嶺的咽喉,大有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
陳逸明的腦海裏再次浮現出姚知月那天交給他的東西,他知道那封信裏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康柔,又或者說林琪瑤,確實用了詭計和手段讓李泰和給她當替罪羊。那筆被轉移的財產後來如數地被她轉到國外洗白。
他不清楚林琪瑤後來又是怎麽跟陳嵩嶺有交集的,但是那筆錢後來就是睿達的起步資金。那個時候,睿達還不叫睿達集團,而是陳氏公司。
“你真的以為你媽什麽都不知道嗎?她是良苦用心。隻是,我不需要她那麽做,不需要!”陳嵩嶺痛苦的咆哮聲在陳逸明的耳邊盤旋著。
他的思緒飄到了父親對他坦白一切的那一天,“你媽去了後,我每天不得不打起精神處理公司的事。你總以為我沒有傷心難過,覺得在我心中,睿達比你們母子重要。”
“我承認我太對不起你媽了,我也萬分後悔。就跟你一樣,我也想搞清楚,你媽怎、怎麽就那麽狠心,丟下我們父子不管了。後來我就找到了柳院長,才知道了你媽早就知道我外頭的那些事。”
“我和你媽結婚三十年了,還是她最了解我。她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讓我懸崖勒馬,讓我自己親自發現那個女人的居心叵測。當然,她也給你鋪好了路。你說你媽分明那麽了解我,怎麽就認為我會對自己的兒子沒一點情分呢?”
陳逸明煩躁地斟了一杯紅酒,母親之所以不想當麵拆穿康柔的陰謀詭計,大概也是因為愧對她。他一向知道母親是信佛的人,大概相信輪回報應,所以隻能盡所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後,一切便看造化。
先不管她是深切地愛著父親的,就是睿達也是她和父親大半生的心血,她會忍心看著睿達毀在那個女人手裏嗎?
陳逸明一夜無眠,在天快亮的時候抵擋不住困意眯睡了一會兒。一早,趙美蘭像平日那樣六點多就來了。
陳逸明聽到了樓下的動靜,淺眠的他驚醒過來,輕按了兩下太陽穴,而後走進浴室,洗漱好後換上了西裝,一臉平淡地下樓,朝客廳的門口走去。
“陳總,早餐馬上就做好了!”
“不吃了。”
陳逸明說著,已經走出了客廳,駕駛著他的路虎出門。他猶豫了片刻,在路口綠燈亮起來的時候左拐,朝著醫院的方向駛去。
此時,姚知月剛醒,隻覺得好像踩在雲端,全身軟綿綿地無力,很是沒有著落感。她努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鼻息間皆是消毒水的味道。
姚知月稍微一動,手背上促然傳來一陣刺痛,這才注意到她正在輸液,一股冰涼感馬上席卷她的全身血液。
她秀眉緊蹙,掙紮著從**坐起來,把心一狠,將輸液針頭拔下,一邊按著針口一邊下床朝門口走去。
然而,她還沒打開門,那門卻開了,但見陳逸明手裏提著一袋東西走進來,猛然看到姚知月似乎想要離院的模樣,眉宇間的驚訝一閃而過,而後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去哪裏?”
姚知月回過神來,知道昨晚必然是陳逸明送她來醫院的,虛弱卻淺淡地說了聲謝謝,而後執意要離開。
陳逸明眉頭微皺,不悅道:“你現在不能離開。”
“不用你管。”
陳逸明擋在姚知月麵前,顯然並不打算讓步,那雙淩冽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
“你讓開!讓開啊,你知不知道我媽還在醫院等著我去照顧她!你不肯明辨是非,非要讓壞人逍遙法外就算了,難道你還想阻止我去盡孝嗎?”
陳逸明雙手緊緊握成拳狀,指甲幾乎陷進肉裏,卻依然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眼眸猛然陰冷下去,周身蔓延出一絲寒意。
他不易覺察地深吸了一口氣後,慢慢挪開腳步,姚知月怒視了他一眼,而後繞開陳逸明偷偷地離開。
突然,手機的震動聲嚇了她一跳,姚知月慌忙拿起手機,看是方醫生的來電顯示,快速按下了接聽鍵。
啪的一聲,她的手機猛然掉落在地。姚知月的心像是被摘掉,血淋淋一片,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全身顫抖不止,慌不擇路地返回病房,雙手促然緊緊握住陳逸明的手臂,牙齒上下打架:“陳逸明,你、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媽快、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