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月用鑰匙打開門,但見關上門的衛生間透出橘黃色的燈光,裏頭傳出姚珍撕心裂肺般的幹嘔聲,聲聲衝擊著她的耳膜。
姚知月的心一落千丈,幾乎被窒息感裹挾著。她來不及換鞋,扔下包包,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衛生間的門外,顫聲問道:“媽,你、你怎麽樣了?”
姚珍驚愣,旋即連連咳嗽,一張蒼白枯黃的臉憋得暈出一層病態的紅暈,極力止住咳嗽後,聲音縹緲虛弱的應道:“沒、沒事。”
話音剛落,姚珍打開衛生間的門,對姚知月慌張一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姚知月看到母親唇邊未擦幹淨的一絲血跡,淚湧上眼眶,慌忙轉移開目光,“回安城的那趟動車就是那個點發車的。”
姚珍點頭,黯淡失神的眼眸中閃著一絲期盼的光芒,問道:“我留的那些東西對他們管不管用啊?”
姚知月眼神一陣閃爍,隻覺得心裏像被針紮了似的疼痛,借換鞋來躲避姚珍那殷切的眼神,淡淡地應道:“應該有用吧,他們已經把東西留下了。”
姚珍如釋重負地歎息了一聲,“我總算是了了這個心結,就算是馬上閉眼也能瞑目了。”
姚知月眉頭微蹙,不悅道:“呸呸呸,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姚珍歉然一笑,頓了頓,輕輕地問道:“月月啊,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姚知月一愣,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黎承皓那張如沐浴在春風裏溫晴的俊臉。為什麽有人那麽不負責任?不確定是否喜歡對方就輕易去打開她的心扉,等她鄭重其事地把他放在心裏的時候,卻又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姚知月隻覺得心裏像是被摘下了什麽似的空****的,“沒有。”
姚珍躍躍欲試地說道:“隔壁的王姨有個外甥還沒結婚,在市區供著一套房子,聽說在水利局工作……”
姚知月換好鞋倒了杯水,哭笑不得地打斷姚珍的話,“我還不想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再說了人家那條件,也不會看上我這個一窮二白工作還沒著落的,是吧。”
“你哪裏比別人差了?你忘記了你可是被人誇著美人胚子長大的嗎?”
是啊,無外乎是那些素日跟母親湊一塊兒搓麻將的李嬸王姨隨口說的兩句玩笑話,她可不會當真。
“媽,你快回屋睡吧,我也有點累了。”
姚珍杵在原地不動,淒涼地歎息了一聲,愁眉不展地看著姚知月,猶豫了一會兒,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是怕你一個人太辛苦了。”
說到後麵,姚珍忍不住哽咽起來,“我知道現在才開始操心你的人生大事太晚了。你說,我早幹嘛去了?這會兒拖著一副要死不死的皮囊來連累你,我……”
姚知月眼圈一紅,阻止道:“你別瞎說,你放心吧,我會找一個人結婚的。”
姚珍欣慰一笑,想了想,神情頗有些複雜,被一股矛盾拉扯著,囑咐道:“媽不是要給你心理負擔,讓你隨便找一個人結婚的。大不了,你到時候把房子賣了,再睜大眼睛挑選個待你好的人。”
姚知月四肢百脈流動著一股暖意,這種久違的母愛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這麽幸福。隻是……
她切身感受到了有種開始叫結束的玩笑式淒涼,“媽,你一定會沒事的。”
姚知月一宿輾轉難眠,她本想通過法律的途徑,然而在網上查閱了無數的資料和信息,卻隻證明了此路不通。
李泰和當年因構成貪汙罪而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而刑事訴訟的時效是十五年。從他出事那年算起,到今年正好是第十六個年頭。難怪,康柔當時說得是那麽有恃無恐。
姚知月想了所有該想的辦法,可是結合她當下的處境,不論是人力精力還是財力,她都沒有一條達標。
而唯一能夠製伏康柔的就是陳逸明父子,她不知道,明明已經握有康柔泄露睿達商業機密的把柄,足以控告她犯罪的證據,為什麽他們父子卻無動於衷呢?
難道她就隻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逍遙法外嗎?姚知月悲憤得難以自持,這些爛事到底跟她有什麽關係?
她從頭到尾都是局外人,可是為什麽所有的爛攤子最後卻都堆積到她的頭上?去他媽的訴訟時效!也去他媽的康柔!
姚知月在黑暗中淚流滿麵,嘴裏咬著被子極力壓抑著哭聲,生怕驚醒隔壁屋的姚珍。突然,一聲痛苦壓抑的咳嗽聲傳入她的耳膜,她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鬆瘓下來,一股揪痛感和無措感讓她的心長滿了荒草。
“我總算是了了這個心結,就算是馬上閉眼也能瞑目了。”
姚珍那帶著欣慰的淒涼話語像一支利箭,以千軍萬馬的氣勢直射她的心窩口。她漸漸明白了,為什麽母親在年紀並不大的年紀得了絕症。
她心裏壓抑著太多的痛苦,沒有人能替她分擔和解憂。而她呢,一直責怪母親身上的戾氣和無情,躲得遠遠的,從來沒有想過去傾聽,去疏導。
她一直渴望當一個正常的,充滿愛意的母親。可是,她卻無法做到。姚知月總覺得活在負罪感中,正是因為母親就活在這樣可怕痛苦的心境中。
當她的心魔漸漸被解開,甚至在最後消散的時候,她又是那個愛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和打算的母親。
姚知月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但她卻一直在姚珍麵前裝得若無其事,一天三餐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但凡姚珍精神不錯的時候就攙扶著她在小區樓下散步。
姚知月後來每每回想起來的時候都忍不住淚流滿麵,這是她們母女偷來的短暫靜好歲月。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得到母親的愛。
姚珍其實心裏明鏡兒似的,說是在家保守治療,不過是數著日子挨到頭。可是,買藥的錢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看著女兒背地裏跟人借錢時的低聲下氣,她的心血淋淋地痛。
以前,她還有稀疏的頭發時,看著衛生間的垃圾桶裏大把大把的發絲不以為意。可現在她隻剩下一張光溜溜的頭皮,衛生間的地上和垃圾桶裏依然還是出現大把大把的頭發,她才知道是女兒掉的。
姚珍如今隻是一心求死,身體狀況更加不如以前。姚知月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可是還是強顏歡笑地跟她說笑。
每當燈一關,她躺在黑暗的房間裏時才覺得全身的神經微微鬆弛下來。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開始喜歡黑夜,甚至期盼白晝都不要來。
姚知月看著卡上、支付寶上以及微信上總共加起來不到一百塊錢的額度,陷入了絕望之中。她已經向宋玲玲借了八千了,實在不好意思再向她開口了。
可是,母親的藥馬上吃完了,她必須明天就得去醫院拿藥。無望之中,姚知月隻能是慌不擇路地給黎承皓發了一條微信:“可以借我兩千嗎?我一有錢馬上還你!”
這條微信幾乎用了姚知月半條命才發出去的,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無所適從。可是,許久等不到黎承皓的回複。她懊悔極了,可卻已經無法將消息撤銷回來。
等得快睡著了,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姚知月像是被蜂蟄似的一下子從**坐起來,看到黎承皓轉賬來的五千,以及一句簡短的解釋,“我才看到信息。”
姚知月如釋重負,顫抖著手收下錢,秒回道:“謝謝!”
“真的不想麻煩你的,可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媽病了……”她還沒打完字就刪除了。
“給你添麻煩了,我一有錢就馬上還你。”猶豫了一會兒,又刪除掉了。
可是,那頭的黎承皓卻再也沒有動靜。姚知月難過得無以複加,經濟是她的底線了,現在開口問他借錢,搗碎的還有她的自尊。
姚知月抬頭把眼淚憋回去,悲涼地輕笑了一聲,對自己呢喃道:“人命關天的事可任性不得呢。”
然而,那點錢除去給姚珍買藥,再交個水電費,買些生活用品和水果蔬菜,其實剩不了多少錢。很快,又到了給姚珍買藥的時候。
姚知月很想出去打點零工,可是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時半刻都無法離開人。她掏出手機,給宋玲玲發了一條微信,想再向她借兩千。
“對不起啊,我這個月工資還沒發。上回我和鍾磊剛置辦了訂婚用的東西,他口袋裏估計也剩不了多少了。”
“沒事沒事,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玲玲,提前祝福你訂婚快樂,一輩子幸福哦。”
“謝謝。對了,伯母的身體怎麽樣了?”
姚知月的心一痛,顫抖著手敲下一行字發過去,“越來越糟了。不說了,我先去照顧我媽了。”
再次被逼到絕境的姚知月,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氣向黎承皓借錢。而這一次,等了一天又一天都沒有他的回複。
如果姚知月知道那一天發生的事,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向黎承皓開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