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土地公眯著眼,慈祥的眉眼彎彎,見證了親人重逢的場景。
然而高台下,並沒有淚眼朦朧喜極而泣,隻有沉默和尷尬。
但不管怎麽說,至少都是相識的,雙方隊伍放下戒備,卻也劃分地盤各自生息。
土地公左側,石坡村來的村民們嚼著喇嗓子的幹硬餅子,每一口都隻為活下去而吞咽,吃得麻木。
方家人先將軟和些的餅子給孩子喂了,這才分食剩下幹梆梆的那些。
就在眾人味同嚼蠟的時刻,竟然有肉香味徐徐飄來,眾人尋味扭頭,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香味的來源就在不遠處,土地公神像的右側地盤。
製造出肉香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方家的小傻子方奚雲。
簡易柴火堆上架著的陶罐正咕嘟咕嘟冒著泡,奚雲拿起樹枝劈砍成的長筷忙活著,將先前備好的豬油放進去化開,將切片存放的熏肉幹炒製得油潤又光澤。
鹹香的肉味彌漫開來,連鹽巴都省了。
奚雲放下筷子,伸手將路上摘到能吃的野菜放進去燙熟,在將死麵餅揪成塊放進去,這樣肉湯泡饃也算是出鍋了。
人比人,可真是羨慕死人。
石坡村其他人倒還好,就是眼神都時不時望向這邊的方家人。
不是說這方家小幺是傻子麽,怎麽這做起飯來這般能耐?
眾人咽著瘋狂分泌的口水,就著肉香味,越發艱難地吃起幹糧。
說到方家人這邊,眾人眼神中也是透露著驚疑不定。
這才多久啊,奚雲就已經變了個心性,似乎都沒有先前那麽蠻橫傻氣了,畢竟瞧這行雲流水做飯的架勢,便是裝也裝不出來的。
虎子和甜丫年紀還小,逃荒一路上根本嚼不動石頭似的餅子,肚子裏又餓得慌,此時忽然聞到肉香味,不但沒有餓意上湧,反而臉色青白著,吐出一小口酸水,蔫噠噠地就身形一軟。
“虎子?”
“甜丫?”
方家人齊齊驚呼,曲氏和劉氏各自抱住自家昏迷的孩子,滿眼慌亂不安。
兩邊都躁動起來。
可眼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是想要尋個大夫都沒有門路,孩子還小又耽擱不得。
曲氏和劉氏心疼的直掉眼淚,為這苦命的孩子和命苦的自個兒。
就在這時,石坡村有人大聲道:“大山,快,把那香爐裏的香灰倒出來給孩子吃下,這香灰包治百病呢?”
方大山尚在猶豫,方文複卻已正色道:“老針叔,香灰之說本就是無稽之談,信不得。”
那出主意的老針叔拍著大腿,“嗐,這不是沒辦法了麽,試試總還是條路,我跟你們說,我娘當初……”
這邊的奚雲可算是鬆了口氣:至少三哥不是死讀書的人,還知道學以致用就很好。
衛厭端著手中肉湯泡饃,在抬眼的時候眼神頓了頓,身旁位子空空,轉頭就瞧見奚雲走去方家人那邊的背影。
奚雲站定,“大哥讓開,我瞧瞧孩子。”
方大山對上奚雲堅定的眼神,不知怎得就挪開了步子,目視著奚雲俯下身去,很是似模似樣地撥弄著孩子眼皮,摸過手腕像是在診脈,最後還按著孩子的肚子。
先是虎子,再是甜丫,症狀都一樣。
奚雲抬眼,“大嫂二嫂,從村裏出來這一路上,兩個孩子都吃了什麽?”
曲氏吧嗒吧嗒掉著眼淚,“還能吃什麽呢,咱們吃啥孩子吃啥,這年頭,有口吃得就不錯了。”
那邊的劉氏也苦著臉點頭。
果然如此。
奚雲搓了搓手,開始給孩子按摩胃部,虎子‘嚶嚀’著又是一口酸水吐出來。
見狀,方大山都嚇了一跳,方文幸這個脾氣火爆地更是抬手拍開了奚雲胳膊,怒氣衝衝質問道:“你這是幹啥?”
“二哥,這幹餅子大人吃著都不舒坦,更別說小孩子腸胃嬌嫩,不好消化孩子寧可餓著也不願意吃,一路過來定然是餓出了毛病,這才吐的酸水。”
奚雲顧不得手背上的掌痕,依舊伸手去按摩,嘴上解釋著,“我這樣,是讓孩子腸胃舒坦一些。”
孩子過度饑餓胃中空空,胃酸分泌卻沒有食物可供消解,自然而然就開始損傷胃粘膜,這也可以說是‘餓的吐酸水’。
“對了,”奚雲扭頭看向衛厭所在,頓了頓,眼神落在了林夫人身上,喊道:“林嫂子,幫我用那個小點兒的罐子煮些薑片,多放兩片,薑湯暖胃,孩子喝了會好受一些。”
林夫人應聲捧著陶罐就開始忙活,伸手放薑片的時候,看見了布包裏的紅棗和紅糖,想到奚雲說得‘多放兩片’,便心中有了數。
該放的都放了進去,陶罐底下的火堆還沒滅瓷實,稍微引燃就冒出了火苗。
等奚雲給甜丫按摩完,小丫頭睜開了眼睛,氣若遊絲地喊了一聲‘小姑’。
即便是當初那個傻子的奚雲,方家大人們厭棄卻也護著,方家小孩子們也會老實稱呼著,奚雲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甜丫瘦弱的臉頰,“甜丫乖,肚子還難受嗎?”
“難受~,又餓又吃不下~”
“好,那待會兒咱們先喝點熱乎的,喝完了就能吃下東西了。”
奚雲正想走過去看看情況,齊韞就已經把陶罐端了過來。
原本林夫人想過來的,但是一則陶罐燙手,二則林夫人的兒子離不開親娘,齊韞便大手一伸代勞了。
紅糖棗薑湯,比起純純的薑湯來說多了些甜味,還能暖脾健胃,滋補溫養。
便是曲氏和劉氏聞著,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更別說兩個小孩子,很快就喝了半飽,臉上也不似先前那般蒼白,恢複了點血氣。
罐子裏還剩了些,奚雲看向一旁沉默觀望的方奚河——原身的雙胞胎姐姐,溫柔嫻靜不說,便是先前遇到原主,也是各種細心照顧。
“四姐,呶,你也喝點。”奚雲不由分說把罐子塞到方奚河懷裏。
方奚河有些無措,曾經的奚雲隻會索取,什麽時候這般體貼照顧人呢?
奚雲又起身來回了一趟,將方才自己那碗肉湯在火上熱了熱,添了些水端到了方家人這邊。
“虎子一碗,甜丫一碗,四姐一碗。”
方家人自然沒有異議,倒是方文幸白著眼,“哼,說得好像誰看得上一樣?”
方大山看了眼方文幸,不管怎麽說兩孩子這遭受罪,都是奚雲幫的忙,你這個親爹沒幫上忙也別幫倒忙不是?
“去去去去,出去撿些柴火,這天都黑了咱們也走不了了,今兒個晚上就歇在這廟裏吧。”
奚雲這回果斷回到林夫人這邊,衛厭抬眼看著她手中空空的陶罐,“你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