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好菜,即便聞人道長不便飲酒,卻也感受到了清河王的熱情。

席麵撤下,清茶芬芳。

清河王素來爽利,不喜愛憋屈自個兒,便徑直問道:“聞人道長先前所說回京尋十六弟支持的妙計不錯,咱們也來細細商量一番。”

聞人宴便頷首道:“王爺乃是天命之人,自該看得是雲滄的明天,而非留戀於雲滄的過去。”

“如今乃是熱伏天,即便陳安王以寒冰鎮棺,也攔不住峯王梓宮之身腐,是以山人不建議王爺您留下,左右您與陳安王殊途同歸,都是要回京城的。”

“再者,京城百官聽聞峯王之死,必然沒了主心骨,峯王膝下沒有嫡子,四位皇子年紀最長的也不過八歲,不足為慮,是故此時正是王爺您安定朝局的好時機。”

清河王眼冒精光,“是了,本王竟是執拗了,留在這裏僵持確實沒有意義,還不如速速帶兵回京,有了十六弟在手,本王也並未傷及四族之人,何愁朝臣不服?”

沒看到峯王生前即便再怎麽昏庸,不也時不時對著十六弟大肆封賞,十六弟自幼長在宮外玄清觀裏,卻也被峯王封賞為‘永寧王’。

何況。

清河王垂眸,隻要他以退為進,騙得陳安王護送峯王棺木回京,到時候順路攔截……

這雲滄皇位不還是他的囊中之物。

清河王下定決定,再看向那靜心品茶的聞人道長時,神情更是多了幾分信任——沒了仲安這個軍師,他還有聞人道長相助。

他,果真就是天選新君。

蟬鳴聲燥,原本就心緒不寧陳安王在郡守府等著消息,昨兒個天降異象,砸向那駐守在城外的清河王營地,當真是天意。

也不知,有沒有砸死他那好皇兄?

陳安王雄心壯誌,若是清河王身死,如今僵局豈不是迎刃而解,這雲滄國君隻能是他來勝任!

可萬一清河王僥幸活著呢?

難不成還真要讓衛家家主登樓澄清,陳安王每每想到此事,心中還是有幾分不虞。

衛氏果真高傲,何不堂堂正正臣服於他麾下,竟還要做出這種文縐縐的架勢,當真腐儒。

“王爺,王爺,”亭湖郡郡尉馮武疾步而來,抱拳稟報,“城外清河王的軍隊忽然退兵。”

“當真?”

陳安王甚至親自上了城樓,不顧被熱得滿頭大汗,待城外不見軍隊身影後,這才喜不自禁,“好,好啊!”

如此這般,他就可以送峯王梓宮回京,到時候順勢表明峯王留下口諭——將整個雲滄托付給他。

口諭這事兒,自然是需要人來見證的,城中就有最好的人選。

下城樓前,陳安王還不忘叮囑馮武,“清河王生死之事盡快查清,城外消息不可泄露,還有速備車馬,本王要去衛宅。”

隻要拉著衛家家主回京作證有口諭這事,那麽自然能獲得百官支持。

要知道,京官有半數都出自四大望族,其中衛氏或衛氏門下更是占據半數,是以衛氏名望最高。

這一任執掌禦史台的禦史大夫便是衛家本家子弟,有了衛家家主金口玉言,登基之路上的攔路石便會掃除。

陳安王離開後,衛家家主正在竹亭裏彈琴。

琴聲泠泠,讓人如聽仙樂。

衛家小輩們循著琴聲而來,亭外的仆從通傳之後,眾人才得以入內。

見禮過後,衛忱身為嫡長孫率先開口,“祖父,亭湖郡不可再待下去,孫兒願護送祖父歸家。”

其餘幾位孫郎也齊齊附和,各個麵上真情流露。

唯二的女眷,衛三姑娘衛芙和衛九姑娘衛蓉,則是垂眸立在一旁。

衛家家主一雙眼掃視過所有孫輩,最終卻是起身長歎,“忱兒有這孝心是極好的,隻是祖父既然身陷此間,便注定無法輕易脫身,祖父已經與陳安王商定,你們可以歸家去了。”

衛忱上前一步,“祖父,那您呢?”

衛家家主抿唇,沒有回答。

衛忱領悟到深意,當即執拗道:“祖父不走,孫兒也不走。”

哪知衛家家主抬腳上前來,撫摸著衛忱肩膀道:“好孩子,衛家終有一劫,此番不到新君繼位,這一劫是過不去的。”

“你們是我衛家未來,是以不必陪著我這個老頭子受難,聽話,速速收拾行囊去,明早便出城去。”

衛忱一臉不舍。

然而衛家家主已經一一囑咐孫郎們,到了衛芙麵前時,則是輕輕撫摸著衛芙發髻,“芙娘長大了,隻是可惜祖父也不知道能不能瞧見我家芙娘出嫁。”

衛芙微微紅眼,“祖父。”

“莫要傷懷,祖父先前就為你準備了一套妝奩,出嫁時便戴上吧。”

衛家家主擺手,聽到腳步聲遠去後,這才從袖中摸出玉瓶,沉思著久久不語。

無量山上,原本去而複返的七十一人,早已沒了曾經的好待遇。

經過幾輪考察,心性陰暗的人則是被安排去幹最辛苦的活,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太陽底下忙活勞作,這才半個多月就曬得掉了幾層皮,各個黝黑發亮。

齊韞又一次下山打探,待回來好消息。

奚雲:“當真,清河王退兵了?”

齊韞點頭。

奚雲有些疑惑,“為何,難不成昨兒個那隕石雨砸到了清河王?”把人砸死了?

‘噓’方大山好懸,一口氣吊在脖子,忙比劃著讓奚雲注意言辭。

那可是二王之一,未來雲滄新君半數可能,怎麽敢去詛咒?

奚雲點了點嘴唇,了然跳過這個話題,而後接著開始推敲。

“好,那麽咱們就比方說清河王無事,但乍然退兵,總該有些緣由吧?”

“亭湖郡裏陳安王手中,有駕崩的峯王梓宮,若是運送回京便是一份聲譽,而那清河王兩手空空,便是強行占了皇位名頭,如何能夠讓百官臣服?”

史官之筆,如錐心利劍,可讓君如坐針氈,留後世唾罵。

方大山也好,齊韞也好,都沒有應聲,反倒是方文複抬眼,“無論雙王誰勝誰負,但有一點足以確定——戰火將遠離南方,繼而北上。”

奚雲眼睛一亮,這個三哥不愧是讀書人,眼力很精準啊。

“沒錯,雖說咱們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但不必擔心時刻會有性命之危,正好能夠安下心來休養生息。”

決賽圈已經轉移,等到塵埃落定,新皇登基必然是要施行一係列仁政安撫百姓的,到時候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大環境都會好轉,再行商議要不要折返故鄉。

眼下,踏踏實實住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