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不讓那些人同住道觀這事兒，方大山和齊韞牽頭，敲鍾議事了一回。
奚雲坐在闌幹旁的石階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眾人表態，手中柿子被輕巧地拋上拋下。
遠遠看去挺像個溜溜球的。
衛厭默默走過來，手中拐杖點地發出聲響，“在想什麽？”
奚雲端詳著手中柿子，“在想柿餅的做法。”
“柿餅？不能直接吃麽？”
奚雲解釋道：“糧食不夠，大家夥把柿子當飯吃，可這多吃也傷身，摘下來又容易壞，不如做成柿餅，耐放還能換個吃法，柿餅外麵生成的糖霜甜絲絲的，滋味更甚。”隻是說著，她都覺得有些口齒生津。
衛厭目光深邃，他從未聽說過還有柿餅這樣的吃食，方奚雲竟這般輕描淡寫，果然，她不是她。
或者說，眼前的方奚雲不是同他一樣的重活之人。
雖粗通手腳功夫，卻不忍傷人性命；
運道奇好，知曉許多雜學，戒備心強，卻又會因著孕婦產子而盡心竭力，哪怕未婚之身也毫無顧忌。
也因此隨心所欲。
眼前的這個方奚雲，就像是山間雲霧，她可任性停留和飄遠，不受牽絆和拘束。
這樣的人，究竟來自何方？
思緒回籠，衛厭望著石階一圈熱火朝天的議事景象，若有所思，“你大哥和齊兄分明能做主的事，又何必非要問過所有人的意見？”
衛厭看來，有些多此一舉。
奚雲收回柿子，脫口而出，“群策群力，集思廣益，既然大家是一個隊伍，那麽就該所有人參與進來，如此便是後續有什麽變數，也是共同承擔，無怨無悔。”
“對於觀外那些人，必然有人同情有人介懷，大哥和齊大哥要做的，便是細細聆聽過每家意見，而後采取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而後再下決定。”
“一個人獨斷專橫總歸難以服眾，那麽遲早會失了民心。”
“如咱們這樣的逃荒隊伍，若不凝成一股勁，怎麽能撐到柳暗花明？”
奚雲曾經也是做過探險小隊隊長的，遇到那惡劣環境資源有限時，人性自私便會表露無疑，是以團魂是很重要的。
衛厭聽得入神，奚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人還在發呆狀態，便努了努嘴老實捧著柿子回憶柿餅的做法。
柿子去果蒂刮皮，尋幹淨空曠地方通風晾曬，期間不可沾水，勤加翻動和捏型。
後麵得怎麽來著，那個短視頻竟是有些記不大清了，奚雲撓心撓肺，想到有些頭疼都沒轍，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奚雲咬著柿子漸行漸遠，衛厭目光尾隨者她的背影，最終化作緊抿的嘴角。
隨從早起來報信，說是衛家人已經入了洵水郡，來的正是他那嫡出的好大哥衛忱，聽說足足六輛馬車隨行，落地都有婢女掃塵燃香，端的是氣派奢靡。
衛厭仰頭望天，心中百般滋味。
議事結果，是晚飯時候奚雲聽到方大山說的。
“約法三章？”可以啊，這個大哥竟然懂這個了。
方大山大口喝著野菜麵糊湯，有些不大好意思，“那些人比咱們淒慘多了，沒吃的沒喝的就硬抗，你是不知道，他們都將那些納涼的樹葉和樹皮揪下來啃，還不是為了能活下去。”
亂世，活下去成了每個人心中的燈塔。
奚雲看向方大山，“大哥說得也是，人活著都不容易。”
“不過小妹你放心，咱們和他們提前說好，每一家情況都要讓你三哥記下來，這樣大家心裏有數，回頭在靠近山門那塊劃出宮觀，住進來之後也是要做活挑水種菜的。”
方大山目光炯炯的看著奚雲，“你，你覺得怎麽樣？”
奚雲：“挺好，大哥思慮周全。”
“好好，你說好，那大哥就安心了。”方大山像是得了保證似的，三兩口喝完碗裏的麵糊，而後熟練嘬了嘬碗簷，這才端著空碗起身離開。
留下有些怔愣的奚雲：“……”
她說什麽了？
怎麽就安心了？
幹旱無雨，柿子倒是曬得出奇順利，奚雲捏了捏外硬內軟的柿餅，滿意地點點頭，“接下來，大家看我怎麽做，兩個柿餅尖尖相對，然後往一塊壓。”
奚雲示範後，大家夥有樣學樣起來。
不得不說，以前老祖宗的東西就是耐用，這無量觀荒廢許久，但是裏麵不少物什還是很耐用的，譬如那廚房角落的大缸，清洗幹淨晾曬通氣後，裝水和裝吃食都很不錯。
捏好的柿餅要放到缸中存儲，先前削下來且曬幹的柿餅皮墊在下麵。
即便大家忙碌到很充實，但奚雲從大嫂曲氏愁苦的麵上也看得出來——糧食告罄了。
今兒個早飯那麵糊比麵湯還清，奚雲正準備走向曲氏呢，胳膊就被林夫人拽了拽，她眼神疑惑相對，林夫人附耳低語。
遊廊外原本是花苑，可是百花盡枯，露出被翻動的褐色的土。
奚雲走了過去，“大哥，齊大哥，衛厭，怎麽了？”
三人站定，衛厭一如即往保持沉默，齊韞也覺得這話不好啟口，於是推搡之下，方大山開了口。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別人聽去一般。
“小妹，咱們沒糧食啦，這麽下去可不行。”
奚雲摸著不踏實的肚子，重重點頭，“大哥說的是，我一頓不吃都餓得慌。”
方大山手心搓了搓衣裳，“那什麽，我跟齊兄商量了，想法子下山一趟，那亭湖郡外有村落的，咱們拿點東西看能不能換些糧食。”
奚雲明白他說的是那寶箱裏的東西，但內心當時就點了一個大叉。
城外的村落，麵對許多波逃荒的流民，必然是如臨大敵全員戒備的狀態，又怎麽會輕易接受易物的要求？
如今，糧食可比金子珍貴，那些村民也出不去，隻能坐吃山空，管你什麽明珠玳瑁的，又不能煮了吃了。
再者，即便能有幸換了糧食，又怎麽能安全帶回來？
奚雲抬眼，“既然是大家的意思，我當然同意，大嫂這兩天愁得都睡不著覺，是該想些法子渡過難關的。”
“大哥放心，今夜子時，我會將寶貝拿出來給你，咱們到時候就在老君殿偏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