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雲從沒想過，她竟然還能活著，而且活著回到了無量觀。

直到手被輕柔握住，耳畔傳來四姐關切的聲音時，奚雲眨了眨仍舊黑暗的眼睛，綻放出安撫的笑容，啞聲道：“四姐，好久不見。”

久別重逢，原該是人生大喜。

可眼下方奚河伸手在奚雲眼前揮舞過，卻不見奚雲有任何反應的時候，方奚河死死咬著牙默然流淚。

在小妹還沒有醒來的時候，方奚河其實還抱有希望的。

或許觀主的施針和藥浴可以讓小妹……

然而事實就像是當頭一棒，讓方奚河不得不相信小妹‘失明’的事實。

方奚河隻覺得心口鈍鈍的疼，她顫抖著收回手，緊緊覆在奚雲手背上，隻留下低低的啜泣聲，因為太過難受，當下的她此時根本說不出囫圇話。

奚雲抖了抖耳朵，在周身都陷入黑暗的時候，聲音就會被無限放大。

“四姐，我餓了，我想吃你煮得紅.豆粥。”

果然方奚河轉移了注意力，抹著眼淚匆匆離開，臨走前剛好遇見觀主和青葙的身影。

“觀主，小妹便拜托您了。”

門外的聲音傳進來，奚雲微微蹙眉，這無量觀何時有了新的觀主？

踏雪乖巧守在奚雲手邊，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瞧著奚雲手腕，就像是在無聲的承諾。

腳步聲越發靠近，奚雲控製著臉轉過去，微微頷首道：“觀主？”

青葙年紀小，還處於調皮的時候，特地伸手在奚雲眼前晃了晃，見奚雲當真沒什麽反應，這才倒吸一口涼氣看向觀主。

這個姐姐當真瞧不見了呢。

觀主緩緩站定，觀察著奚雲麵相，而後若有所思道：“老道昔年測算天機，知道徒兒會有一劫，特在此山建了道觀，盼著往後能應驗好庇護徒兒。”

奚雲靜靜聽著，如今的她無法自如操控身體，好歹脖子還能轉動，不算過於失禮。

老道抬手撫須，聲音帶著過盡千帆的淡然和瀟灑，“誰知庇護住徒兒的是姑娘你，如今也算是善有善報，姑娘無須緊張。”

奚雲垂眸定了定神，忽然心念一動，開口道：“敢問觀主……可是開觀之人無量子道長？”

那白須觀主眼中露出一抹驚訝，身旁青葙就圓睜著眼睛道：“姐姐，你分明瞧不見觀主模樣的？”

既然瞧不見，又怎麽可能一照麵就認出來觀主身份？

要知道，觀主來到無量觀有些時日了，對外宣稱是雲遊道士，與此處道觀有緣，左右無量山上村民都各自蓋了屋舍，這空置下來的無量觀也想護住，便請觀主暫住。

至此，青葙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再度伸手在奚雲麵前晃了晃。

奚雲勾唇笑了笑，“能與道門又幹係之人，我隻認得一位青玄。”

說到‘青玄’名字，踏雪也忍不住喵喵叫了叫。

奚雲順勢道：“青玄去歲來此觀，半道上見到了我身邊的貓兒踏雪，是以踏雪原就是青玄所養，說來都是緣分，當時青玄手持道觀地契，足見他與開觀之人身份密切，道長你話中又提及了‘徒弟’之名，如此逆推自可猜到觀主的真實身份，您才是這無量觀真正的主人！”

無量山，無量觀，無量子。

這並不難猜。

就在觀主朗聲大笑裏，青葙驚得搓了搓臉頰，真心感慨起來，“觀主，這位姐姐好生聰明。”

“是啊，眼雖不見心卻澄明，姑娘你自然聰慧異常。”觀主，也就是無量子道長肯定的點點頭，承認道：“老道正是無量子。”

奚雲糾結地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看得觀主甚為不解，“姑娘有話不妨直說，老道已經問清楚了，當初若不是姑娘入住，這座道觀早已經荒廢了去，於情於理，老道和你也算是忘年神交。”

“在照京的時候，我曾聽聞世人都道……觀主你駕鶴仙去了？”

奚雲可沒有詛咒人，‘無量子’之名普天之下就這麽一位，聽聞是傳道高人，京城現任玄清觀觀主是他的弟子，於道門而言，傳承就代表著逝去和新生。

再加上，峯王禍亂朝綱貪圖美色致使民不聊生，期間也曾無數次尋覓‘無量子’，想要借問天道，誰知遍尋不得，這才有‘無量子’仙去的傳言。

無量子八字眉皺了皺，略有些哭笑不得，“一切都是天意，老道若是早些年仙去，隻怕今日姑娘之劫便無人可解，說來也都是緣分。”

奚雲啞然，眉眼彎了皖。

方才她說道‘緣分’，如今觀主又回以‘緣分’，這何嚐不是另一種‘緣分’。

“觀主說的是。”奚雲溫聲道。

無量子見她悟性通透，不再多言，於是伸手為奚雲開始診脈。

感受到手腕上被搭脈，奚雲安靜地等待著診察結果。

“筋骨已續，然你畢竟元氣大傷，隻管安心修養，百日後才能恢複些許力道，眼下你萬萬不可逞能，否則得不償失。”

奚雲是個遵醫囑的，當即乖乖點頭，“多謝觀主，奚雲記下了。”

觀主又伸手，將奚雲眼睛查探一番，而後道：“眼疾之事不好一概而論，老道需了解你究竟因何重傷，或許才能對症下藥。”

奚雲抿了抿唇，神情抑製不住的低落，似乎就連她自己也不願意回憶起那天。

可她既然活了下來，就該更堅定地為自己而活。

於是老老實實道：“……京城西郊有座燕尾崖，崖下寒泉漱石不見天日。”

明明就像是遊記一般的話語，小道童青葙也沒察覺哪裏不對，反而聽得觀主沉聲道：“原來如此，那燕尾崖足百丈高，尋常人若是墜崖必粉身碎骨，而你卻是得天眷顧撿回一命。”

奚雲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能活下來，自然少不得墜崖時有重重崖邊樹木的緩衝，這是得益於上輩子作為探險博主的本能。

但正如觀主所說，若是運氣差點可能她早就回不來了，“是啊，我命好。”

手腕處有酸麻的感覺蔓延開，奚雲若有所察地動了動下巴，小道童青葙在驚駭過後忙熱心道：“姐姐莫怕，這是觀主在為你施針，先前都是這麽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