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奚雲抬手將手帕糊在衛厭臉上,“我大哥二哥都在前頭人堆裏,如今煙塵遮路,人群騷亂之下極易踩踏傷亡。”
衛厭嗅著薄荷味的手帕,心想這人果然不對勁,若是依著先前那個傻子的脾性,恨不得老實待在車內,哪裏會去湊熱鬧。
“你想怎麽做?”
奚雲深吸一口薄荷氣,那股涼意直衝肺腑,越發讓腦子清醒,她沒有下去,而是就這麽站在驢車上,猛然將手中物件敲響。
瞬間,離得最近的衛厭耳朵嗡嗡的,一雙手緊緊攥住了鞭子舒緩,愕然抬眼望向奚雲手中的銅鑼。
這不是自打被那幾個孩子算計後,大家夥想法子弄出來的麽,這玩意瞧著其貌不揚,但聲響著實不匪。
“咣咣咣。”
銅鑼聲響穿破了煙霧,成功讓所有慌亂的人止住動作。
奚雲扯著脖子道:“所有人,原地站定,莫要慌亂!”
她畢竟是姑娘家,便是再怎麽賣力,聲音也不怎麽響亮,索性扯了扯衛厭衣袖,齜牙咧嘴的示意。
有了衛厭做傳聲筒,一切就好辦的多了。
奚雲說一遍,衛厭朗聲傳三遍。
聲音洪亮,震耳欲聾,也著實有效。
奚雲聯手衛厭沉穩地發號施令,很快人堆便安靜下來。
那銅鑼聲後的傳話之人說得不錯,左右這臭煙無處不在,亂動會死人,但原地不動雖說難受,卻也不至於踩死人。
都是逃荒來此的苦命人,誰願意看到有人死呢?
高高的城牆之上,俯瞰著底下動靜的郡尉副將挑眉,“看來,還是有長眼的,那便停手吧。”
是以城樓上投放煙籠的動作停止,而很快三麵透風的城門外,臭煙便消失無影蹤。
奚雲鬆了口氣,她方才猜得果然不錯,城中投放得是臭煙,意在驅逐而非下死手。
對於城外流民自己因著慌亂而發生的傷亡,對於城中人來說,與他們何幹?
奚雲終於瞧見了方家兄弟的身影,隻是兩人除了神情怔愣外,方大山手臂也有些不對勁。
“脫臼了。”
奚雲上手摸過後,便憑著感覺去正骨,方大山還沒反應過來,手臂又能用了。
一旁方文幸縱是平日再橫行大膽,見識過那種人擠人滿地哀嚎的慘狀後,也有些驚魂未定。
方文幸甚至都沒注意到奚雲的動作。
倒是方大山,木木活動著手臂,重重深呼吸後卻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方才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他們兩個大男人甚至沒有勇氣回頭。
但奚雲卻正好對著城門方位,也看見了煙塵散去後滿地的哀嚎和悲愴。
有些人還活著,被同伴攙扶著離開;
有些人卻沒了呼吸,一旁的親人跪著痛哭。
“爹,爹,你醒醒啊,咱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到了南方,爹……”
“爺爺……”
奚雲眨了眨眼,仰頭看向高高的城牆之上,那身著盔甲的守衛們高高在上,像是神明一般俯瞰眾生。
他們製造了這起慌亂,卻又漠不關己地作壁上觀。
奚雲來自現代,她所在的國家在某個地方發生天災人禍時,會有一句‘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話,無數的物資人員會飛速馳援,何曾見過這樣冷漠一幕。
流民們顯然也是有各自隊伍的。
死去的流民會被隊伍裏領頭的安排葬掉,畢竟是逃荒的貧苦人家,連個像樣的葬禮都沒有,草草埋下去放兩個手頭做記號。
奚雲小小的身影跟著他們,滿目所見,都是大大小小石頭記號的墳包。
可見這些時日因著城中放臭煙熏人而踩踏死亡的,不是個例。
明明是豔陽高照,可奚雲卻覺得渾身陰冷。
轉了一圈,各個流民隊伍都大差不離。
因著幹糧殆盡,臨近的樹枝都被薅禿了去,真是滑稽!
一牆之隔,城中子民安樂,城外民生多艱。
奚雲機械地咬著餅子,衛厭瞧見了更是眼神閃爍:這個蠢女人又開始作妖了。
因著流民齊聚,大家夥不好開火引人注目,可這丫鬟命格小姐身子的竟然這般做作,當真是矯情。
先前還覺得這人是有些改變的,如今瞧著也不過如此。
許是開了竅,但還是劣性難改。
衛厭捏著袖中鳴鏑眼眸微垂。
“主子若想離開,便以此為信號。”
衛厭想,他當時怎麽會心軟想著要看守驢車裏的寶箱,而沒有跟著下屬離開呢?
奚雲咬了三口幹硬的饅頭,便若有所思的道:“洵水郡,咱們是進不去了。”
一句話,讓所有人為我沉默。
方文幸脾氣暴躁,當即就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說進不去就進不去,這城門是你家開的。”
方大山看不下去,“二弟,你住嘴,你好歹是做哥哥的,怎麽就不知道讓著小妹。”
“大哥,你也不聽聽她說得什麽話,咱們可是要去連雲郡投親的,這洵水郡要是進不去,咱們還怎麽去投親啊?”
方文幸那咬牙切齒的模樣,簡直恨不得將奚雲生吞活剝了,再沒先前從人堆中出來的驚慌後怕。
奚雲:這二哥果然屬炮仗,簡直就是一點就炸。
她放下手中石頭似的餅子,正要說話,方文幸身邊有人開了口,“洵水郡,進不去了。”
咋呼的方文幸跟被人點穴了般,猛然回頭看向三弟方文複,雖然震驚但聲音收斂許多,“三弟,你,你,你胡說什麽?”
“咱們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外了,你怎麽也來潑冷水?”
奚雲:嘖嘖,不愧是方家唯一讀過書的,竟然同她想到了一處去。
這個方文複雖說瘦弱,但是憑著這般敏銳的分析力,若是太平年歲必然前途無量啊。
方文複艱難地咽下餅子,聲音很是冷靜,“二哥,咱們初來乍到,但城門外的流民已經極有規模,如此烏泱泱的人頭,還有那些人在臭煙動亂踩踏死人時也見怪不怪,可見洵水郡根本不會讓流民進去。”
奚雲:默默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