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盡除夕，黃昏將晚，燈火通明。
若在宮中高出憑欄，似乎都能聽見宮外街市上的熱鬧。
人和人的悲歡果然不盡相通。
奚雲喪喪的腹誹過後，就開始走神發呆。
隔著一張琴桌，原本正化身先生的衛厭收聲，走到琴桌前反手就是撥弦，那琴音帶著幾分高亢，奚雲渾身一激靈，眼神重新有了光。
定睛就瞧見衛厭正俯身盯來，“說說看，方才我講到第幾種古琴技法？”
上課開小差還被揪住的奚雲：“……”。
就說了，不能一對一補課吧。
奚雲煩躁起身，擺爛的道：“我受夠了衛厭，我坐鎮後宮是為了幫你的忙，如今不但不能人身自由，還不能時間自由，練字抄書我都認了，可作何非得學琴？”
“什麽掄撥挑抹，花裏胡哨的幾十種技法，這高雅藝術就不是我這俗人能學的，誰愛學誰學去，我無福消受！”
說完，便颯踏離去。
奚雲越想越氣，看著通紅的指尖撇了撇嘴，說起來她又不考證，學這玩意兒做什麽？
“姑娘。”奚雲走得猝不及防，原本還在旁服侍的茉莉麵色焦急，卻還是不得不回頭看向古琴所在。
“公子，這琴……”
直到聽見這樣的稱呼時，衛厭才收回目光，轉而落在了茉莉身上，“你喚我公子，你是衛氏之人？”
茉莉感受到那注視，心跳如擂鼓，忙屈膝道：“奴婢茉莉給公子請安，奴婢原就是明玕院的丫鬟，後來因傷在藥廬休養，再後來便被族長調去服侍錦屏姑娘。”
衛厭本就是過目不忘之力，當下便想起來有這麽個人，隻是以前沒怎麽見過麵，自然不知道長什麽模樣。
“你怎麽入宮了？”
“奴婢與錦屏，奴婢失言，奴婢得蒙奚雲姑娘青睞，曾托付清水塢十幾隻受傷小貓，先前族長從曲陽趕赴照京時，特地遣了奴婢隨行，前兩天族長給永和宮送年禮，也特地將奴婢送到宮中，以待奚雲姑娘使喚。”
衛厭心緒流轉，很快就明白了三姐真正的用意。
宮中水深，何況奚雲身邊隻有個馮姑姑得力，偏偏這位馮姑姑還是鎮西侯府之人，使喚著總是有些不踏實。
若是重新篩選調.教心腹，憑奚雲的脾氣隻怕懶得折騰。
於是三姐特意送這茉莉入宮，如此看來，這茉莉為人做事當是能入得三姐和奚雲的眼。
衛厭點了點頭，“既如此，你便好生跟在奚雲姑娘身邊伺候就是。”
茉莉恭敬頷首。
“罷了，琴留下，你先回永和宮去吧。”
衛厭說完，茉莉便退出暖閣，臨走前回眸一望，就瞧見正抬手調琴的衛厭，神情無比專注。
正巧此時，守在門口的衛十四掃視而來，茉莉忙做出驚訝認出的模樣道：“十四管事，呃，十四統領安好。”
衛十四眉頭微皺，“你是……茉莉？”
茉莉眼睛一亮，“奴婢正是茉莉，如今奴婢在永和宮伺候，還望十四統領多多指教。”
茉莉笑容燦爛，走了幾步後又姍姍回首，正好對上衛十四的眼神。
少女似是羞紅了臉頰，眼神閃躲著匆匆離去。
一瞬間，衛十四似乎麵頰也有點兒燥熱，兩旁當值的禁衛眼神交匯，紛紛無聲比劃起來。
瞧著那宮女和統領是老相識？
嘖嘖，方才那眉來眼去的模樣，說是老相好都不會有錯的吧？
別胡說，統領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高門貴女都能求娶，怎麽會看上一個小宮女？
什麽牌子上的小宮女，又是和攝政王有交，又是和禁軍統領相熟，又是和永和宮那奚雲姑娘形影不離？
兩人眼神電光石火，隨著衛十四的輕咳而停歇。
茉莉回到永和宮的時候，奚雲正站在樹下，仰頭望著某處訓斥著什麽。
“這是怎麽了？”茉莉點了點前麵看熱鬧的小宮女。
說來兩人還認識，這位小宮女就是先前給茉莉帶路的那個，當下就擺出笑臉道：“原是茉莉姐姐，姑娘方才回宮來，正好碰上踏雪給她送‘年禮’。”
“年禮？”一隻貓送什麽年禮？
“一隻大耗子，足足咱們腳掌長的那種，”小宮女眉眼彎彎，“這不，姑娘雖然沒被嚇到，但是姑娘教訓踏雪不能饑不擇食，踏雪生氣叼著大耗子就上了樹，怎麽叫都不下來。”
茉莉也是哭笑不得，便借道上前去。
留在原地的小宮女眼中閃過豔羨，餘光卻不自覺望向右前方璃兒姐姐所在。
說起來，先前永和宮中，馮姑姑之下便是璃兒姐姐受重用，甚至大家夥私底下紛紛表示，等來年之後璃兒姐姐一定會升為一等宮女。
這準王後身旁的一等宮女，是何等榮耀啊？
可誰也沒料到，這年還沒過呢，竟憑空被送進來個一等宮女茉莉。
人家可不得了，先前入宮來過一回，就被雲兒姑娘熱切招待，這回又是被衛族長送進來給奚雲姑娘使喚的，聽說這茉莉姐姐和奚雲姑娘交情深厚，一入宮就成了眾宮女之首。
奚雲姑娘去哪兒都帶著茉莉姐姐。
反倒是先前眾人都讚許的璃兒姐姐，這陣子似乎過得不大好。
小宮女眼底深處藏著些許同情。
這稍微一走神，就沒注意到正事兒，等被同伴拉著衣袖散去時還有些懵，“怎麽了？”
“你方才沒看見嗎？”同伴快人快嘴，“茉莉姐姐一過去，不知道說了什麽，等從內殿在出來時，晃了晃手中的絨球，那踏雪就飛快下樹來，不但鬆開了嘴裏的大耗子，還巴巴對著那絨球挨挨蹭蹭。”
“這麽神奇？”小宮女驚呼下，引得其他宮女們齊齊側目。
同伴忙拉著小宮女離開。
以往的除夕夜，大家夥都得熬上整整一晚，等到大年初一還得老老實實當值，等著請安賀喜，主子們神采奕奕，宮人們累得腰腿酸痛。
可今年的除夕不同，雲兒姑娘早就吩咐過了，大家夥按照當值安排做事就是，等吃飽喝足就可以去歇著。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體貼人。
加上先前攝政王取消了宮中夜宴，百官們不用勞累，宮人們也省事得多。
想來能過一個好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