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不去想天冷還好,一想之下立即覺得全身上下連血液都被凍成了冰塊,想跳兩下增加點熱量,才發現腳木木的僵硬,一點知覺都沒有。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去想害怕不害怕擔心不擔心了,先活動身子,保命要緊。

於是我開始不停的十米衝刺二十米衝刺,幾分鍾下來就筋疲力盡,不敢完全停下來,又強迫自己演練格鬥套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動作一遍比一遍吃力,身上越來越冷,冷得我知覺全無。這樣亂舞了半天,猛然想起,再怎麽努力,身上的衣服不幹,沒有禦寒的東西,不管怎麽這條小命都得賣在這裏了。想到這裏,我渾身立刻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罷了,罷了,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死得好看點,免得被那群畜生回來的看笑話。”想到卓瑪央金那娘們兒,虧我還把她當自己人,最後她應該明知道日本畜生會對我不利,居然都不提醒我,還假惺惺的說“如果沒有傷口”的話就如何如何。是,大爺是沒傷口,但是大爺還不是一樣的得死,死到這個鬼洞裏!

我越想越悲憤,越想越絕望,前塵往事像毫無抵擋餘地的慢動作黑白電影一樣朝腦子裏湧來:從高中就開始,一直談了六年多,卻在我最需要幫助最脆弱迷茫的時候離我而去的女朋友。之前總是告誡自己,要去恨這個女人,因為她背叛了我接近七年的感情。但此時我卻一點都不恨她,能想起來的全是她種種的好處,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全是美好而溫暖的回憶,她如果知道我死了,會不會有那麽一丁點難過呢,哪怕隻有那麽一丁點,會有嗎?有人說如果不愛一個人了,連回憶都是沉重的負擔。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愛她,她走得那麽決絕,可是我死到臨頭想起的都還是她的好。還有最鐵的哥們,我叫他獸王,我們說好等我退伍就一起闖天下做生意,能感覺到他的睜大了眼睛,無限悲憫和可惜眼睜睜看著我慢慢死去……所有的人樣子,一時間猶如潮水一樣紛至遝來。

人死之前都不是會這樣略光掠影的回憶總結自己的一生嗎?我迷糊而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快死了……我,羅練,就將這樣死在這個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人再來的山洞裏了。

……眼皮沉重之極,我慢慢的閉上眼就再沒力氣睜開。“也好,這樣子睡過去……”在倒地之前,迷迷糊糊間,我對自己說。

……

看見老李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吃驚。有什麽好吃驚的,我死了,自然是到陰朝地府。同理,他也一樣。所以我看見他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問他怎麽也掛了。同時還想很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剛一舉手,他就不耐煩的一手拍開我。

這個老李,死後還這麽拽。我暗自笑笑,也不和他計較,好歹黃泉路上我就他這麽個熟人,一路結伴聊天也不至寂寞。

正想著,老李突然不由分說的掰開我的嘴,灌進一口辛辣的**。咦?好像是酒,想了一下,確認是酒。居然變成鬼了,老李他老人家還有酒!我不知怎地,覺得這十分可笑,於是便“嗬嗬”的笑起來。

老李伸手拍拍我的臉,關切的道:“羅技師,你沒事吧?”

我看著他,覺得他的眉眼臉型神情十分之可愛又可笑,於是也不說話,仍舊“嗬嗬嗬嗬”笑著。這個生前隸屬江西的老李,死後不知是否仍去江西地府。要是他去江西地府報道,我是重慶人,還是隻得分道揚鑣孤零零的一個人上路了。哎,想到這裏,停住笑,又忍不住傷感起來,我生前寂寞,誰知死後居然還是如此孤獨。

之所以如此確定老李也掛了,是因為他身上隻穿了單衣單褲,而我身上也是同樣的裝束,而且,最重要的是渾身上下四肢百骸無不暖洋洋的舒坦之極,並無半點我生前那種連血液都要結冰一樣的寒冷。看來黃泉路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麽陰寒可怕。

“羅技師,你腦子沒壞吧?是不是進水了?”老李一邊說一邊猛烈的將我腦袋左搖右晃。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居然躺在地上的。不對……好像有些不對勁。腦袋被老李搖晃得暈乎乎的,想站起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老李,別……別搖了。我死了,你也讓我死得安寧一點。”我斷斷續續的說。

“原來你以為自己死了?”老李不再搖晃我的腦袋,看了我一下,然後猛地的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痛不痛?”

他這一巴掌扇得不輕,臉上立刻火辣辣的痛了起來。我腦子一下清醒,痛!也就是我沒死。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老李老李,我沒死……我怎麽沒死……”我一個翻身站起來,忍不住抱住老李大喊大叫,“我沒死……我沒死!”

老李任我喊叫一會,才推開我,叫我先休息會,不要過於激動。

我怎麽可能不激動,不僅沒死,居然還見到了老李。也就是說我可以下山去了——不用擔心獨自一人會隨時葬身山裏。山下,有吃有喝有火可烤,不用擔心身邊有人會推我下水朝我開槍。想到這裏,我腦子陡然冷靜了下來,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這是哪裏?怎麽溫暖如春,不見一點寒冷,老李會在這裏?他怎麽找到我的?還有那群畜生呢,在哪裏?

一時間肚子全是疑問,老李好像知道我心事一般,遞給我一袋壓縮餅幹一瓶水,道:“慢慢吃點東西,你昏迷了大半天……你別那麽直勾勾的看著我,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在想為什麽你沒死,還有我為什麽能救到你,對吧?”

我使勁點點頭,補充道:“還有還有,這裏為什麽一點都不冷?還有鬼子他們呢?”

“鬼子?日本人?”老李眼神瞬時變成憎惡,又帶著擔憂——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好像知道什麽一樣。鬼子來時,他不是已經出去了嗎,之後也一直沒見他。這個老李,從上山伊始他都一直神神秘秘的,真搞不懂他究竟知道多少東西。

老李歎了口氣,返身去給自己拿了水和餅幹,然後挨著我坐下,道:“羅技師,此話說來就長了。當時我出去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