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衍和岑父在家總是有說有笑,岑杺印象裏的父子關係不該像任伽奕和任昌聆這樣針鋒相對,她站在餐桌邊無所適從。

任伽奕起身到岑杺身邊接下果盤,輕聲解釋:“我們沒吵架,是在討論問題。”

任昌聆也忙道:“爸爸沒跟伽奕吵架。杺杺別多想,過來坐。”

岑杺不過去,側身倚靠任伽奕,話音低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她一來楠樟應原沐蕾的要求對任昌聆改了口,隻要這樣稱呼一聲,任昌聆就不由地軟下心來。

“沒有沒有。”任昌聆站起來擺手,“你多好一孩子,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

任伽奕將果盤擱到餐桌上,環過岑杺的肩頭說:“你又胡思亂想。”

“可是爸爸說你的決定都不讓他滿意。”岑杺難過,“你和我結婚也是你的決定。”

這下弄出誤會來了。任昌聆那句話確實說得不太好,難免岑杺多想。

任昌聆趕忙上前解釋:“爸爸是說伽奕的工作,不是說你。”

岑杺疑惑地望了望任昌聆,拽住任伽奕的毛衣躲避任昌聆的視線,讓任昌聆不知該怎麽辦。

任昌聆不苟言笑,不夠平易近人,照常理岑杺挺怕與他接近。但是岑杺來到楠樟得知他是醫術高超的業內權威,他在岑杺心目中的形象頓時高大,岑杺出於敬佩能和他交談。然而他批評任伽奕的那句話傷到岑杺,岑杺有了抵觸。

被兒媳婦排斥可不是好事,任昌聆急了,對任伽奕道:“你快跟杺杺說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這聲有點大,原沐蕾端菜從廚房出來聽到了。

“怎麽回事。”原沐蕾走到客廳問任昌聆,“你說啥了?”

任昌聆一時百口莫辯,挑重點道:“我跟伽奕聊工作,沒說杺杺。”

“沒什麽事,岑杺誤會了。”任伽奕攏過岑杺的腰對原沐蕾說一句,低頭解釋:“爸剛說的是我在工作上的選擇,不是說我們結婚的事。”

任昌聆點頭應聲:“對對。”

岑杺不會將那句話一分為二理解,有一點懷疑,“真的嗎?”

“百分百是真的。”任昌聆從沒這麽急過,看得原沐蕾挺想笑。他又補充道:“爸爸很高興你能嫁到我們家來。這是伽奕做的最讓我滿意的一件事。”

“可是我覺得任伽奕很好。”岑杺心有不豫,反駁道:“任伽奕沒當醫生的時候也在幫助別人,救過我們學校的老伯伯還有一起送餐的人,現在要回到醫院工作,能夠幫助很多病人。錢叔叔說他們的醫院缺少醫生,很高興任伽奕能去幫忙。爸爸為什麽不滿意任伽奕?你不是也經常去醫院做手術救人?”

任昌聆被靈魂拷問,怔住了。

鬱仁的心外的確比岷城人醫的心外水平高,可歸根究底,醫院的存在是救人。岑杺的意思是不管任伽奕去哪個醫院,能幫到病人就很好,她搞不明白任昌聆對任伽奕不滿意的原因,又問:“爸爸是不喜歡任伽奕?”

任昌聆更懵了,哪兒有不喜歡親生兒子的道理。岑杺的思路非常規,卻讓任昌聆意識到一點不對勁。在他人的眼裏看來,任昌聆對任伽奕的態度委實不像對待親生兒子,過於苛刻。

原沐蕾站在兒媳婦這邊,衝任昌聆嗤聲:“杺杺說的對。你們父子倆就跟有仇似的。”

任伽奕被岑杺逗樂,與任昌聆談話的不快消散些,說道:“可能爸當年也想要女兒,結果生了一兒子氣不過吧。”他是開玩笑,岑杺當真了,看著任昌聆的目光帶了點懼意。

任昌聆眼瞅著兒媳婦的眼神變化,訓任伽奕:“你少給我胡說八道!”

岑杺嚇一跳,抱住任伽奕怯生生地說:“爸爸好凶,我想回奶奶家。”她又下意識躲避不利於自己的一麵,誰讓任昌聆發氣火來凶巴巴,她看著害怕。

任伽奕輕拍岑杺的後腰安撫,惆悵道:“得虧爸生的是兒子,換成女兒整天被這麽吆喝,不嚇壞才怪。”

任昌聆登時沒了火氣,麵露尷尬,朝原沐蕾遞眼神。

原沐蕾放下菜,沒好氣地數落任昌聆一句,和任伽奕輪流安慰岑杺,岑杺才沒堅持離開原家。任昌聆鬆了口氣,但是岑杺當晚有意和他保持距離,在回任家老宅的車上更是坐得離他盡可能遠,擺明不願意再和他接觸,他犯起愁來。

訂婚宴剛結束,任昌聆就遭到兒媳婦討厭,頓生一股失敗感,夜裏輾轉反側睡不著,起床坐在客廳想事。

淩晨一點,原沐蕾起夜發現枕邊沒人,開燈出臥室瞧見任昌聆在客廳陽台開著窗抽煙,走過去納悶:“你不是戒煙了麽,怎麽大晚上抽起來了。”

任昌聆掐了煙關上窗,回頭沒由來地問:“我平常對伽奕很凶?”

原沐蕾打個愣,隨即笑起來:“你是被杺杺嫌棄,睡不著覺?”

“你看出我被嫌棄還不幫我說句話。”任昌聆埋怨一句,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歎氣,“我在兒媳婦心裏成了惡公公,還怎麽和她相處。”

“那得怪你語氣不好。”原沐蕾去廚房倒熱水,頭不回地說:“我時常想,伽奕要是個女孩,咱家的氣氛會不會好點。你都沒算算,伽奕的房間空多少年了。他上回進這個家的門是什麽時候。”

任昌聆沒言語,朝任伽奕小時候住的房間望過去,已經記不清兒子在家住的那會兒是幾歲。房間架子上擺著的書還是任伽奕初中讀的,擺件都沒換過,很有年代感。任昌聆又想到小叔說過的話。任伽奕與其說是任昌聆的兒子,倒不如說是小叔的兒子,和任昌聆一點不親近。現在岑杺對任昌聆也有了距離感,任昌聆可算領悟到對待孩子的方式出了問題。

原沐蕾端兩杯水放茶幾上,坐下說:“你覺得杺杺怎麽樣?”

“她很真實。”任昌聆回,“跟他二姑說的一樣,這孩子招人疼。”

原沐蕾稍一想,說起岑杺表述任伽奕回醫院工作的那番觀點,勸道:“我們應該和杺杺學一學,沉下心來多和伽奕溝通,別一上來就否定他。你想想你要是老被一個人否定,還跟那個人親近嗎?”

任昌聆默聲不語,對岑杺大為改觀。

岑杺說不上很成熟,對事物的見解卻比較通透,可能是思路單一的緣故,她不會摻進雜七雜八的因素,能直接指出本質。

任昌聆在醫療界待了幾十年,心態不可避免發生變化。他追求極致和完美,以此要求任伽奕盡快躍到他想要的層麵。實際上每個醫生的成就感源於救回患者,追求極致完美的本質是服務於每一位患者,而不是抬高醫生本身。他對任伽奕嚴苛的出發點是好的,沒把握好度和方向。就像岑杺說的,難道任伽奕在岷城人醫就不是救人?

原沐蕾見任昌聆有所鬆動,趁機道:“他們後天要回岷城了。你找個時間好好跟伽奕聊聊,最好當著杺杺的麵。你肯定一回伽奕給杺杺留個好印象。說實話,咱兒子在哪兒工作都不能差,何必為這些事鬧矛盾再跟孩子們生分了。回頭他倆生了孩子都不願意回來,你連孫輩的麵都見不著。”

“那不行。”任昌聆不願意,“我忙活到這麽大年紀是為了什麽?怎麽能連孫輩的麵都見不著。”

“喲,你還知道有家裏人啊。”原沐蕾笑著揶揄,“我以為你的人生隻有手術和工作呢。”

任昌聆麵色一沉,卻無法反駁。這些年忙於工作,他確實忽視了家人。

原沐蕾喝口水說:“明天我要早去醫院查房還得開會。你去媽那兒吃早飯吧。”

“我記得沁奕說有家餐廳賣的早點好吃,你還記得不?我明兒去買點。”任昌聆說。

“行啊。”原沐蕾沒想到任昌聆這麽快有轉變,欣悅道:“我一會兒把地址發你,你先去睡覺。”

任昌聆點點頭,端起水杯去衛生間漱口了。

原沐蕾找到手機先將餐廳地址發給任昌聆,再給任伽奕發條信息,省得明天任伽奕被親爸突然轉變的態度嚇到,以為親爸受了刺激。

岑杺回到任家老宅後心情不佳,晚上和任伽奕聊到快十一點才睡覺,早晨晚起了會兒。任昌聆買來的早點已擺上桌。她和任伽奕下樓見任昌聆坐在餐廳,皺了皺眉倒沒避開。任伽奕昨晚和她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包括任昌聆的嚴苛教育,不過任伽奕表達的是與父親持不同的理念,沒夾雜抱怨的情緒,她能領會到任昌聆作為一個父親的用心,消減了抵觸。

任沁奕喝完粥接收到她大伯的信號,起身叫她嫂子來吃糖餅和燒麥,轉身去樓上找任老太。岑父岑母一大早跟著任老爺子外出遛彎了。

等任伽奕和岑杺入座,任昌聆將醞釀一早的話說出來:“杺杺,昨天爸爸的態度不好,你別往心裏去。我對你和伽奕很滿意。隻是我覺得伽奕還有可上升的空間,著急才那樣說。你別誤會。”

縱然任伽奕收到原沐蕾的信息鋪墊,聽到任昌聆的話還是恍了神。任昌聆居然對他表示認可,十幾年來的頭一次。

岑杺有甜點吃,心情不錯,回道:“任伽奕昨天晚上都對我說了,爸爸是為了他好。不過我不想看到你們吵架。我的爸爸和哥哥沒有吵過架。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我們決不吵架,爸爸向你保證。”任昌聆推過去一盤糖餅,挪眸看向任伽奕,實心實意道:“你在岷城人醫好好工作,好好照顧杺杺,有空多和杺杺回來看看我和你媽。”他沒再對任伽奕的工作指手畫腳,語氣認同多了,實屬難得。

任伽奕應上一聲,暗歎:果然還是媳婦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