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開進派出所,岑杺不下車,的叔直接把民警叫到車門前說了一通,捎帶著將岑杺數落了一頓。
民警先安撫好的叔,再詢問岑杺情況。岑杺低著頭就是不說話,民警咋問也問不出來,又倒回頭和的叔了解細節。
的叔說岑杺是美院的學生。民警便查到美院的電話打給學生處,問學校裏是不是有個學生住在岷城城西的別墅區,又描述了岑杺的長相。
學生處老師發現民警說的學生是岑杺,當即跟民警說:“您一定幫忙看住她,我找她家人去接。”
“她來了沒出過聲。出租車司機說她能講話。”民警不解,“她是不是受了打擊?”
老師為難,考慮到岑杺不能受刺激才鬆口道:“她有阿斯伯格綜合症。”
“您別誆我,那病不是老年人得的麽。”民警奇了怪。
“您說的那是阿爾茨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老師科普,“阿斯伯格綜合症是精神疾病,屬於孤獨症的一種,也稱高功能自閉症。”
“您直接說自閉症不就得了。”民警恍然大悟,按住話筒瞄一眼低著頭的岑杺,唏噓:“小姑娘怎麽得這種病,可憐勁兒的。”
“誰說不是呢。”老師也惋惜,“她家裏管得嚴,她不跟陌生人說話。我這就給她家打電話,您幫忙安撫出租車司機。但是您可別當眾說她有精神疾病,會刺激她。”
“好的,您放心。”
電話掛了後,民警走到外麵說:“她家人一會兒來接她,您先一等。”
“您說這叫什麽事兒啊。”的叔急得慌,“我一下午都浪費在這兒了,跑個車容易麽我,少賺多少錢啊。要不我把二維碼打出來放您這兒,您拍了發給她家人唄。”
“我沒有她家人的手機號,再說您報了案得有流程,不能說走人就走人啊。”民警回。
“嗨,真是氣人勁兒的!”的叔特意大聲說給岑杺聽,還瞪了岑杺一眼。
民警趕緊拉走的叔寬慰幾句。
岑杺從頭到尾低著頭。周圍人來人往,她縮進公共椅子角落,將左手大拇指攥得通紅,關節處劃出血痕。
民警出來給她倒杯溫水,她沒接也不說話,長發耷著,民警看不清她的表情。
岑衍接了電話馬上趕到派出所,車斜著橫在院裏,傳出一陣急促刹車聲。
的叔往外一瞧,先看見車標,然後又見岑衍進門直奔岑杺跟前。他蹭地站起來,大聲道:“家裏有豪車居然養出坐霸王車的閨女。我有處說理麽我!”
“您少說兩句吧。”民警在一旁勸,把的叔往裏屋拉。
的叔對一直不吭聲的岑杺來氣,攤開兩隻手拍了拍,“我憑什麽不說啊。有錢人了不起?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啦?您知道我大熱天跑出租有多難。她害我少跑多少單。您給評評理!”
“哎呦,您小點聲吧。”民警也是愁得慌,“她家裏來人了,您可以跟他協商嘛,吵吵有啥用。”
“那不行。”的叔就要講講道理,“這事咱必須掰扯明白了,省得她以後打別的車不給錢,浪費其他司機的時間就不好了。”他得理不饒人,越說聲音越大。
岑衍蹲在岑杺麵前,身後嚷嚷聲一波接一波,他觀察著沉默的岑杺,心裏的驚慌漸漸變成了惱怒。
民警實在受不了的叔的大嗓門,嗬道:“行了!”
派出所裏安靜下來。
民警拉的叔到裏屋門口說:“您別上綱上線。這小姑娘有自閉症,不是故意不給你錢。”
“啊?自閉症?!”的叔吃驚沒壓住聲音,裏外屋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您小點聲!”民警壓低話音提醒,“您別再刺激人家。”
“哎呀我的天,我不要這錢了。”的叔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走出去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情況。這姑娘沒丟就好,我不要這錢了。我剛才說的話,您別往心裏去,對不住。”
岑衍起身掏出錢包抽了十幾張紅色鈔票給的叔:“不好意思,我妹妹給您添麻煩。這是您的損失費。”
“不要不要!”的叔把錢推回去,“從你家到美院沒多點錢,我不要了。咱不是那種人。”
“您收著吧。她今天確實做錯了。”岑衍又將錢塞進的叔手裏,回身朝岑杺伸手,沉聲說:“你起來,跟我回家。”
岑杺坐著沒動,關節處又多兩條血痕,她用指甲蓋掐的。她的右手開始發抖,因為攥著左手的關係不是很明顯,岑衍沒發現。
的叔攥著一疊紅色鈔票傻了眼,對民警道:“這叫什麽事。”
“我覺得這樣。”民警拉他到一邊調解,“您這半天不能白在這兒待,確實有小姑娘的原因。您根據您的情況拿該拿的錢,剩下的還給人家。大家誰不欠誰,兩清。您覺得呢?”
“好好好。”的叔從一遝錢裏抽出一張,其餘都還給民警。“您幫我還他,我先走了。”
“行。您是個講理的人。”民警笑說。
“嗨,誰家沒個孩子。”的叔說完走了。
岑衍一下午像當年岑杺被拐走那會兒,嚇壞了。現在岑杺是成年人,不應該還和十五六歲似的,什麽都不懂。所以他很惱火,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我讓你起來,你沒聽到?”
民警將摞整齊的錢遞給岑衍,勸道:“人沒丟就好,您別生氣,帶她回家慢慢說。”
岑衍壓下火氣,收好錢說:“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
民警嗨一聲:“我不就是幹這活的麽,沒什麽麻煩不麻煩。您快帶她回去吧。”
岑杺坐那兒一動不動,仿佛靜止了。
岑衍一把拉起她到門口塞進車裏,背過去強忍片刻,回身半壓怒氣道:“你為什麽不說一聲就離開家?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岑杺的右手已控製不住,抖得像低血糖的病人,她將骨節攥得發白也壓不住。
這次岑衍發現了。他心下一驚陡生悔意,立馬壓住岑杺的手探進車裏抱著她,軟下語調:“哥哥錯了,不該對你發火。你冷靜冷靜。”
可是有些情緒一旦觸發再也壓抑不住,岑衍感到左肩浸濕一大片,懷裏的啜泣聲讓他揪心。
岑杺的病可能複發了。這意味著岑家又要進入精神緊繃又束手無策的狀態。
隔一天楠子去美院收畫聽說岑杺走丟,打電話和任伽奕商量事順帶提起岑杺。
任伽奕沉默不語。
“她那麽大的人,打車都不知道帶錢,太離譜了吧。”楠子實在不理解。
“她不接觸社會,肯定不懂。”任伽奕說,“人沒事就好。”
“家裏有這樣的孩子真不容易。”楠子感慨,“我不跟你說了,有事忙。”
任伽奕掛掉電話,回到客廳見任老爺子遛鳥回來坐沙發上喝茶。
老爺子看任伽奕麵色凝重,問他:“你怕明天跟你爸坐一起吃飯啊,還是記著你姨前兒絮叨一頓。瞧你那臉色。”
前天任伽奕在機場表示堅決不回家,原曼芹便開車送他來老爺子這兒,礙於老院長的麵子少說了任伽奕幾句,不然任伽奕連覺都甭睡了。
任沁奕調侃她哥雞賊會挑地方。任伽奕哦一聲,說不如去小叔家住,嚇得任沁奕當場跑沒影。
“我接老同學電話來著。”任伽奕坐下燒水,“我不怕我爸,主要煩他看我哪都不順眼挑刺兒。”
“其實吧,我知道老大為什麽對你這麽苛刻。”老爺子慢條斯理抿茶。
“他說您對他從醫嚴格,對我這樣是正確的。”
老爺子側眼看了看任伽奕,擺手道:“我跟他不一樣。”
“他可是完美複製了您對他的教育。”任伽奕攤手。
“那是你誤會了。”老爺子放下杯子搖起扇子來,“你們都誤會我了。”
“您講講。”任伽奕添茶。
“我這三個孩子都被問過兩個問題。”老爺子收起扇子掰著手指數,“我問他們想報考的專業。他們都選擇學醫,那我又問他們為什麽學醫。”
任伽奕想起來,“我高考的時候,您也問過我。”
老爺子點頭,“你當時回答你爸讓你選的。我就很少問你在學校和醫院的事,也對你辭職不感到意外。”
任伽奕露出“薑還是老的辣”的表情,隨即又沉下臉來,“我爸怎麽不理解我。”
“他不是不理解,是不接受。”老爺子說,“你爸認為你有天賦,你就應該幹這行。患者很多,醫術高超的醫生不多。他一直致力於培養優秀的大夫。你作為他的孩子離經叛道,他能接受嗎?”
“拋開醫生,我還是他兒子,他能不能考慮下我的感受。”任伽奕著實對任昌聆的霸道不滿意,就像對岑衍的控製欲不滿。
“這就要說說你爸當時的回答。”老爺子對大兒子滿心滿眼都是自豪,“他覺得治病救人有幸福感。那會兒他也就十七八吧,說這話有點矯情,但我聽著好。所以我才對他超乎尋常嚴格。他得成為有能耐救人的醫生才能有幸福感。你說對不?”
“他是真愛這行。”任伽奕很認可這點,卻有一點懷疑:“您不會給我爸當說客吧?”
“你爸都管不了你,我還能管嘍?”老爺子一派安然,明顯不打算管任伽奕。
任伽奕噢了聲往前湊湊,“爺爺,我感覺咱倆才像父子。我跟我爸那兒像啊。”
“去你的,小兔崽子!”老爺子抬起扇子敲他頭,“你給我整差輩了,三十歲沒個正形。”
任伽奕摸腦門笑起來,“您不說我都不知道自己三十了,我還以為自己二十出頭呢。”
“想的美啊你。”老爺子瞪他一眼,“說正事。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有就趕緊領回來給我看看。老胡去年抱重孫子了,我隻有幹看著的份。四世同堂啊,我真羨慕。”
“您怎麽跟我奶奶跟我媽似的。”任伽奕最愁聊這個話題,“我才三十,不急。”
“老胡的孫子二十七讀博就有孩子了,你三十還沒女朋友。我能不急嗎?”老爺子啪啪敲扇子,那表情確實很著急。
“有幾個博士在讀就生孩子。”任伽奕不以為然,“我的第二職業沒開啟,等穩定穩定。”
老爺子不放棄,循循善誘,“你就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說到這兒,任伽奕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