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顆子彈
聶揚帆單身一人住在一片老小區裏,小區的大門是歐式風格的鐵門,風雨裏十幾年,鐵門鏽得嚴重,底部的幾根鐵欄已經爛得空心。門口進進出出的也都是退休了的爺爺奶奶們,或是遛狗逗鳥,或是提籃買菜,更多的是圍在路邊嘮嘮家長裏短。
聶揚帆本打算請司機師傅開進去,無奈小區路窄,人流又大,他隻能止步於此,付錢下車,打開後車門,撈出病歪歪的寧奕,抱著徒步進小區。
一個大男人在路上抱著另外一個男人,不難屬奇事一樁,聶揚帆頭皮發麻,忍受著周圍異樣的打量,低頭看看懷裏,寧奕倒是把臉埋得夠深,敢情這廝也知道丟人現眼。
“小聶啊,你女朋友哇?”
聶揚帆看見住在一樓的沈奶奶樂嗬嗬地朝他走來,登時如臨大敵,“這……奶奶,這不是我女朋友。”
“小聶真是會開玩笑,這女娃摟你摟得可緊呢。”沈奶奶拄著拐杖,眯起老花眼,試圖窺探小聶羞答答的女朋友的真容,“小姑娘別害臊,轉過來讓奶奶瞧瞧。”
寧奕似乎一抖,鑽在聶揚帆的懷裏一動不敢動,聶揚帆簡直跳進黃河洗不清,求饒道:“奶奶,你別逗他了,我們有事先上去了。”
沈奶奶捂著沒牙的嘴直笑:“小年輕就是這麽猴急嘛。”
聶揚帆張張嘴,太陽穴抽得厲害,“……奶奶您慢走。”
然後聶揚帆抱著寧奕上樓了,話說這小子輕得可以,根本就是皮包骨頭,但好歹也有百來斤,不多會兒,聶揚帆自覺背後汗熱,呼吸微重。
“我放你下來,站穩了。我要掏鑰匙開門。”
寧奕扒拉著聶揚帆的肩,歪歪斜斜地站住了,“頭暈。”
“哼,冰櫃裏躺那麽久,一冷一熱,能不難受麽?”聶揚帆不客氣地諷道,“你等會兒裹著被子睡一覺出身汗,不然鐵定要感冒。”
“我可以回宿舍睡的。”寧奕有些惶惶不安。
“那你有本事回學校嗎?我看你半路就會暈倒。”聶揚帆深感什麽叫做好心沒好報,“今天算是我多管閑事,僅此一次,以後你的破事我一件也不管了。”
寧奕聽他這麽說,心中十分慚愧,知道自己該死的自尊和倔強傷了聶揚帆的好心,於是他低聲道歉:“聶大哥,對不起,我隻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聶揚帆用鑰匙打開了門,一手扶著寧奕的腰把他攙了進去,“從一年前到現在,你哪次不給我添麻煩的?死了那麽多次,都怪我救下你,沒讓你死成,你很怨我吧?”
寧奕急忙搖搖頭,然後他的頭更暈了,隻能病怏怏地倒在沙發上,“我克製不住自己,我不想自殺,可是我的手腳不聽我的話。隻要看見或是回憶起那些死亡的畫麵,我就忍不住很興奮,很想去嚐試。”
雖然之前寧奕向他坦白過自殺的感受,但聶揚帆還是暗暗驚奇,他聽白誠凜說過,寧奕似乎有心裏創傷,說不定心理是有問題的。不知道何時請個心理專家來替寧奕看看,開導開導,不過絕對不能請白誠凜,那個警局神棍。
就在聶揚帆思索之際,門外傳來了吵罵聲,似乎是一男一女,聽動靜好像異常激烈。“我出去看看。”聶揚帆朝寧奕揮了一下手掌。
寧奕歪倒在沙發上,渾身無力,兩眼發直,他靜靜地打量起了聶揚帆的住所,這屋子麵積不大,一室一廳,家具隻有一套皮沙發和茶幾,連個飯桌都沒有。牆上掛著液晶電視機,下方擺著一套純黑色的小音箱。真是簡潔到幾乎沒有任何風格,不過,也是男人的風格。
大門虛掩著,門外的吵架聲越來越凶,那個女聲大罵:“有種你就不要再進這個家門,再進來我就拿菜刀剁了你!”
男聲駁斥道:“憑什麽不讓我進?我出了三分之二的房款啊,房產證上他媽是有我的名字的啊!”
“跟你住這種破房子你他媽還強詞奪理,你跟你的小情人兒去住啊,她不是住鬱金香花園的嘛,富婆啊,你去啊,你去啊小白臉!”女聲罵得越來越難聽,寧奕覺得街坊四鄰一定聽得一清二楚。
“臭□□不要逼我動手扇你!跟你這種潑婦結婚真是我眼睛瞎了!”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可以歇歇了,站在門口吵架多難看,樓下都圍人了。”這次是聶揚帆的聲音,警察同誌有時候迫於無奈還得當和事老,唉。
住在對門的小夫妻搬來沒幾個月,妻子看上去隻有二十四五歲,比聶揚帆都小,丈夫長得挺帥氣,每天出門都是西裝領帶的。初來時夫妻倆跟對門的聶揚帆打過招呼,得知對方是警察後非常敬慕,特別是妻子,一見聶揚帆就笑得甜滋滋的。
“聶哥你評評理,他明明是外頭有了女人還偏不承認,衣領上都有口紅印了!”妻子氣得直委屈,忍不住靠近了聶揚帆。
丈夫一見她小鳥依人地往聶揚帆身上靠,愈發氣急攻心,口不擇言道:“你一跟我吵架就找這個男人評理,你說說你們什麽關係?還說我搞外遇,我看你才是耐不住寂寞找男人吧!”
“你!——”
“宋先生,你這麽說未免太過分了,我和你妻子要是有什麽,我們還會一起露麵麽?何況我和你妻子基本沒碰上幾麵,我天天在警察局忙活,她要是跟我偷情,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時間。”聶揚帆義正言辭地說,他倒是不生氣,隻是覺得這髒水潑得不值當。
丈夫張張嘴,啞口無言,恨恨地一跺腳,轉身離去。
妻子淚眼婆娑,愁苦地看著聶揚帆:“聶哥,你看我這日子沒法過了,才和他結婚不到半年啊,他就本性顯露了,從前一直說愛我疼我,現在我辭了工作在家服侍他,他倒嫌我黃臉婆……”
“黃臉婆倒還不是,你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說他搞外遇,就不能疑神疑鬼,你們這樣互相猜忌,難免會有矛盾。”聶揚帆一本正經地分析,他猛然發覺自己居然可以當知心姐姐,以後警察幹不下去,就開情感谘詢中心得了。
妻子含淚搖頭,全無剛才吵架時的氣勢,別過聶揚帆就回屋去了。
聶揚帆鬆了口氣,走回屋子,發現沙發上的人不見了。短短十幾分鍾,他又蒸發了?!聶揚帆驚惶地衝到窗台上,往下張望,發現樓底的樹叢裏沒有人影。
虛驚一場……沒有跳樓就好。
聶揚帆剛這麽想,突然神經質地回頭,瞪著廚房方向,疑神疑鬼地踱過去,直到確認廚房裏的菜刀還插在刀具箱裏,他才放下懸著的心。
等他反應過來,頓覺哭笑不得了,老是以為那個小子要自殺,搞得自己都瘋瘋癲癲的了,唉。
然後他走進臥房,就看見寧奕脫了褲子和襯衣,把自己包在被子裏,跟個梅菜飯團似的。
“我應該拿條新的被褥,這條都被我睡臭了……”聶揚帆念念叨叨走過去,一怔,發現寧奕露出半張臉,已經閉上眼安靜地睡著了。
聶揚帆隻好一個人在廚房燒起了晚飯,不過他正切著菜,電話響了,拿起來一看,居然是警局神棍來電。
“喂,找我什麽事?”沒好氣地問。
“這位先生的床上是否躺著一位白嫩少年,先生是否急欲享用他呢?別擔心,在下售賣最好的潤滑劑,先生要不要來一支?”
“我掛了。”
“等等,幹嘛那麽心急啊,欲|火焚身啊?”那頭調侃道。
聶揚帆真是受不了這種性向不明的神棍的推銷,“姓白的,別來打擾我燒菜好嗎?你要是打來就是為了說這麽無聊的話,那麽我就不客氣地掛了。”
“好吧,跟你開玩笑真是吃力,聶警官。”白誠凜無奈道,“陸星的案子有了新的線索,我們發現他的銀行賬戶上隻有幾十塊錢,他的所有積蓄都在案發前取出來了,去向不明。”
“哦?”聶揚帆來了精神,“這麽說,這筆錢的去向是個關鍵?他可能因為這筆錢而喪命?”
“反正錢的去向不明,我們還不能確定,指不定他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把錢匿名捐給福利院了呢?”白誠凜無根據地猜測道。
聶揚帆突然想起了寧奕的話,陸星想要攢錢買房,那麽他不可能把錢捐出去,據他們調查,陸星本來是想考研的,不知為何原因突然又放棄了,轉而進公司實習,由於他很有才華和實力,領導們也很看好他,打算他畢業就簽下他,而且給的薪資和待遇都很高。如此前程似錦的人生,實在想不到理由自殺,那麽他殺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聶揚帆想起陸星一身的虐傷,雖然疤痕淡退了一些,但仍能看出當時受虐待時的慘狀。或許施虐的人,就是凶手呢。
那麽從哪裏去找施虐的人呢?大概還是得從z大校園排摸起。
聶揚帆掛了電話,炒了一盤菜,端到茶幾上一個人就著白米飯吃了起來,要說他為什麽不買張桌子,答案就是沒必要。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個人的日子沒那麽講究。
他吃完飯洗了碗,走進臥室裏,看見寧奕像隻貓似的蜷縮著,但是此時眼睛已經黑溜溜地睜著了。
“好香,我好餓。”寧奕可憐巴巴地說。
聶揚帆扶額,“我還以為你睡著,所以沒多燒,要不給你下碗麵?”
寧奕圓滾滾地坐了起來,臉蛋紅彤彤的,看來有出汗了,“陽春麵,可以嗎?”
聶揚帆卷起袖管,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不可以你又能怎麽樣呢?有時候你可真像我弟弟,求人辦事的時候乖得不得了,平時張牙舞爪像個刺蝟。”
寧奕疑惑地問:“我是這樣的嗎,還有,聶大哥你有弟弟?”
上次好像在201宿舍提到過他的弟弟,不過八成寧奕沒有聽進去吧。
“在國外讀書,好久沒見他了。”聶揚帆總是像老媽子一樣窮操心,管閑事,大部分原因來自於他有個令人頭疼的弟弟,不過他這個弟弟留洋多年,除了過年簡直音信全無,“唉,眼不見為淨。”
寧奕看著他走出去,以為那句“眼不見為淨”是在說自己,頓時眼神暗了一下,無措地把被子裹得更緊。
晚上聶揚帆洗了個澡,拿出了新被褥,“我們換一下,你睡新的,我睡舊的。”
“不必了,我都捂暖和了。”寧奕搖搖頭,把自己纏成了一條毛毛蟲。
真是瞎操心,聶揚帆見他不肯,也不強求,“那就這麽睡吧,明天我要早起,你身體要是沒有不舒服,也可以回學校上課了。”
寧奕感動於聶揚帆的悉心關照,說道:“聶大哥,除了學長,你是唯一一個對我百般關照的人,謝謝你。”
聶揚帆聽他又提起陸星,本想透露一下白誠凜給的線索,不過見這小子兩眼汪汪感動得要死,也就不再提這些煞風景的了。
“不用謝了,隻要你別再——”聶揚帆突然住了嘴,他不應該再次向寧奕索要不自殺的保證,因為就連他本人也無法保證。
寧奕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黯然道:“我盡量,真的,聶大哥。”
聶揚帆尷尬地卷進被子裏,苦笑一下,不再說話了。
然後,一夜好眠。
第二天聶揚帆走得極早,天還蒙蒙灰。寧奕起床出門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他努力回想一下自己有沒有什麽東西落下,確定沒有之後,他就把門砰地關上了。
接著他看了看對門,想起了昨天傍晚的爭吵,順著望到門板下,這才發現有一灘半黑半紅的東西緩緩流淌出門縫。
這好像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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