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來的貼子

伸手輕輕地揭開闈帳,果見鳳羽麵色蒼白地躺在榻上,因為失血過多,長長的眼睫垂下,在晌午的陽光中,形成扇子似的陰影。就來的網,舒愨鵡琻他與上世一樣,傷在左胸處,那是一柄冰涼的劍,狠狠地刺入他的左胸,後來傷雖然好了,他卻落下心痛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心痛難忍,再後來,找卜青牛親自治療,卜青牛卻說是那柄劍傷到他的心脈,能夠活下來實在是奇跡。

如此一來,他便隻能帶著這心痛病一輩子。在他每次因為心痛病,而疼痛難忍的時候,總是她伸出自己的胳膊,讓他咬在口中……

她的胳膊因此落下許多的他的齒印,反反複複,重重疊疊……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跡,是她愛他的證據,可是後來在榮華殿的很多年裏,她隻是撫著那永遠也好不了的血齒印嘲笑自己。

從懷裏取出匕首,要殺他,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就讓他死在這無名小屋中,從此結束一切鈺。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匕首閃著寒光,她心裏那強烈的,殺死鳳羽的念頭,使她不由自主地把匕首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聽到門口有響動,她忙把匕首藏回袖中,扭頭看時,原來是那姑子已經澆完肥回來了,正錯愕地看著她。

段櫻離道:“你別怕,是歸心師太讓我來的。咬”

繼而想到這姑子又聾又啞,又指指大銘寺方向,又比劃了個心的狀態,姑子倒馬上看懂了,走到桌前沾了點茶水在桌上寫道:“我懂唇語,知道你的意思。”

“唇語?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姑子點點頭,示意自己真的懂。

又要桌上寫道:“無色。”

“你叫無色?”

姑子點點頭,笑了下,指著三皇子鳳羽,又搖搖頭,善良的臉上,滿是擔憂。

經過無色姑子一打擾,段櫻離倒也清醒過來,心頭那股強烈的殺人的欲~望被壓了下去,她拿出些銀兩放在姑子的手中,“他傷在心脈,是很嚴重的,請你下山請最好的大夫來給他看病吧,記著,此人極是危險,他的行蹤若是泄露,你便也活不成了,所以請大夫之事,一定要隱秘。”

無色姑子見她如此凝重,便也點點頭。

這時,鳳羽卻忽然從喉中溢出一聲悶哼。

無色姑子趕緊倒了點水,來到床前,關切地觀察著,又將茶水往他的口中灌了些。

他的眼睫微微顫動,似乎要醒了。

段櫻離想要離開時,鳳羽已經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無色姑子,也越過姑子看到了她,喉嚨幹啞,艱難地喚了聲,“……櫻,櫻離……”

他平時都叫段櫻離為三小姐,這次卻直呼起了閨名。

段櫻離淡然地望著他,並沒有回應,他向段櫻離努力地伸出手,似乎是在向她求救,又似乎想拉拉她的手,然而段櫻離始終漠然,麵無表情。鳳羽本來就沒有什麽力氣,隻是憑著那股求生的意誌,才清醒過來。

此時模模糊糊間看到段櫻離,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段櫻離一定會救他的……心裏一鬆,那股勁便泄了,手驀地垂下,又失去了意識……

……

從大銘寺回來,已經是下午時分。

一進門,玉瑤就送上貼子。

“三小姐,是宮裏的貼子。”

“宮裏的?”

“是的,是皇後,請各位命婦入宮賞菊。”

現在已經是即將入冬,雖然如此,賞菊倒也合時。

玉瑤凝眉道:“據說皇後向來都是深居內宮,很好搞這些,這次怎麽會忽然想起辦賞菊宴?三小姐,聽說深宮之內猛如虎,進去了特別容易出事,這次您一定要緊慎呀。”

玉瑤不虧是大丫頭,年齡稍長,心思也較細膩沉穩。

“玉瑤,明日你去府外,給采芹表小姐買些做衣裳的料子放著。”

“是,三小姐。”

玉銘道:“婢子也去!”

“你明日便留在這兒看好門戶。”

玉銘知道段櫻離雖然平日很少責罵仆人,但正是因為如此,也幾乎沒有人敢違逆她的命令,況且她現在已經是縣君?

隻好不情願地道:“那好吧。”

晚上的時候,銀環過來回稟,“三小姐,大夫人帶著大小姐到了老夫人之處,幾人一起用膳,大小姐似乎給老夫人準備了很多禮物。”

玉銘聽聞,臉上馬上現出不屑之色,“我知道了,肯定又是去拍老夫人的馬屁,不知道她又會弄出什麽幺蛾子!”

還是玉瑤腦袋轉得快些,猜測道:“莫不是為了明日的賞菊宴?”

段櫻離道:“一定是了。我大姐,明日定要跟著一起去賞菊宴。”

……

段櫻離猜測的一點都不錯,此時,段芙蓉正用自己的纖纖細指剝了顆金錢橘放在老夫人的口中,“奶奶,您就帶我去吧,也讓我出去見見識麵啊!你看我雖是堂堂段將軍的女兒,可是向來也沒有機會入宮,可我娘親說,我將來定是要入宮當皇後的,您便帶我去瞧瞧,這皇宮內院,到底是什麽樣子?”

老夫人口中的金錢橘,密汁溢開來,也顯得很開心,不過依舊慢騰騰地說:“可是,皇後隻邀請了命婦,我帶著你,不好吧?”

大夫人道:“有什麽不好,隻怕皇後,求之不得。”

“怎麽說?”老夫人一雙已經渾濁的眸子,看向大夫人。

“如今太子被廢,最難過的是誰?除了太子,恐怕就是皇後,太子雖然平庸,可沒有哪個當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前途。上次圍獵之行,太子因為一個愚蠢的決定,而使大曆的刺客去而複返,火燒大營,造成這樣的混亂,皇上哪有不怒之理?

隻是這怒,怕也不過是一時的,皇後此次,無非是告訴眾人,太子雖然被廢,可蘇家還在,她這個皇後也還在。並且她亦可趁此機會,拉攏一些人,以備太子東山再起。而我們段家,便是她著意拉攏的,從上次玉容及笄,太子托五公主送來的禮物便可見一斑。”

老夫人依舊沉吟,“可是,擎蒼他……”

“老爺如何想的,我又怎麽能不知?不過皇後拉攏,我等便一定要靠向她嗎?隻是給芙蓉一個機會而已。沒錯,芙蓉是在圍場犯下大錯,可那又怎麽樣?在圍場,皇上已經恢複了她的貴籍,她現在依舊是官家貴女,難道不應該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大家這件事嗎?”

大夫人說著,眼圈紅了紅,“再說,三丫頭現在根本沒事,與芙蓉之間,也隻是女孩子之間的一點小摩擦,難道真的就叫芙蓉一輩子,躲在家裏不見人嗎?”

段芙蓉也哭著撲到了老夫人的懷裏,“奶奶,您不疼芙蓉了嗎?”

老夫人畢竟心慈善,這時候便替她擦著眼淚,“莫哭,莫哭,哭腫了眼睛,明日還怎麽去見皇後娘娘呢……”

段芙蓉聽聞,喜極而泣,“奶奶,您同意了!”

“嗯,同意,同意……”

大夫人卻又道:“芙蓉,既然你明日要進皇宮,娘要提醒你,有兩件事,千萬莫要提,一件便是不能提起太子被廢,這已經是皇後與太子等人的最大忌諱。二是,千萬莫要提起三殿下鳳羽,如果明日有什麽衝突,也千萬不要替他說半句好話,因為他已經變成為太子的死敵。”

段芙蓉有點兒疑惑,“死敵?什麽時候的事兒?”

大夫人道:“你舅舅,剛剛送來的消息……三殿下已經失蹤,這件事很多人都還不知道,他的失蹤恐怕與太子有關,隻因為這次獵場之行,三殿下憑著勞什子《神仙曲》,追思逝去的四殿下,結果得到皇上的讚賞。

此次回京,更把之前太子的金甲騎士,交給了三殿下,太子那方麵的人認為,是三殿下發了力,陷害了太子,才會使太子落到被廢的下場。

再說,現在三殿下驀然得~寵,太子哪能坐得住呢,被廢的憤怒與怨氣,肯定要找個發泄口,而風頭正勁的三殿下,定是這個可供他發泄的人,畢竟別的皇子,太子也不太敢動呀!隻能動三殿下這樣無依無靠的人。”

段芙蓉聽得有些驚嚇,卻又道:“太子也真是糊塗,三殿下不過是以一曲《神仙曲》,而得了皇上的讚賞罷了,可他出生低賤,庶子而已,再怎麽也不會爭得過他呀!”

“我的好女兒,你果然是個腦袋清楚的。”

大夫人見女兒聽明白了自己的話,心中甚是欣慰。

她們卻不知道,當初三殿下鳳羽之所以能夠一曲以得到明帝讚賞,完全是段櫻離的獻策,如今他被重傷,幾乎丟了多半條命,全部都在段櫻離的預料之中而已。

第二日清晨。

老夫人攜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段芙蓉,與段櫻離一起坐上馬車,進入了皇宮之中。

&n琝鉬bsp;那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又緩緩關閉,段櫻離的心竟然很平靜。

這一路之上,段芙蓉倒也是安安靜靜的,隻是眸光忽閃,大概是在想著,如何在眾人的麵前好好表現。

賞菊宴定在禦花園內,正是個大好晴天。

綻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大片的金菊更加顯得耀目。因為皇後尚未到來,眾人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聊天或者賞菊。一進園子,段芙蓉就扯著老夫人往另一邊去,將段櫻離獨自撇在那裏,段櫻離也不介意,目光隨便掃了掃,就發現這些命婦們,果然都不是獨自前來的,有些帶了女兒,有些帶了孫女。

唐心苑眼尖,已然發現了段櫻離,居然不顧儀態,小跑到她的麵前,“櫻離!”

隻叫了這一聲,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段櫻離拿娟子替她擦去淚水,“我這不是好好的,別哭了。”

“櫻離,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唐心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哭泣,唐心苑的母親蔡氏也跟了過來,和顏悅色地說:“段小姐,你能平安歸來太好了,心苑這些日子一直擔心著你,為了你哭了好幾次,人都瘦了一大圈,好在你回來了。”

“讓你們擔憂了。”段櫻離向蔡氏微微點頭。

蔡氏麵容端莊大方,笑容和藹,接著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心苑說是你救了她的命,我正找機會想要親自感謝你呢,既然在這裏遇到了,便將這個手鐲收下吧。”

蔡氏說著取出一隻手鐲,卻是水頭極足的和闐白玉鐲,就要往段櫻離的手上戴,段櫻離連忙推卻,“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唐心苑此時眼淚也擦幹了,笑嘻嘻地說:“收下吧,我也有一隻呢!”

說著抬起自己的手腕晃了晃,果然戴著隻一模一樣的。

蔡氏笑道:“這鐲子是一對,當年亦是我母親送給我和心苑的小姨的,隻是後來她小姨逝世,這鐲子便又回到我的手中。今日你收了這鐲子,便與我的女兒一樣了,我多了個女兒,你亦多了個姐妹,這不是很好的事情,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拒絕。”

這樣一來,段櫻離倒真的不好拒絕了。

收下了手鐲,又道了聲謝。

唐心苑很開心,牽著她的手,“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二人從一段琉璃小路穿過,再通過一進大院子,就到了池塘邊。

塘上有個九曲橋,行於橋上,段櫻離已經知道這是要去哪了,過了橋,再穿過一小段梅林,就到了“天心院”。

據說,如今的天心院裏,住著的正是十一皇子鳳井月的母親蔡美人。

見段櫻離似乎有點猶豫,唐心苑道:“蔡美人是我表姨姨,雖是遠親,但在這皇宮大院的也沒有什麽照應,所以我與母親但凡進宮來,必要來她這裏坐一坐。人都道我這位表姨姨不得寵,是以居在這樣冷清的地方,而且隻有通過那道九曲橋才能進入天心院,想必過得孤苦的很,我卻不這麽認為。”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神秘地說:“天心院有個溫泉,溫泉內養了一池子錦鯉,被調教得可好,你等會就明白了。”

天心院的宮婢們都認識唐心苑,見她進來,不但不阻攔,反而笑道:“唐小姐來了,主子剛才就跟我們打過招呼了,若唐小姐來,直接引你到花房去。”

“好,你們帶路。”唐心苑開心地道。

花房是一間空出來的,比較大的房子,布置的並不華麗,可是幹淨整潔,一進屋子就聞到濃烈的蘭花香,原來所有的花盆裏,都種著各種各樣的蘭花。

在屋子的中間,有一張長條桌子,桌子也是極樸素的,漆都掉了,上置棋盤和糕點,十一皇子鳳井月正在棋盤上與自己的娘親蔡美人狠狠撕殺,此時因為一連吃掉了他娘親的一大片棋子,激動的大喊大叫,“殺啊!娘,你輸了!”

蔡美人穿著碧玉紅開襟外衫,內裏素青色裙裾,整個人顯得莊端大方,烏黑的頭發上,隻一二隻鳥蟲頭的釵,額間的明珠看起來倒是很昂貴,瓜子臉,柳月眉,櫻顆唇……段櫻離忽然明白,十一皇子為什麽長得有點妖氣了……

這蔡美人,美則美亦,不知道為什麽自帶股說不出的妖氣,看著就不像是個好女人,而十一皇子的容貌更像娘。

不過蔡美人的眸光倒清正得很,見唐心苑進來,笑道:“快點來吧,瞧瞧他,下盤棋而已,都要跳起來了!”

十一皇子鳳井月,比唐心苑及段櫻離都小,個頭卻和二人差不多了,就是連骨架也隨了母親,顯得纖細,若不是穿著男裝,乍一看就像是個女子。

鳳井月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段櫻離的身邊,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想與她打招呼,但卻驀然把目光轉到蔡美人的身上,“娘親,這位就是段三小姐,在圍場的時候我見過她,她竟敢當著我父皇的麵,要求父皇明查唐姐姐被傷的案子呢!”

段櫻離俯身施禮,“見過娘娘,見過十一殿下。”

蔡美人忙親自將她扶起來,“在天心院,沒有這麽多的規矩,你瞧心苑,便是這麽隨便的。你救了心苑,便也是我的恩人,我該好好招待你才是。”

段櫻離微笑道:“讓您費心了。”

又道:“不知十一殿下的傷如何了?”

這句話問出來,便見鳳井月忽然蒼白了臉,拳頭也握得很緊。

蔡美人痛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他的傷是好了,不過——”

鳳井月扔下眾人,忽然跑出了花房,唐心苑便要追過去,便聽蔡美人道:“讓他去吧,上次在圍場,他受傷之時遭人譏諷,如今便是最怕人家提起這件事。這是他的心魔,他是一定要親自麵對的。”

段櫻離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引得鳳井月失態,很是愧疚地說:“都是我不好,我……”

蔡美人忙牽了她的手,一起到了長條桌前坐下,才道:“不關你事,是他自己過不了自己那關,我雖然是心痛他,但亦是希望他能早日麵對。”

唐心苑其實也同樣目睹那夜的事,這時候忽然沉默了下來。

蔡美人仔細地端祥了段櫻離,笑道:“都說段家大女兒芙蓉,人如其如,如出水芙蓉,相貌傾國傾城。可我瞧著,三小姐卻更為耐看,越看越讓人喜愛,與芙蓉相較,倒是別有番讓人不得不愛的風采氣質。”

段櫻離雖然性格冷淡,這時候也不由地臉上爬上紅暈,“娘娘謬讚了,娘娘才是真正的美人兒。”

蔡美人笑道:“我老了,再說這深宮之中,便是再美又如何?”

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兒說多了,又扭頭吩咐丫頭準備午膳事宜。

唐心苑道:“娘娘,是你不理皇上罷了,若是你願意,皇上肯定會常來這裏的呀!”

蔡美人笑著點點她的額頭,“傻瓜,哪有那麽容易?”

唐心苑撒嬌地扯了蔡美人的袖子,“娘娘,便是為了十一殿下,您也不能放棄自己呀?十一殿下現今如此艱難,還不是因為您過於冷淡皇上……”

“心苑——”蔡美人尷尬地打斷了她。

“好好好,我不說,但是十一殿下有今日,又何嚐沒有您的原因呢?”

“他受點辱算什麽,隻要能好好的活下去。”

“娘娘——”這次輪到唐心苑說不出來話了。

“娘,我已經長大了,無論如何,您都不必再為我做什麽,我也不希望您再為我做什麽,一個男子,如果需要娘親這樣為他負出,那還活在世上做什麽呢?”

幾人正說著話,鳳井月已經去而複返。

臉上全沒有離開時,那種羞辱悲淒之色,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豪氣,“唐姐姐,段姐姐,你們都不用勸我娘,我隻求我娘過得開心,其它的,我若有能力自己爭取便爭取吧,若是爭取不到亦不會怨天尤人,一切順利其自,不會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