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出逃

亥時三刻,謝開言迎風疾掠,遊走於南城民舍屋簷之上,抓過一把清香玉露丸塞進嘴裏。待整裝衣飾,她徐步走進趙宅,與趙老夫人見過禮,分庭而立,等著趙元寶歸來。

燈籠在前開道,帶回了一輛青布幔馬車,隨行還有百名兵士。

趙老夫人拄了下拐杖,以袖遮臉,羞愧得簡直要鑽到地縫裏。“都是這個不孝子害得老身……”

謝開言打量一眼分兩隊跟進的騎兵,搶出宅門,對著他們躬身行禮,說道:“騎兵隊跟隨我家老爺回來,不知是何道理?”

隊長訴說原委。謝開言說了三言兩語,以華朝律法壓製騎兵的行為,使兵士隻能陳列於院外巷內,無法欺近主宅。

趙府仆從回房休息,各自熄滅燈盞。謝開言用言語穩住趙老夫人,並當麵出示一瓶香氣淡遠的藥丸,告訴他們,這便是文謙先生配置的促縷之藥。趙老夫人責令簡行之服下一顆,觀察半晌,突然看到簡行之粉麵敷紅、玉體輕顫的樣子,頗有些不勝衣環之貌,遂完全相信了謝開言的話。

老夫人點點頭,衝著趙元寶狠狠剜了一眼,說道:“明兒早些起身,帶少君上堂奉茶,完成早禮儀式,外頭那些軍爺就可以散了!”

趙元寶連忙稱是。謝開言扶著老夫人進房,燃了安神香侍奉她睡下,再趕到內廳寢居內,放倒猴急壓在床上的趙元寶,解救了清淚滿麵的簡行之。

簡行之抖抖索索地站著,低泣道:“你再晚來一步,我就……我就險些……”

“少源都跟殿下說了麽?”

謝開言在翻牌賣場之前委托少源傳遞消息,因此才有這麽一問。簡行之平時被館主關在獨樓裏,行情較好的少源才能進得樓閣,替簡行之塗抹花蜜,趁機送些外麵的情報。

簡行之點頭,局促站立。謝開言取來趙元寶的皮袍,替他細細裹上,將他帶到後院水井前。

井水上浮動一層秋霜,晃著冷透的光芒。

簡行之低頭看看冷淒淒的水色,抱緊手臂,遲疑道:“謝一……一定要從這裏出去嗎……走前門行不行……”

謝開言低頭係縛繩索,纏在他腰間,試了試鬆緊,快速說道:“請殿下抓緊時間。所有騎兵此刻去了外城四門,內河就虛空了。我們從水路遁去,避開前院守兵的耳目,才能逃出汴陵。”

簡行之抿抿唇,雪麗容顏上帶了一絲猶豫之情。謝開言見狀,朝他躬身一禮,低聲道:“得罪了。”然後摟住他腰身,抱著他躍入水井。

一陣刺骨的寒意包裹了兩人,井底水潮漫漫,看不清光景。簡行之不能呼吸,伸手緊摟謝開言的腰間,謝開言抓住他,擊掌劈打井壁,從一方缺口遊出去,斜斜遊弋進地下水渠,隨勢衝出運河水麵。

簡行之昂頭大口呼吸,一張清秀的臉凍得慘碧,手腳扒在謝開言身上,不住顫抖。

“殿下,放開我好麽,不用怕。”謝開言輕聲安撫他,托著他遊向對岸,在水裏泅出一口血,不著痕跡地抹去。

小樹林旁靜靜停靠一隻青篷船,船頭旗幟上以金絲繡飾著宇文家的徽誌。

簡行之抖索站著,任由謝開言替他換下濕衣,再套上一層黑甲金靴。“這是哪裏?”他茫然問道。

謝開言忙得頭也不抬:“流花河岸,宇文家的地盤。”

簡行之陷身南風館兩月有餘,自然聽聞過汴陵三家的名聲。“宇文……不是太子府的權臣嗎?”

謝開言匆匆擦淨發絲,將簡行之轉個背麵,換上另一套宇文家的護衛裝,說道:“正因為是權臣,所以汴陵實行全城警戒時,隻有他們家的水運隊和卓家的陸運隊才能如常出城,不引起兵士的懷疑。”

簡行之聽聞計劃可行,終於不再顫抖。先前服下的藥丸有保暖功效,護住他的心脈,也讓他的身體逐漸回溫。隻是他摸摸臉,發覺仍然紅熱,不禁苦惱說道:“謝一……我口渴……想喝水……”

謝開言捧過一點水看著他喝下,道聲得罪,又摸摸他的額頭。“殿下可好?”

簡行之舔舔嘴唇,桃花麵上遍起紅暈。“我……我……很熱……又很渴……還有些癢……”

謝開言眼色微異,沒說什麽,帶他上了小船,朝著官渡口劃去。不多時,宇文家另外的運船陸續聚集到渡口木棧前,共計百餘隻,均出示了掌船令牌,交給官衙審查。

謝開言摸出郭果塞進她腰間的小金牌,一並交了上去,且仰臉抬頭,模樣十分驕橫。

官衙看看她的臉,轉頭與隨從說道:“這個好像是大公子的金令,除非是近侍才能拿到——”

謝開言清亮答道:“我就是公子駕前行走小護衛郭果。”

小霸王名號一出,誰敢不從。別人不知道,宇文家的內置營運勢力裏,包括流花河畔商官一體的縣衙,都聽說過鼎鼎大名的郭果——白虎為友,公子隨後,橫行街市,百無禁忌。

官衙連忙撥開水道,讓著謝開言先行。

謝開言帶著簡行之順水漂流,來到二十裏外的市鎮,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撲將出來,濺在簡行之衣衫上。

簡行之看了大驚,手足無措。

謝開言忍痛走到先買下的民舍裏,一頭栽倒在土炕上。文謙聞聲走出,先對一旁呆立的簡行之行禮問好,再抱來一床棉被,遮蓋住謝開言的身子。

簡行之抓緊衣襟,喃喃問道:“她怎麽了?”

文謙打來熱水,擦拭謝開言的額頭,歎氣道:“小童為了救出殿下,不惜損傷自己的身子,先前她就毒發過一次,昏睡了兩天兩夜。今晚她又拚著殘破之力,衝發自身大限,看來氣血虧損不少,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文謙侍奉簡行之寬衣沐浴,輾轉說了救援經過。

謝開言曾提前透露,她或許在十年前已經嫁給葉沉淵為妻,尚書省的戶籍冊裏可能還記載過她入華朝的曆史。施救那晚,她會引出葉沉淵,製造事端,希望文謙與郭果見機行事,誘發口角之爭,先前順利出城。文謙去了,才知道她竟然孤注一擲,欺瞞他們,不運力壓製毒發,隻是一味催動哀怒,使自身陷入孤寒苦痛的境地。文謙不忍,謝開言以眼色相求,最後令文謙退步,說出了那番慷慨激昂的話,被縣丞驅逐。既已逃出汴陵,逃過盤查,他們與蓋大的灰雁交換訊息,聲稱會帶簡行之回北方。

謝開言也未曾想到銀鎧破天軍會說出妃位的秘密,因為她是真的不記得十年前毒發昏迷後的往事,記憶中似乎有點影子,但又不能肯定。葉沉淵彼時隻是白衣王侯,即使嫁與他,也隻是平民之妻,遑論現在對立的身份地位。

“殿下,請稍微忍耐一下!”

精氣重創之後的謝開言留在冥迷之際,來不及好好休養時,耳邊總是傳來文謙的這句呼叫。她勉力起身,摸到廳堂一看,簡行之雙肩急抖,唇色泛紅,蜷縮在圍椅一角,形貌很是萎靡。

文謙幾乎壓製不住他的身子,謝開言走過去,點了他的肋下,見他抑製不住地抖動,嘶啞問道:“出了什麽事?”

文謙歎道:“少源替殿下塗抹花蜜時,在水裏摻雜了罌粟汁。現在殿下神情有些迷糊,仿似是上了癮。”

“我助少源從娼籍裏脫身,他又喚我為主人,理應不會背叛我。”

謝開言迷茫而立,片刻後才想起昨晚救援時,簡行之生的奇怪模樣。抹去額角的汗水,她又說道:“少源為何要害你?”看到他搖頭,她想了想,又問:“少源是否說過,昨晚賣場時來了什麽奇怪人物?”

簡行之口幹舌燥地看著她,說道:“有個很美妙的娘子跳了一段海棠花舞,好像是少源的朋友。”

謝開言不禁臉色蒼白:“是句狐,竟然是句狐,難怪昨晚梨園會上不見她的影子。”

文謙繼續壓製著簡行之手腳,說道:“果子抓藥回來後,央我轉告你,宇文家的大公子追出汴陵,帶千人到處尋她。她怕累得我們走不掉,先回宇文公子停駐的客棧,負荊請罪去了。”

謝開言一陣眩暈,啞聲道:“先生,我們即刻啟程離開這裏,留下口訊給果子,讓她隨後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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