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麽能夠狠下心來二十年對兩人不聞不問,既然你現在能夠找到這裏來以前肯定也有能力找到,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裝聾作啞了二十多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話說到這裏,我想要做的無非就是問一句話,替虎臣那孩子問一句話,摸一摸良心,你們可曾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女人的語氣從激動到平靜,最後舒緩下來,看著站在墓碑麵前一動不動的趙璃,語氣與其說是在詢問,更不如說是質問。

趙璃沒解釋什麽,或許是覺得沒必要,又或許是覺得無從說起,總而言之就這樣沉默著。

“無話可說嗎?你們豪宅名車過著上流社會的曰子,卻扔著自己的父親和子女在這終年都不得一天輕鬆曰子的山溝裏麵,還有什麽好說的?的確應該無話可說!”女人言辭犀利,像是一把把錘子,砸在趙璃的心裏。

“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趙璃平靜道。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我問你,虎臣的親生父母可還活著?”

“活著。”趙璃點點頭,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被打斷而氣惱。

“可還健全?”女人又問。

“能走能跑,能吃能睡,健全。”趙璃再回答。

“果然是一副大好的空皮囊,披了人皮內蒙著豺狼心土狗肺的畜牲一頭。”女人冷笑,尖酸刻薄。

趙璃眉毛上揚,怒火勃然,像是一條被數次挑逗激怒的竹葉青。猛地瞥見了女人帶著淚光的眼角,心知她是真的心疼了自己那素未謀麵的侄子,最終滿腔的怒火化作一聲歎息。

“你問我虎臣過得苦不苦,我再問你幾個問題你就知道。尋常人家的孩子在外麵被人欺負了,找誰?”女人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一些,問。

“母親。”趙璃回答。

“讓人打了,罵了,誰給他出頭?”

“父親。”

“那沒了父親母親呢?被人欺負了是不是隻能自己忍著,被人白眼了是不是隻能自己咽下,受傷了生病了是不是隻能自己照顧自己?”女人冷笑。

趙璃默然。

“趙家的子孫理應有所擔當。”良久之後趙璃淡淡道。

女人冷笑更勝,“趙家子孫,好一個趙家的子孫,你們趙家的子孫就該比別人的孩子皮糙肉厚一些,就理該吃一些大人都受不了的苦頭就理該讓人白眼譏諷長大?”

“隻是虎臣在我看來還是極有骨氣的,起碼長大懂事以後就再也沒問過父母的事情,冷了熱了也都自己照顧自己,不怨天尤人不自憐自艾,懂得自己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孩子,無父無母也就罷了,他也不搖尾乞憐。隻是這孩子有骨氣那是孩子自己爭氣,你們這些白白多吃了二十年米飯的大人是不是會偶爾夜間驚醒感覺到驚懼,是不是會偶爾良心發現覺得歉疚,是不是住在冬暖夏涼的房間裏麵享受山珍海味時偶爾會念及到在遠方有一個孩子住在漏風漏雨的茅屋裏麵吃糠咽菜?”女人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語氣輕緩,像是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溫柔,隻是字字句句比之前的力量卻更大。

趙璃未回話,看著眼前的小墳包,良久。

一首曲子結束了,趙泰鬥放下了樹葉,站起身來,指著小土包道,“這墓地是老哥自己選的,我見了之後就覺得吃驚,老哥對風水很有研究,不該這樣糟踐自己死後的居所才對,這說小了是身死之居,說大了是福蔭子孫後輩的大事,無論是誰都不該對這事馬虎才對,後來我琢磨了許久,就覺得是不是有那麽一個可能,老哥犧牲了自己一生積攢下來的福蔭給了後輩,連死後都不要這風水福氣,要把這福氣給下一代,越想越覺得是,不過之前始終不敢肯定,後來見你來了,非富即貴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虎臣的親生父母更顯赫一些吧,還有一個叔叔。”

“或許你說的對。”趙璃道。

“老哥臨走的時候我不在,是虎臣送他走的,說了些什麽我也不清楚,不過在最後一次見麵時,離他去世不久,興許是知覺到了自己不久人世跟我說的一些當時奇怪現在想來驚懼的話,有一句是這樣的,趙家匹夫,生不得善始,死不得善終,作孽如莽,乏善可陳,不如死了幹淨。”趙泰鬥撫摸著墓碑,那些話字字珠璣還在耳邊,這一年多下來不知道多少個夜晚醒來時眼前盤旋的一直都是那老人的身影,蒼涼而滄桑。

趙家匹夫,生不得善始,死不得善終,作孽如莽,乏善可陳,不如死了幹淨。旁人光是聽著都覺得慎人,這咒得恨。

“風大了,夜深了,該回了。”趙泰鬥等不到趙璃的回應,沉默一會之後就站起來說,山裏夜風本就大,這山坳裏更是十倍疊加,人站在這山坳裏光是一會都覺得遍體生寒,身上的些許陽氣都被凜冽的山風帶走了,刺骨的陰冷。

還是趙泰鬥在前,帶著妻子走,後麵趙璃有沒有跟來也不知道,等到了家裏,重新點上煤油燈就見到一些之前被吵醒還未回去睡覺強撐著好奇心來觀望的村民遠遠地圍著路虎嘀嘀咕咕,趙泰鬥退散了那些村民,剛要回去屋子就見到趙璃遠遠地走來。

“跟我說說這些年的事情。”趙璃站在趙泰鬥麵前輕聲道。

趙泰鬥點點頭,帶著趙璃走進房間,四人回去了那不豪華的小房子,嘎吱一聲關上門,燈火徹夜未滅。

明珠,燈火闌珊。

趙虎臣身邊陪著韓書畫,兩人沒在船上,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從穿上下來走在明珠的江堤旁邊。

“怎麽給你溜出來的?”趙虎臣望著韓書畫笑道,實際上是他先下的船,沒多久就見到韓書畫從後麵追上來,驚訝歸驚訝,他還是跟溫婉乖巧但偶爾也會調皮一下的韓書畫走在江堤旁邊散步,這會夜已經很深,江堤邊除去呼嘯望來的車輛行人也不多。

“山人自有妙計呀。”韓書畫微微一笑,背著雙手望著奇黑無比的天空,道。

“小的時候啊,總是喜歡坐在窗戶旁邊撐著下巴看天空,因為從小接觸一些神話故事的緣故,就算是很大了我都一直固執地認為月臉上會有常娥會有吳剛也會有桂花樹,後來才無奈地接受月亮上除了坑坑窪窪的各種大坑之外什麽都沒有的現實,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流星許願望又流行起來,一直到現在我都相信對流星許願望會實現的呢,不過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傻?”韓書畫其實是一個感姓多過理姓的女孩,若非如此滿腦子都是嚴謹邏輯思維的女子是斷然出落不成這樣溫溫婉婉的氣質的,此時在趙虎臣麵前也一樣,應酬了一天的她難得輕鬆,有點忙裏偷閑的樂趣,蹦蹦跳跳。

“是挺傻。”趙虎臣笑道。

“你有沒有什麽傻事?說出來逗我開心啊。”韓書畫眨眼睛道。

“有啊。”趙虎臣苦悶道,唉聲歎氣,一副往事不堪回首人生寂寞如雪的悲催模樣。

趙虎臣故作出來的表情顯然吊起了韓書畫足夠大的好奇心,“快說快說。”韓書畫雀躍道。

“小時候我也喜歡看星星,每次到了晚上,天空就特別特別低,除了一些天氣不好的曰子整個夜晚天空都是那種被月光暈染開的深藍色的,很漂亮,很美,你躺在地上往上麵看,整個眼中充滿了一片大大的星空,填充滿了你的整個世界,我喜歡深藍色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就以為那是世上最美的風景,當然現在看來也差不多是的。那時候小,躺在地上看著天空就會想到底有多少星星,後來我就數,堅持了一個多月每天晚上都會數睡過去,堅持了一個月最後得出結論數星星實在是一件很傻的事情,於是後來我就不數星星了,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更容易數的東西。”趙虎臣神秘地笑道。

“是什麽?”不自覺地跟著趙虎臣的節奏陷入一副很美好畫麵的韓書畫覺得仿佛眼前就是這樣的景象,星空燦爛,蟲鳴樹影斑斑駁駁,月光朦朧了天地,一片草坪上,一個孩子躺在地上,凝望著天空,深藍色為基調的畫麵讓她覺得由衷的唯美,美進了心裏。

“月亮唄,就一個,容易數。”趙虎臣大笑。

韓書畫一愣,隨即輕輕錘了趙虎臣一下,白眼道,“你壞死了。”

“我沒逗你,我說真的。”趙虎臣停歇下了笑聲,認真道。

韓書畫再沉默下來,看著趙虎臣認真的表情,咬著嘴唇,重重地點點頭,“我信。”

夜色朦朧,一個小小的身影靜靜地矗立在房屋的頂端,看著腳下江堤上的男女,小小的身子穩穩立在江風呼嘯中一動不動,遠處的歡聲笑語似乎傳染了這孩子,嘴唇微微翹起,眼神有著孩子該有的雀躍和歡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