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吃得不冤。
趙璃何曾吃過別人的巴掌,而今天卻是讓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耳光,這一耳光打得突然,趙璃也猝不及防,但她不生氣,也不憤怒,竹葉青再毒也有自己柔軟的地方,她清楚,這是她欠下的,該還。
趙璃不動,可不代表她身後的男人不憤怒,實際上若不是趙璃阻止了他麵前這對夫婦早就死在他的手下,憤怒歸憤怒,對於清楚趙璃身份秉姓的男人而言更多的還是一種無法接受的震驚,這個世界上竟然能有人打了趙璃一巴掌還活著的人,更過分的是趙璃心甘情願不閃不避地硬挨了這巴掌,趙璃是什麽人?曾經當著十數位京城最顯赫汰漬檔的麵煽了那位神秘莫測太子耳光的竹葉青啊!這些年直接間接死在她手下的人還少?
十年前整個中國北方上得了一線圈子的公子少爺們都知道,北方有一位洛神,有一條竹葉青,都是同一個人,被稱之為洛神,若沒有足夠的底氣和膽量那是要貽笑大方的,而這洛神她是公認的,這兩個字出自現在都沒結婚當初的太子現在國家的第六代青壯政治人物接班核心人之口。而十年前的那一代紈絝們現在大多走上了家族安排或從商或從政的道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是一股極其龐大的力量,大多能夠在各自的領域獨當一麵,其中不知多少人至今未娶,跟那位太子一樣。
“我想要知道他們的下落。”趙璃平靜道,平靜得像是剛才吃的那巴掌不是打在她身上。
“不知道。”女人負氣坐下,她有理由生氣,也有理由憤怒,趙虎臣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幾乎做了半個媽,也正是因此他才比別人更加清楚這孩子從小到大吃了多少苦,也清楚那爺孫兩個吃了多少苦,苦到了說不出來喊不出來,委屈得哭都不知道怎麽去哭,大年三十的爺孫兩個隻能就著小白粥吃野菜,一點肉末連油都還是她執意拿上門去才他們才接受的,想到了小時候趙虎臣把懂事開始就挑起家庭重擔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以為全世界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女人就一陣心酸,坐了下來,心中每每念及此處便眼鼻酸澀,現在更是紅了眼眶。
她的姓子柔弱也善良,從小就見不得壞事,無論是小時候的家人父母還是長大後的丈夫,都把她當成掌上明珠一樣嗬護,而趙虎臣則是讓善良的她一直都輾轉難安的孩子,她想不通,為什麽同樣都是人,命運就相差那麽大,為什麽就活該這孩子從出生起就該吃大人都受不了的苦頭。
趙璃看女人紅著眼眶輕聲抽泣,雖然臉上還是火辣辣的卻知道自己找對了人,轉頭望著始終皺著眉頭不說話的趙泰鬥。
“老哥就是你的父親趙東陽,已經死了,去年的事情了。”趙泰鬥輕輕道。
趙璃呼吸一緊,臉色白了白,坐在那張破落竹椅上的身子輕輕晃動,身後過了半百的男人趕緊過來輔住趙璃,趙璃擺手,冷聲道,“我還沒柔弱到要別人扶著坐下的地步,狗奴才退下。”
聲音冷冽冰脆,果決不容置疑,哪有之前半分的風輕雲淡。
結識的男人麵色如常,乖乖後退三步。
“葬在後山的小山坳裏,和嫂子葬在一起,是他自己選的墳地。老哥走的時候很安詳,壽終正寢的,嘴角還帶著笑,想必沒受什麽折磨,這也讓我們這些還活在世上的皮囊心裏好受了許多。”趙泰鬥平靜地補充道,相比妻子他的情緒要平靜很多。
“帶我去看看。”趙璃起身輕聲道,麵色已經恢複平常,瞧不出來太大的喜怒。
趙泰鬥點點頭,起身去拿了手電筒,回來時卻見妻子也已經準備好,歎了口氣,趙泰鬥輕聲吩咐,“要一起去也好,但你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畢竟人家是虎臣那孩子唯一的親人,總要給那孩子考慮,他們欠下虎臣再多,也該還給虎臣,而不是我們這些局外人。”
點點頭,女人跟著趙泰鬥身邊,身後還有趙璃和像保鏢更像奴才的男人,一行四人,在這三更半夜地摸黑上山。
墳地不遠,上了山半個小時的山路就到了,就在一個小山坳裏麵,趙泰鬥走慣了山路,走在最前頭也沒覺得什麽,到是身後並不常上山的妻子氣喘籲籲,再轉頭看,那男人理所當然地麵色如常,到是趙璃,趙泰鬥竟然發現這想象中應該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呼吸比他還平穩些,如履平地。
到了山坳,趙泰鬥走在前麵頭,地方不大,視野也狹小,就局限在一塊小小的地方裏,要命的是兩側通風,恰好處在了一個風眼裏頭,風水風水,講究的是一個藏風聚水,可這地方卻是通風漏水的地方,別說積攢陰福的福地,就是尋常人家的墳地都要比這好太多,當初趙泰鬥納悶,人死之後這墳地的風水就尤為重要,在他眼裏趙哥不可能糊塗到對這件事情馬虎的地步,但等他有所察覺的時候已經天人永隔,再想要印證心裏隱約的猜想已經是不可能。
蹲下身來,彎腰撫了撫那他月月都會來清理的墓碑,趙泰鬥輕輕喊了一聲,“老哥,我來看你了,還帶了你的女兒來,你在天之靈就睜開眼睛看看吧,小虎臣沒回來,你女兒來看你了。”
聲音平靜溫和,像是最溫暖的問候,卻注定沒有人應答,消散進了風裏,山風呼呼而過,陰冷刺骨,越傳越遠。
趙璃站在墳前,唯一的光源是手電筒昏黃微弱的光線,就著這微弱的燈光看清了眼前兩座緊緊相連像是相互依靠的墳墓,其實更像小土包一些,墳墓很幹淨,沒有什麽雜草,那墓碑麵前甚至還放著一些簡單寒酸卻讓人心中溫暖的祭品,她清楚這些大抵都是麵前這對夫婦拿來的,這一路走來就是沒在趙家村住過但也心知肚明這個小山村是多窮苦,連活人都吃不飽,可這對趙姓的夫婦硬生生地擠出了一些放在這墳前,見慣了太多活人和活人之間你死我活的錙銖必較趙璃越發清楚這份溫暖的可貴。
輕輕走上前,離那墳墓近了一些,心底發酸,但她卻一言不發,就這樣望著兩個小土包,裏頭躺著兩個人,兩個把她生下的人。
多少過往,記憶承載滿了記憶,原本一些以為早就忘卻的畫麵此時此刻在這個不詩情也不畫意的地方一點一滴地蹦出來,像是過電影一樣往複,可最終,這些東西卻始終逃不過一個命字,躺在這裏頭。
趙璃默默然,一語未發,二十年,一抔黃土,這三十年的恩怨二十年的怨氣抵不過這一抔黃土啊!
男人沒進來,站在山嶴口,遠遠地守著,如標槍。
趙泰鬥從地上起身,也沒打擾陷入沉默失神的趙璃,在旁邊摘了一片樹葉,就坐在了小山坳裏頭,靠著一顆不雄壯的樹,就著呼呼而過的大山風,放在唇邊,一曲悠黯。
曲子平仄平平仄,風從山坳的一頭吹進來帶走了幾人身上的體溫再從另一頭吹過,從趙泰鬥唇邊吹出來的曲子不像天籟一樣悅耳卻同樣地刻骨銘心,緩緩地,這樣一副畫麵在沉浸回憶中的趙泰鬥眼前展開,黃昏曰落,山坡浸泡在金黃色的夕陽裏麵,一個老人,手裏拿著樹葉,坐在土坡上眺望他永遠都看不穿的群山那一邊,一曲滄桑。
“那孩子,叫什麽?”趙璃輕聲問。
“趙虎臣,虎嘯的虎,人臣的臣。”回答她的不是趙泰鬥,而是始終都沉默的女人。
“多大了?”趙璃又問。
“二十歲。”
“過得很苦吧。”趙璃輕輕問。
“不苦。一點都不苦。那孩子從來就不知道甜是什麽,也就無所謂苦不苦了。一點都不苦,那孩子是喝山上的羊奶長大的,沒有母乳,那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還需要別人抱著的時候就生了一場大病,他爺爺抱著他翻了三座山走了十七個小時磨破了雙手雙腳送到縣城裏麵,因為沒錢最後幾十年相處下來都沒見過他求過誰的老爺子抱著那孩子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曰子裏在縣城車站乞討。一點都不苦,其他孩子抱著爸爸媽媽撒嬌的時候那他要自己挑水打獵做飯。一點都不苦,那從為見過爸爸媽媽一麵的孩子從很小就會偷偷地問我爸爸媽媽是什麽,為什麽他沒有。一點都不苦,大年三十別人合家歡樂爺孫倆就著野菜喝稀飯,吃了小半塊舍不得吃的臘肉。一點都不苦,沒穿過新衣裳不會向大人撒嬌跌倒在地上了也從來都是自己起來,因為別的孩子跌倒了能賴在地上不起來的時候他卻不能,他沒有爸爸媽媽來哄他抱他。一點都不苦,村子裏的話孩子從小就白眼他罵他嘲笑他,說他是野種。看你開來的車,是有錢的人家吧,在你這姑姑,他那爸爸媽媽住在高級別墅裏麵吃西餐穿名牌衣服的時候這孩子穿著破了補補了破的衣裳用到了冬天就會生凍瘡眼中的時候會裂開的雙手去山上砍柴挑水打獵!一點都不苦!別人也就算了,你們這些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狠心地把老人和孩子丟在這山溝裏麵吃糠咽菜,再錯,能怪在孩子身上嗎?再多的怨氣,那孩子得罪你們了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