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依不甘心相信這會發生在自己頭上,她無法想像,所以隻有不想。在她決定不想的時候,瑤依已經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推到那異常難堪的境地了——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反倒讓瑤依異常錯愕……
在下落中,瑤依忽然想,怎麽會掉了這麽久?
跟隨著這個問題,瑤依發現周圍變了,不再是昏暗和寂靜的一片,而開始有了細小的喧鬧聲,和不太大的光亮。
瑤依驚奇地發現,一些往事的碎片——也許是幾句話,也許是一個東西,也許是一個瞬間——縈繞在她的周圍。瑤依無法分辨這是幻象還是真實,或者是自己內心的動蕩,她隻是感覺到一種驚慌從心底蔓延。
是的,她也無法把持了,這就是記憶。沒有誰的記憶是一塵不染的,從某種角度來說,記憶也是一種疤痕,這疤痕會跑,你要找它找不到。看上去是它在跑其實是你在讓它跑,因為找到以後,你也無法麵對。但是這隻是一般的規律,在時間之塔裏,規律都被重新寫過。
瑤依似乎陷入了無盡的下落中,她記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多少東西,隻是覺得看到一樣心裏就一陣糾結。那種難受就象是很多很多很小很小的蟲子在心口上亂咬。那些從回憶裏爬出來的東西象走馬燈一樣,一個一個,來的快去的也快,小蟲子換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在心口上停留的時間多不長,但是都是結結實實的一陣蠶食……
平常隻管在世外仙山上修行的白衣仙子幾曾有過這樣的忙亂?瑤依不是被捧在手心的大小姐,她並不怕勞累和淒苦,但是她仍然是嬌氣的,她的柔弱是內心的柔弱,瑤依無法承受針對內心的折磨,無法麵對對自我的懷疑。
這樣的陷落在擊碎的恰恰是一個人的自我,疤痕爬滿心口的時候,遮蓋住的正是一個人對過去的平和,對現在的安然和對未來的期盼。
瑤依在這種無法預計的攻擊下漸漸消沉下去,變得手足無措,變得沒有意識。她無從掙紮。到最後,瑤依幾乎覺得自己此行已經結束,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就下意識把手按到了胸口,於是她就摸到了知羽留給她的那顆焰湖龍珠。
感覺到那種火熱的時候,瑤依心頭一緊,咬牙把龍珠給掏了出來——是不是掏出來了?她也記不太清楚了,隻覺得手一伸,周圍就是火紅的一片,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然後就是很重的一聲,她落在了塔底的石磚地上。
茗遠真人接過東西,馬上就翻出來看,表情卻又沒什麽變化,似乎早就知道有什麽會給交上來一樣。
“這倒是個大發現,”茗遠真人扣擊著那份詳細描述了證據的案章,“秦司案,這些是你發現的?”
“恩……是的。”
茗遠真人笑了笑,這才開始看他們在地府裏擬出的猜想,看後說:“這推斷想也是秦司案做的?”
秦墨昭覺得哪裏不太對,沒吭聲。穆列笑嘻嘻地說:“還能有誰呢?”
“如此,秦司案倒是個有趣的人,老朽往日倒沒發現,真是愚鈍了。”
“您快別……您這是……”
茗遠真人慢慢道,“素聞秦司案是個老實人,想來平常也不苟言笑。你這玩笑開的可不好——”
這話一出來,兩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茗遠真人問:“既是他的東西,秦司案你如何發現的呢?莫非去抄了他的住所?”
這個要不要承認呢?如果承認,無疑於承認對冥使不敬,但是如果不承認又如何自圓其說?秦墨昭隻好硬著頭皮說,“是從他的住所裏抄出來的。”承認自己對冥使有所不敬,就是承認自己犯了大大的錯誤,但是如果不承認,這東西的來曆倒落到了自己的腦袋上,那小命怕就不保了。
秦墨昭想到什麽,忽然加了兩句,“之前陶知羽的行跡已經有些可疑了,他平白不帶檔案就離開地府,抄檢住所也是渡雲閣來調查的人要求的。”
“這樣……”茗遠真人看上去仍有所懷疑,秦墨昭忍不住看穆列,穆列一臉無辜,跟個傻子一樣。
“現在陶冥使還沒回來……若沒記錯,這該是第七天了?”
“是的,還有大半天。”
“這中間你們也沒收到他什麽音信?”
“沒有……怎麽會有呢?”
茗遠真人又不說話了。秦墨昭討好地迎上去,“那個……”誰想他話一出口就被打斷。
“按照秦司案的推斷,陶知羽已經投了那邊。我早就已經聽說天庭顧忌那邊的來曆,把高塔的案子都一再往後拖著不肯辦。如此看來,那陶知羽豈不是也抓不得了?天庭把他的罪責給定下來又能如何?”
“他是冥使……”
茗遠真人笑了笑,“如果他走了,那就不再是冥使。”
秦墨昭想了想,問:“如果他回來了呢?”茗遠真人卻不搭話。
第一,知羽未必回來,秦墨昭想過,知羽應該會察覺到什麽。這就是說就算他回到地府,也不會象以往那樣大搖大擺,至少要探聽一番虛實。第二,就算他回來了,他們也可以認為他打算是再次潛進來的,“那邊的人”,直抓就是了。
其實這些對秦墨昭來說實在沒什麽太大的意義,他想的很簡單,他就是想保住自己的腦袋和小烏紗帽。知羽是死是活都無所謂,隻要他沒事就好。
“那就讓他跑了,真是可恨……”穆列忽然小聲加進來一句愣頭愣腦的話,說完還撇了撇嘴。
“要說跑。”茗遠真人淡淡地說,“跑倒是跑不了的,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心。做了什麽事,就算誰也不知道,自己還是知道的——罷了,陶知羽一事也就是這個地步了。”
“那,那個……”
茗遠真人笑了笑,把秦墨昭整理出的東西放到了手邊,“不必拘泥就是,該安排的自然會安排。”
又轉向穆列,“你們剛進來時我就看出,這孩子起色極好,隻是想到別的,還沒來得及和秦司案道謝——”
瑤依在地上伏了很久,手中緊緊握著那龍珠。她根本沒有嚐試爬起來,也許是因為怕發現自己爬不起來,也許是因為不知道周圍有什麽,也許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又進入那種匪夷所思的掉落中。焰湖龍珠就在手裏,可是它萬一掉了呢?萬一沒有再起作用呢?
她隻覺得渾身酸痛,腦子裏一陣陣響。經過了那麽久的侵蝕,瑤依幾乎是一下子變得異常謹慎。她的眼睛似乎更亮了,隻是變得閃爍不止。在一片沉寂正,瑤依把藏了起來,她沒有選擇什麽很好的藏身之處,也沒有計劃什麽,但是她身上的氣息變得和這塔中的事物一樣冰冷。
於是在有意無意之間,她看到了賽蓮飛快地從塔上下到塔底,直奔中心地帶。她聽到了紅眼睛和賽蓮的對話。
走了很遠,綠色的火光似乎在漫長的行進中似乎反倒平靜了瑤依的心神,她的手從龍珠上,落回到自己的寶劍上。那火紅的珠子被她深深藏在懷中,瑤依想到知羽——現在她一想到知羽就會同時想到賽蓮。
瑤依深吸一口氣,向那影壁走去。
她覺得自己肯定有什麽變化,這就和在天一閣的那一晚一樣。隻是那一晚和師傅的辯駁中,她隻是覺得痛心,而今日瑤依所感覺的是不由自主。那個在地府和吊兒郎當的陶知羽吵架的小仙子不複存在了,那個剛進入時間之塔的白衣鬥士也不存在。
現在她是誰?瑤依不願去想,她的雙眼盯在影壁上。
影壁上有一個幹枯歪斜的十字形樹枝,上麵盤著一隻蛇。這蛇異常粗壯,和那蕭索細小的樹枝形成鮮明的對比。那蛇微張著嘴,露出利牙,而眼睛則如燒透的兩枚鐵珠,似乎正嘶嘶作響,甚至在冒出白色的煙霧。詭異的綠色在蛇的身上若隱若現地蔓延著,也不知道是綠色的火光映照的,還是上麵長出了又濕又冷的青苔。
瑤依本已經伸出了手,卻沒落到那條巨蛇身上,一種壓力讓她不由自主地回避。
她轉頭一看,發現影壁後的圓台周圍還有另外六扇影壁。這一共七扇影壁圍起的是圓台上一個繁複異常的圖案。瑤依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前暈眩。
並沒有太多的思索,瑤依繞著這圓台走了一圈,將另外幾個影壁看了一圈。
另外六扇影壁上的圖案也是蛇,但是都是長著兩個腦袋的蛇,但都沒有那麽粗壯,卻異乎尋常地長,似乎盤來盤去,尾巴似乎都要從影壁裏伸出來了。
還有就是眼睛,盡管每條蛇都有兩個頭,但是四隻眼睛裏都是空空的黑洞。
這一圈走下來,瑤依才站定,自己觀察那複雜異常的圖形。
這應該是個被畫定的陣法,線條瑩瑩地發著紅色的光,也不知道是血還是岩漿,隻覺得那氣味怪怪的,很嗆。瑤依依稀能看到一個巨大的七芒星支撐起了整個圖形的支架。
圍繞著這七芒星,有無數細小而古怪的文字,如果一條條爬蟲一樣,瑤依似乎還能看到它們在扭動。
這些文字是什多少年前留下的,現在還有人用嗎?
這些文字是什麽意思呢?
瑤依又是一陣暈眩,不覺間竟一個踉蹌,也不知道踩到了那巨大陣法圖的什麽地方——
一陣低沉的嗡嗡聲立即把她包圍起來,那巨大的圖形一下子變得立體了,就如同從平地上站了起來一樣。瑤依看著那圖案,驚異地發現這起伏並不是因為石磚的擰轉,事實上這片圓台竟是一整塊石料做成的,隨著那詭異的聲音,那圖案當真象活了一樣……
當周圍恢複平靜的時候,這片圓台上赫然已經給搭起了一個造型奇異的門洞,門洞裏又是一片台階,伸向更加深邃的地下——
去,還是不去?
如果不去,那倒是很可惜的,但是如果去了,萬一回不來來……
瑤依一陣顫栗,卻還是咬牙邁出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