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慢慢來到塔底的中央位置,然後停在那裏不動了。是的,這個人已經知道了這塔下的別有洞天,這個人也在遊戲中,這個人也知道這塔下世界對整個遊戲的分量。

這個人也想見識塔下的秘密。

但是,應該怎麽做呢?這機關,這符咒——賽蓮出來的時候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有合上符咒呢?會不會是自己眼花了,給看差了?這個人似乎還在恍惚中,但雙手已經很不甘心地忙活了起來,不一會兒,地麵開始開始發生有節奏的起伏……

在大喜中,人影似乎發出了一聲驚呼,很小的驚呼,很快就被腳下伸展開的黑色空間給吞沒。

到了這個時候,這人影一下子立起來了,一下子生動起來了。這人步履輕盈,幾乎是飛下了石階,一陣風一樣地往下追尋,追尋……

不知道走了多遠,周圍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了綠色的火光,小小的,剛好夠照亮塔下的路,卻看不清楚周圍的東西。周圍的聲音如同被黑暗吃掉了,沒了一點蹤影。那人回頭看看,上麵已經自己封上了,自己已經不在塔中了,慌張蔓上來,喊聲幾乎要衝破喉嚨,終於被更強大的恐懼給壓了回去。

綠色的火光越來越大,到了後麵幾乎燒成了一片。壓抑之氣很重的空間一下子變得廣闊起來。

這個時候再環顧四周——這個地方修得果然精心,比塔裏精致至少十倍!

這條石階不知道什麽時候竟蔓延到了一處開闊的水域上,那些綠色的火就沿著走廊和水麵相接的地方靜靜燃燒著。那些慘白的石料在火光裏似乎正搖晃著,看著進來的陌生人。這個人是誰呢?

茗遠真人看著兩人,突然不說話了。

這場麵一下子尷尬起來。三個人誰也不說話,都在這寂靜中穩著,也困著。控製這場寂靜的當然還是茗遠真人,他不想說,所以他不說,而另兩個人則是不知道說什麽——萬一說錯什麽呢?

說是一場尷尬,聽來似乎時間很長,其實連一分鍾也沒有。隻是三個人的心事把時間給拉長了。

秦墨昭被茗遠真人看得心裏別扭,隻得掛起和事老的笑,又去看穆列。穆列一臉坦然,不哼不哈的,也看不出有什麽名堂來。

憑著豐富的人際經驗,秦墨昭從老神仙的眼中看出對他們不太有利的東西。老神仙這個延眼神分明是有事情在思索,在掂量輕重。茗遠真人大概是在等什麽,他發現了些不太對的事情,自己卻不打算說,等著他們兩個人說。

秦墨昭最頭疼這個局麵——這是一種賭博啊!

他們並不知道茗遠真人已經知道了什麽,也不知道他了解到了什麽程度,有沒有證據。如果茗遠真人知道的並不多,而他們亂了陣,把一切都托了出去,那無異於自取完蛋;但是如果茗遠真人知道的很多,而他們說出的卻很少,那當然也是麻煩多多。

秦墨昭特別不喜歡賭局,也特別不喜歡意外狀態,偏偏在他決定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這兩個都趕到了秦司案的頭上。

而穆列,看上去就悠閑多了,他似乎已經知道茗遠真人這裏有一關。

秦墨昭還來不及多想,茗遠真人的歎息聲傳進了耳朵裏。

老神仙慢慢搖頭,臉上滿是失落的神情,“哎——,看來我是老了,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想這樣下去也沒意思,不如哪天找個清靜地方,把徒弟散了,自己種地去,還有個清閑可樂。”

兩人都微微一怔,穆列說,“您是碰上不順心的事了麽?”

老神仙揮揮手,“我隻是發現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多起來了。不為個別的,也就為這個陶知羽的事,倒讓我覺得很沒精神。”

這就來了,秦墨昭斜眼去看穆列,穆列隻是眨眼。

“我也是才聽說的,陶知羽的事竟然牽動了渡雲閣——你們應該知道這個地方吧?”

“哦……”果然來了……要不然怎麽平白說起這些?

“既然已經說到了渡雲閣,那我也不妨多說點,渡雲閣這個地方說是當閑職的,無非管管燈火星辰。天庭這麽說本是要給自己留個餘地的,卻不曾想天庭人多眼雜,而且……總之到現在,這渡雲閣的不一樣是盡人皆知了。看看天庭上下,包括地府,誰見了渡雲閣的人不是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這副威風,在天庭也是獨一份了。”

這番話說得秦墨昭和穆列更加不敢出聲,全是聽著。一邊又忍不住想,這個話可還沒聽過有人說呢,如果傳出去……還是別傳了,別再平白搞出什麽事!穆列想的是自己初來乍到,不好上來就攪和,而秦墨昭想的是地府在天庭麵前一向是被動的,從來是上麵說了地府就做,沒說不許問,上麵給了地府就收起來,沒給不許要,上麵提調地府就提檔,什麽也沒說就不許折騰。平白的嚼起真人的不對,不見得對他們有利。

“我不怕丟自己的份,說句實在話,我們這些老骨頭在渡雲閣的麵前,也不過是些羅嗦的擺設而已。”老神仙很慢很慢地說,“我本就不愛和當職的人有太多瓜葛,也懶得去湊他們熱鬧,不想卻收到了渡雲閣來的匿名信——”

老神仙說著,從袖中掏出個信封,打開來,抽出信紙,果然是渡雲閣專用的銀露宣。

“這上麵說的竟然也是陶知羽的事,還吞吞吐吐地講了不少意味深長的話——怎麽,秦司案,渡雲閣的人去地府查過陶知羽了嗎?”

“我……我就是個小小的司案,天天和檔案文書打交道的……”

“他們是來過的,”穆列見秦墨昭這副樣子,自己站出來說,“那幾天我在地府,剛好看見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來查訪的,就是看見幾個不認識的人來了,四處走走問問。後來我聽人議論的時候,說的他們是渡雲閣的人。”

茗遠真人的目光淡淡地,落在穆列身上,“哦?”

“是的……”穆列下意識表現出在唐主編麵前的乖巧模樣,“恩,我記得他們為首的人呢,瘦瘦高高的,脾氣不大好的樣子,聽說原先也在地府,和陶冥使共事呢。”

“那想來就是季航了……”秦墨昭敲了一小下邊鼓。

穆列和秦墨昭的目光都落在那信上,他們看不見信上寫的什麽,隻能猜。隻個時候茗遠真人也不說話了,自己喝起茶來。

過了一會兒,老神仙把茶盞放下,“關於夜書的事情我已經報到天庭去了,想來渡雲閣的人也是為的這個才找到我的。我的徒弟也多了,難保不有一兩個在渡雲閣當差,或者認識那裏的人。我反複想了想,這信可能還是門中之人,或是朋友寫的——說也奇怪,照這信上看,陶冥使的事怕是已有八分定案了,卻偏偏天庭沒有半點動靜,不說別的,怎麽也沒個人正大光明來問問,不說別的,例行的調查也沒有麽?”

秦墨昭賠笑,“也許是緩在案上了,要等陶冥使回來再看……這,天庭的人一向閑散的,不是天大的事,一般也不愛折騰……”

穆列想了想,說:“這事出在地府,要查是不是還是應該在地府查……我想,地府的地位特殊,天庭可能不好按常規處理。”

地府確實特殊,要不然也不會把齊安安那幫人給按在那裏盯著,這裏頭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了,派一幫刺蝟盯著你,能不出事就別出事。

老神仙若有所思,慢慢放下茶盞。

“哎,對了,秦司案你不是有東西要交給真人嗎?”穆列聲音清爽,一臉無邪,直接轉向秦墨昭。說完又回過頭笑著看向茗遠真人,“一路上秦司案一直護著那個大大的袋子呢,我問了好多次,他就是不告訴我裏麵是什麽——”

秦墨昭抬頭看向茗遠真人,茗遠真人淡淡一笑,“那麽,是什麽呢?”

“是關於陶冥使的一點東西……”秦墨昭木然答道。

“哦?這我倒應該瞧瞧的。”

袋子遞到了老神仙的眼前,秦墨昭在不經意間看到穆列的眼角閃過一絲嘲諷。秦墨昭感覺自己正踩著雲,一步三晃。但是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呢?

渡雲閣不會連茗遠真人的人脈都摸不清楚的,那是個很特殊的地方,消息很全。

那這個匿名信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呢?難道不該有人告訴他怎麽應對這樣的個尷尬嗎?還是說……秦墨昭一陣心寒,跟著又想到別的什麽事,竟平靜了下來。

幸虧,幸虧自己還留過一個心眼,他這樣想著,對著穆列的側臉也匆匆回了個白眼。

綠色的火光幽幽燃燒,照亮了前麵的一處影壁。

走廊從影壁處開始變得開闊,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台,圓台被硬幣擋著,看不見後麵是什麽,而那綠色的火焰到了影壁跟前就燒成了一片火牆,遠遠看去比地府的邪火還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感覺到被一種神秘和肅然的氣氛包裹,不由得腳步穩了下來。一步,又一步,近了,近了,那影壁上的圖案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清晰的還有那人的麵容,高高躥起的綠色火光雖然暗淡陰森,卻把周圍的一切都照得線條明了。綠森森的光澤可以將白衣映綠,可以將清容映得憔悴和焦慮,卻無法掩蓋那雙眼睛的明亮。那種明亮堪比星辰——

瑤依。

這不是綠色火光造成的錯覺,進入時間之塔,在不長的時間之內,她變得消瘦,衣衫也有了撕裂,眼睛裏甚至也有些閃爍。

被那雙紅眼睛從放置了那麵鏡子的圓形空間扔下去的時候,她聽見風從耳邊呼嘯,那風聲變換著音調,如同一串詭異的歌。剛開始的時候,瑤依是沒有知覺的,任誰從高處掉落的時候,能想什麽呢?何況她將跌落的地方站著一個她還沒有勇氣麵對的人。她會怎麽樣呢?那雙紅眼睛太強大了,瑤依無從反抗。她隻能接受這樣的現實,那就是,她會摔到賽蓮麵前,她甚至有可能撞在賽蓮身上,無論怎樣,最後她將聽憑賽蓮,這塔的主人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