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棉的臉色一陣亂,“哪有……我……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拉倒吧,就跟誰願意打聽你那點破事一樣。知羽幹笑幾聲,開始問另外的問題“這中間周圍沒發生什麽事?你沒看到隻在塔裏有的人和東西,隻在塔裏能聽到的聲音?”
小棉搖頭,這一次是很真誠的搖頭。知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算什麽?他在心裏喊,這算什麽?賽蓮,你終究是衝我來的,我早就應該知道的……
知羽很清楚,他們在時間之塔的攀登將進入一個更艱難的時期。賽蓮不會是個無中生有的人,剛剛的那些幻影,那些隻針對他的幻影一定是有所暗示的。
如果不隻是回憶,塔裏還有什麽更深的玄機?那些沒有解答的問題在知羽的心頭繚繞,他能聽到細小的聲音從自己思維的角落裏慢慢長出來,很慢很慢……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響清楚,那個聲音就從巨石的縫隙裏彌漫出來——
“貴客,貴客,請進來坐……”
十六、心戰
大學是什麽?
大學就是大學。
女孩笑了笑,這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對大學幸災樂禍,還是對她自己幸災樂禍。新生入學前幾天哪有什麽感覺,過得和流水完全一個樣,分宿舍,收拾東西,體檢,入檔案,開班會,軍訓……
翻山越嶺,女孩從自古就是繁華之地的大城市一路顛簸到這個沒有任何特點的小省會。放眼看去,樓是一樣的樓,樹是一樣的樹,車是一樣的車,就連人的表情也一樣。大城市忙碌而殘忍,卻沉積著深刻而又生動的現代哲學,尤其是女孩的家鄉,那是個有曆史的地方,曆史和曆史重疊,那是說不完的意味深長。小村鎮簡單而滯後,但是保留著一種天然古樸的韻味,況且滯後不一定貧窮,即便是物質的財富也是有很多種形式的,不一定非要和錢較勁。隻那些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地方,時刻以現代自居,又擺脫不了那些長了毛的思想,長此以往變得虛榮和空洞,而且自高自大。
女孩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然後就笑了,笑自己變得越來越刁鑽。
女孩獨自收拾好行囊,獨自去了火車站,獨自到了學校,獨自張羅一切。同宿舍的姑娘們看了看她的臉色,不敢多問什麽。她聽到她們自以為小聲地談論著她的家庭,她來自的那個城市,還有她自己的憔悴與怪異。她聽她們說起各種新奇而又俗套的可能。不知道為什麽,女孩忽然感到另一種輕鬆。
她獨自過了些日子,在一個她一無所有的地方。女孩感覺到一種飄忽,她似乎卸下了些沉重。這不是什麽明朗,但她也知足了,麵前不是什麽桃花源,但是路也平坦了不少了。晴州不能和她的城相比,但她的城裏擺設了太多阻礙,她寸步難行。晴州終究於她是一片空白的。
然後,就是社團和學生組織的招新了。
女孩本無意參加什麽學生組織,她隻是閑了四處轉轉。那些熱火朝天的場麵,朝氣蓬勃的臉在她的沉默中泛濫,直到女孩感覺被淹沒了。
這是另外一種壓力,很熱情,很張揚,沒有什麽潛台詞。女孩的心被壓得咚咚直跳。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短促迸裂聲從人群那頭傳來,女孩想也沒想就衝了過去。她太熟悉這種聲音了。
那是吉他的琴弦斷裂的聲音。聽這個動靜,這斷裂得還挺猛烈,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人。
當人群被分開的時候,女孩看到一個男生手捂著眼睛,坐在那裏,周圍的人急得亂成一團。
“你搞什麽呢?怎麽還能把眼睛給崩了呢?這個笨哪……”
“你別說那些沒用的,趕緊弄個熱毛巾來……那誰,去叫他們懂吉他的換個弦去!一會兒還要彈呢。”
“彈什麽彈啊,他都傷成這樣了——他那些會彈吉他的兄弟今天不是有事出去了嗎?”
“恩?就沒留下人來?這樣可不行啊!”
“留下那幾個根本弄不明白,扒拉得跟彈棉花一個樣子,能找他們麽……”
“冰袋來了——”
“別用熱毛巾敷!”
周圍迅速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盯在了女孩的身上。女孩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喊出來。
“不能用熱毛巾敷,”女孩穩了穩,說:“那樣會加快血液循環,傷口會越裂越大的——有冰袋沒有?”
有一個學生想了想說,“有的。”
“用一點冰敷,不要太多了,慢慢會好起來的。”女孩這麽說著,看了看那吉他,“你們要是都不會換弦,我可以替你們換。”
馬上有人把吉他和琴弦交到女孩手裏,女孩看了看,說:“不是這根弦,應該是highE,第一弦,這根差了兩個八度,是第六根——把弦都給我吧,我來看看……”
一個小時之後,女孩從招新的地方退出來,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往宿舍走。
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攔在她麵前——
這是一個很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學生幹部,剛剛在納新的展位上見過的,應該是大三的學生。
“師兄還有事嗎?”女孩問。
“有。”那人笑了,“第一就是要謝謝你,幫了我們那麽大的忙。”
“沒什麽。”
“第二呢,就是希望你能送佛送到西,再幫我們一個忙。”
“是什麽?”
“很簡單,”那人一字字說:“我要拜托你幫我們搞定星期以後的音樂節。”這所大學有辦音樂節的傳統,這是個大事。
“師兄開玩笑呢吧……”
“沒有。”那人堅定地說,“剛才你雖然沒有親自彈奏,但是我已經看出來了,你絕對是一個有專業素質的樂手。我的感覺一向很準,你什麽都不用說,一切都在細節裏,在你的言談舉止中,我絕不會看錯。”
女孩依舊沉默,但這一次她是不知道自己為何沉默……
“你一定要答應,因為你一定會答應。”那人一字字說,“我相信這一點,但是我不催你,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就來找我,我在四教二零三,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在桌上給我留個條。我是校藝術團負責文藝專場編排的部長,我叫米新。”
知羽慢慢站起來……他看到一個影子。
如果是普通的人,看到的也許是一個人,但是知羽看到的,卻是一個影子。
這是個年輕的男子,說是一表人才倒不為過,但是論俊美清秀不如歐陽穆列,論風骨氣質不如知羽,看上去卻比他們兩個更有一番自我,很有些個躊躇滿誌,傲視群雄的意思。知羽敏感地猜測到,這樣的少年,應該是很招長輩喜歡的——所有的長輩,不論是唐主編這樣滿心風雲的,還是普通的街巷老太。
但是不論他如何有模有樣,知羽也知道,這個人是飄的,是空心的,是沒實質的,一碰就倒。
“閣下好輕盈啊——”知羽不由自主地說出來,竟還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那人居然聽不出來,還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還笑著點了點頭。
知羽心裏覺得好笑,想一想,還得順著這位仁兄的話來問,“既然稱我們是貴客,那麽閣下就是這裏的主人了?”
“當然。”
“可不可以給我們講一講閣下的這一畝三分地呢?”
那人兩三步躍下幾塊巨石,揮手一指,有板有眼地說起來。“這裏,幅員開闊,有珍奇的巨石,經過多年風雨,皆被吹打出了不同的奇形。我的這個地方,可以說是裝遍了世間的稀奇景象……你來看看這塊石頭,”說著,隨手拿起一塊石頭,“你看這花紋,看著質地,你看著形兒,我告訴你呀,這個呢,就叫做玉兔臥……”
玉兔臥?嫦娥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氣著。那不過是塊普通的,醜陋的石頭,帶著凹凸不平的表麵,漏著沙的內裏,有的地方幾乎要碎了,有的地方又厲害得能割得破狗熊的手。
這肯定又是個神智不清的人,從這一點來說,這時間之塔裏也未見得有什麽花樣。知羽如此想著,抬頭間卻是一怔——
那人不見了……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知羽竟完全不曾留意!
知羽在地府當差十年,十年遊走於兩界間,象影子一樣潛入世界的角落,收集那些細微到連螞蟻都不在意的痕跡。十年練就的靈敏和警覺,竟然被這個把玩石塊的影子給一舉擊碎……
遠處的風煙裏,浮起一那廓空洞的痕跡,托著那塊石頭,如此看去竟似隻有個石飄在空中。
知羽看著他,看著他在遠處的自言自語。
一種帶著油膩的味道在空中悄悄蔓延開來,知羽捕捉它們,就象捕捉那條舊巷子裏的一點點風聲。他感覺到周圍空氣的溫度正在不易察覺地變化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一股纖小的暖風,小蛇一般在周圍躥來躥去,一些風的碎片圍繞著他們,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議論著……知羽在聽。
這,好像是……
不可能的……
這……不會這樣!
鬥大的一滴汗珠從知羽的額頭上滾落,那串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已經從他的身邊掠過——知羽一咬牙,還是長出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
他所看到的就是,小棉,已經遠遠地站到了那個影子裏。
女孩最終答應了這個叫做米新的男生。
她並沒有想太多,或者說她並沒有時間和經驗去把事情想清楚。米新就這麽突然出現,完全是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他逼得很緊,一遍遍地問,每一次都是不容商量的語氣。其實這些還不至於讓女孩慌張,但是最後他是這樣說:
“你就算是救我一命吧,我這個位子不好坐,我隻想幹些實事。”
然後米新就不說話了,直直看著女孩。
於是女孩點了點頭。
她並沒有去聽他之前說的那些話,那樣的話她聽得太多了,隻有這最後的一句,讓女孩有了片刻的猶豫,就是這片刻的猶豫,讓女孩無法控製地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