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權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那會兒他身邊隻有一個大他一歲的姐姐。他懵懵懂懂的跟在姐姐身後,惶然地看著進進出出他家家門的親戚,害怕極了,隻好一直攥著姐姐的手不敢鬆開。
可謝秋那會兒也是個小不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一直對待自己不算太好,可是對待弟弟很好的父母一下子不見了,然後家裏忽然有了很多人。她本能地用力攥緊謝權的手,雖然慌張,但還是得安慰他:“沒關係,小權不要怕,姐姐在這裏。”
他們兩個小孩子在五六歲的時候家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人送到了一個福利院裏,謝秋和謝權身邊幾乎全都是像他們這麽大的孩子,或者比他們還更大的孩子,初來乍到,小小的謝權十分慌張,隻好畏縮在姐姐謝秋身後。
小福利院裏的設施都很破敗,謝權是和姐姐謝秋兩個人住在同一間小屋子裏的,那間小屋子裏陰暗潮濕,而且還有蟲子,謝權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擔心受怕,謝秋就隻好把謝權攬在懷裏安慰他。
小時候的謝權有的時候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隻比他大一歲的姐姐會突然變得像大人一樣,為什麽以前就很怕蟲子一類的姐姐敢衝上去打死蟲子。
他不明白,但他的心裏已經視謝秋為自己的保護神。
福利院裏的小孩子對他們並不是很友好,早就拉幫結派在一起玩耍,對謝權謝秋幾乎是孤立的狀態。而幾個年紀稍微大點的孩子則更加不友好了,假如他們心情不好想找什麽出氣,多半都會想到謝權和謝秋。
謝權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聽謝秋的話。一旦謝秋看到那些大孩子過來了,就會讓他跑,他就會狂奔到福利院裏大人們居住的地方——那些年紀大點兒的小孩子不敢跑到這裏來,往往這時候,他就可以暫時歇一歇,放鬆一下自己擔驚受怕的精神。
他坐在小樹叢裏等著謝秋回來,往往不需要太長時間謝秋就會回來。他很緊張地攥住謝秋的手,淚眼汪汪地問謝秋有沒有事。而他的姐姐每次都慘白著一張臉,笑著告訴他沒有事。
怎麽會沒事呢?謝權心裏想,可那時候他年紀太小了,自打能隱隱約約記事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就是謝秋,他的人生裏隻知道父母對他很好,而姐姐就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甚至還為了他擅自長成了一個小大人。
及至晚上吃飯的時候,謝權好幾次都想告訴福利院裏的大人,但都被謝秋悄悄製止了——那群年紀大的孩子很聰明,打架從來不往臉上手臂上這些會被**出來的地方打,所以每一次謝秋遭受暴力,福利院的大人們從不知道。
謝秋悄悄把自己碗裏僅有的一塊肉夾給謝權:“噓,不要說話,這個給你吃,我不喜歡。”
她比謝權大了一歲,心思卻比謝權成熟不少。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兩姐弟才有了他們自己的說話空間,小謝權急哄哄地撩起謝秋的袖子看,發現上麵青一塊紫一塊的,很是恐怖,不由得掉眼淚。
謝秋被他的委屈樣子逗笑了:“又不是你,你哭什麽啊?”
“你疼不疼?”謝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掉著眼淚邊幫她往傷口上吹氣,試圖替她減輕一點疼痛,“姐姐,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謝秋愣了一下,很快又微笑起來,摸摸他的腦袋:“姐姐不疼。對你好是因為爸爸媽媽就很喜歡你啊,現在他們不在了,我就要擔負起喜歡你的責任啊。”此話一出,她看到小謝權眼淚掉得更凶了,覺得他很逗,自己則笑起來。
可是那些傷真的很疼,小謝秋知道不能把“疼”表現在謝權,隻好盡力忍著,硬是忍出了一身冷汗。她拍拍小謝權的肩膀:“快去睡覺吧,叔叔阿姨說你明天就能去上學了。你要好好學習啊,我那天聽見爸爸媽媽說希望你好好學習,然後拿很多很多的錢!”
小謝權乖乖聽話,爬上了低矮的小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那你希望我好好學習嗎?”
“當然啦!”謝秋說道,“讀書很有意思的,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但是在不同年級,我們都要好好學習。”
她關了燈,忍著疼痛上了床。她後背在不斷出冷汗,沒過多久就疼得累了,似乎馬上就能睡著。黑暗中,謝權忽然開了口:“姐姐,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我以後掙了很多錢之後給你買!”
“好,”謝秋在迷迷糊糊中聽了這話,笑了出來,一巴掌蓋在謝權還濕漉漉的臉上,“我喜歡碎花裙子,等你讀書長大掙了錢,就給我買?”
謝權堅決地點頭:“嗯!”
他們相依為命般的縮在一張小**睡著了。從那時候開始,謝權就開始發奮學習,他在學校裏接觸到了很多人,在課堂裏也學到了很多,小小的他明白了姐姐的強大,於是也不聲不響地開始成長,變得越發沉默寡言。
於是當下一次謝秋叫他趕緊跑的時候,謝權並沒有跑,他平生頭一次站在了謝秋的麵前,擋下了那些大孩子們的拳腳。
因著不是女孩子,或者又因著這回來了個新的人,年紀稍大的孩子起了勁。然而謝權並不像謝秋那樣聽話任打,這小孩子居然還在反抗!他瞪著一雙可怖的眼神,愣是把好幾個大孩子打趴了,雖然自己身上掛彩不少,但足夠震懾一群流氓小混子。
這群流氓小混子跑了,他們的身後的樹叢卻是動了動,像有什麽人經過一般。謝權猛地回頭看,卻什麽人也沒有發現。謝秋慌張地跑上來拉著他上上下下地看,擔憂極了:“沒事吧,疼不疼?”
“不疼!”謝權笑了,他第一次站在謝秋的麵前,心裏還是很開心,“我以後不會再讓你被他們打了,我可以保護你的!”
這回輪到謝秋掉眼淚了,身上掛彩的謝權見到她這副模樣立馬愣住了。在他的記憶裏謝秋從來沒有哭過,他愣了好久才手忙腳亂地去擦幹謝秋的眼淚,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像是彼此是彼此的全部一般。
之後流氓小混子們果然偃旗息鼓了一段時間,沒過多久又來找他們的麻煩。謝權有了之前的戰果絲毫不覺得害怕,迎頭而上,沒想到這群流氓小混子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小謝權還沒嚐夠勝利的滋味,就被那人打趴下了。
謝秋驚叫著想要衝上來,謝權大叫著讓她別過來。他被困在好幾個人中央,拳頭鞋底毫不留情地落下來,他隻能抱住自己的頭,一聲不吭地承受著,猩紅的眼睛裏全是憤懣和不甘,還有壓抑著的怒火。
他心裏各種情緒裝了很多種情緒,全在這時候爆發了,叫囂著要從胸口裏破出。
仗勢欺人的流氓小混子這回似乎是“解氣”了,越來越過分,一旁的謝秋驚叫著想要衝上來,被其中一個一把甩了開。這時候,他們所有人忽然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壓迫感,落下去的拳腳登時停住了。
謝權便趁著時候翻身而起,一個個掃過他們的臉,眼底仿佛有一座火山,已經有了爆發之勢。
流氓小混子們說到底也比他們大個三四歲,上學也不好好上,整天在外麵遊手好閑,根本就沒見過什麽世麵。這會兒他們隻知道麵前的這個小混蛋身上似乎有什麽很強大的力量,讓他們不敢靠近。
謝秋當然也感覺到了,她一時間不敢上前,但看到謝權身上已經十分狼狽了,她還是踏出了一步。突然,她察覺到身後的樹叢裏有什麽東西動了動,嚇得她慌忙回頭一看,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她驚懼地收回目光,看到謝權絲毫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傷,朝著那群流氓小混子們就過去了。幾個流氓小混子從來沒見過這種不要命的人,周遭似乎還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登時全都跑遠了。
謝權還想再追上去,肩頭卻被什麽人忽然壓住了。他憤怒地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男人,而在這陌生男人的身後,他的姐姐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那是他和常含平的第一次見麵。在之後他才知道,常含平原來已經在樹叢中瞧著他好多次了,隻是這一次他身上忽然迸出來時間能力,常含平也驚訝了,於是這才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常含平開始資助這家福利院,福利院裏的大人們似乎也意識到了謝權和謝秋不一樣的身份,不僅給他們換了住處,連夥食都變好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找過謝權和謝秋的麻煩,流氓小混子也沒敢再招惹過他們。
謝秋和謝權過上了一段平和的生活。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常含平開始教他認識時間,並且教導他控製自己的時間能力和提升能力。
這個男人給謝權和謝秋帶來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兩姐弟都非常感謝常含平,謝權更是視常含平為自己的救命恩人,對他幾乎言聽計從。而這救命恩人並沒有讓他做什麽,隻是讓他去上學和好好掌握自己的能力,讓他稱呼他為“老師”。
謝權從小就記得謝秋說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於是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聽從常含平的話。這種恩情比之滴水實在是重得多,謝權覺得哪怕常含平要了他的命都是可以的。
再之後,年幼的謝秋長得越發漂亮,被前來想要領養一個孩子的夫妻看中了,那天謝權沒有說話,隻是擁抱了一下謝秋,讓她放心過去。他看得出這對夫妻是真的很喜歡謝秋,謝秋過去也許會得到更好的資源和愛,沒有必要待在這小小的福利院裏。
從此後,他和相依為命多年的姐姐就此失去了聯係,天遙海闊,也許再也不會相見了。
然而命運總是這樣造化弄人,這麽多年之後,謝權果然按照自己的當初的想法,對常含平言聽計從,甚至在常含平有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他心中明白他們所做的事情是錯誤的、犯法的,可是他固執地認為,人不能沒有良心,不能辜負這種恩情。
這種念頭持續到謝秋的出現。她身上的碎花裙子仿佛一把利刃一樣刺進謝權的心裏,把他心裏自以為是“報恩”的念頭狠厲劃開,露出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的荒謬。他生平頭一回如此焦灼,恨不得地下有條縫讓他鑽進去才好。
“我跟你說過什麽,你不記得了嗎?”謝秋的聲音輕輕響起,似乎帶上了點哭腔。謝權身體一震,下意識地想要抬手去抹掉她的眼淚,可是一動才想起自己的手被拷住了,隻好順著謝秋的話回想。
她當初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可是還有被他遺忘了很久的下一句:“不過要是這個人讓你去做犯錯誤的事情,或者讓你去做什麽傷害你自己的事,你就千萬不要去。報恩不是這麽報恩的,知道嗎?”
付川川看了看氣氛幾乎已經凝滯的姐弟倆,小心翼翼地上前:“謝秋?”
謝秋飛快地抹了一把眼淚:“我沒事,你們現在是要帶走他嗎?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再讓我說兩句嗎?”
付川川點點頭,謝秋便轉頭道:“犯了錯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我過得很好,爸媽都對我很好,你放心吧。”
劉論小隊押著人走的時候,付川川他們似乎看到了謝權臉上的淚水。謝秋因為是普通的群眾,也被一並送到警戒區外了。他們一個的終點是自己的生活和事業,一個則是法律的製裁,原來早就已經天遙海闊,根本不能觸及了。
現在留在大詭村外的就隻剩下時研所空研所的一幹人和衛飛帶的小隊。陸且將擔憂地看向時間領域,喬格察覺到他的視線,抬手一擋:“抱歉,你們許所特意交代了,誰都不允許進去,尤其是你,陸且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