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陸滄詫異地看了許新茶一眼,“對,就是薛端。他為人老練精明,很會做人,當時跟我們的所長關係也不錯,經常趁著他比較閑的時候過來聊聊天——二十年前不比現在,那會兒很多規矩條例還沒有完善,上下級之間也沒有太嚴格的規定。”
許新茶接道:“他正好碰上了這件事,前任所長,哦,是你所長估計也不想把事情搞得這麽嚴重吧,所以當場開啟了最高警戒防禦狀態,撤除所有人的身份識別,算是間接地‘逼’委員長立刻做出決斷。”
陸滄沒說話,用他那雙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許新茶。許新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往旁邊陸且將身上縮了縮,警惕道:“你幹嘛?”
“我在看是不是你,剛才居然說出了需要過腦子好好思考的話,”陸滄伸長手,拍了拍許新茶的肩膀,“不錯,長進了。以前的缺心眼兒都沒了,挺好。”
許新茶翻了翻眼睛,懶得反駁他,小孩兒似的。他自上任時研所所長以來,也隻管理時研所的事情,對空研所和時空委員會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更不清楚早早就換屆的前任所長委員長是誰,反正他們要麽已經被調職要麽就退休,不會有任何威脅。
但是在還沒來Z市之前,薛端是給許新茶打了一個電話的,聊的正是王家父子的事情。之所以許新茶會猜得出委員長是薛端,正是因為這人的說法做法都一樣,和稀泥。
“他之前向我要過你的聯係方式,我給他了。”陸滄道,“其實那次彼岸花計劃之後,我們時研所上上下下能做的事情隻有兩個,第一個是裝傻子,第二個就是一切配合委員長。不過像彼岸花這種項目,除了經手委員會之外,還要交給國家審批。”
“彼岸花計劃成功審批下來,卻莫名其妙地結束,總是要給國家一個交代的。我們一概不知道委員長做了什麽,總之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說到這裏,陸滄歎了口氣,“但那畢竟是這麽多條人命,沒過幾年,委員長和所長相繼離職,我也因此成為了新一任所長。經曆過那件事的人也陸陸續續從時研所離開。”
許新茶一點頭,拿出之前那份失蹤人員的案底:“這是我讓市局調出來的那四年的失蹤人口,陸所,你要不要幫我找一下當初那些‘誌願者’……”
“你瘋了還是我瘋了?”陸滄倏地打斷他,“四年的失蹤人口得有上千了吧?再說你小子可別給我忘了,時間研究所的本職究竟是什麽!”
許新茶別開臉,聲音沉了下去:“時間研究所的本職,是阻止時間竊賊濫用自己的時間能力傷害普通人,盡時間管理者最大的努力守護好每一條鮮活的時間線——這也是時間管理者的核心責任、存在意義。”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陸滄雖然已經離職時研所好幾年,可嚴肅起來,仍然有著當初在任所長般的威嚴,“想給自己謀另一個職業,去當偵查員嗎?非要搞清楚這些事嗎?在你剛進時研所沒幾年的時候我就發現你喜歡管閑事,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沒改過來!”
許新茶沉默不言。陸滄沒等到許新茶的反駁,心中劃過一絲緊張:“該不會自己說過了吧,這小子的心理可沒有這麽脆弱。”
他之所以會要求時研所不要管閑事,不僅僅是因為這是規定,還因為時間管理者需要保密的身份。
陸且將忽然開口道:“新茶是想找出這些人的共同點。”
“嗯?”
許新茶臉上的神情一變,眉眼彎了起來,故意當著陸滄的麵往他親兒子身上湊了湊,擺出一副得意的笑臉來。陸滄剛才還在緊張猶豫的心理一掃而空,隱隱燃起了怒火,想把許新茶提起來揍一頓。
“早上死了的那個人,加上剛才不明原因的地震,很顯然常含平的目的還沒有達到。他需要更多人的時間線,雖然不知道原理和操作究竟是什麽,但從二十年前看來,時間線毫無疑問是必不可少的材料。”陸且將淡淡地說,“這不算多管閑事,隻是為了更多人的性命。爸,多管閑事真的沒有好處嗎?”
“要是暴露你們的身份怎麽辦?”陸滄難得鼓起反駁成年了的兒子的勇氣,“這一係列的案子環環相扣,想必已經驚動國家。要是上級判定在逃人員的危險性十分大,需要警示公眾,把你們的身份也公開了,怎麽辦?”
他看了一眼許新茶:“你就舍得他也麵對那些數不清的非議和詆毀嗎?”
陸且將漂亮的眼睫顫了一下,一時間居然沒能立刻回答。忽然,他感覺自己虛握著的手被人輕輕挑開,又珍而重之地扣住。
是許新茶。
“無關舍不舍得,私情不能拿天下的性命安危來換。”許新茶抬眸,方才還在嬉皮笑臉的神色不見了,既不輕浮,也不似平日工作時的嚴肅和穩重。他周遭氣質仿佛隨著他擲地有聲的話沉了下去,眼眸裏則升騰起一抹珍重的亮色來,“我首先是一名時間管理者,以守護時間線為先。至於其他的……”
他回頭看陸且將:“我和他一起麵對。”
若想言愛,首先必明責。
要是不清楚自己的責任,擔不起責任,又哪裏有資格去談愛?
陸滄定定地看著許新茶。二十八歲的許新茶長得很像他母親吳簌華,笑起來的時候很像許觀,然而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就更像許觀了。陸滄幾乎不由自主地去追憶三十年前的許觀,去和現在的許新茶一一對比。
當年父子,如出一轍。
等重回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許新茶跟著陸滄看了一晚上案卷,簡直沒把自己直接催眠過去,幾個小時前還在擲地有聲地說著要保護全人類時間線的許新茶一點都不想保護了:“我錯了,我就不應該急,應該等到付川川過來。這件事還是交給後勤部的來做,他們才是專業人員。”
陸且將朝他招招手,例行給他吹頭發:“累了就早點睡。”
“行。”許新茶拽著他的衣角扯著嗓子跟他說話,反正這家酒店的隔音好極了,一點兒也不擔心打擾隔壁,“常含平潛逃,你現在又在Z市,期末考試怎麽辦?”
陸且將揉著他的頭發:“常含平臨走前已經給學校說了出差。他這麽一個元老級的人物,做什麽基本也不需要經過學校的批準。他在潛逃之前已經給我安排好了導師,你在辦出入境和行動自由申請的那天,我在學校辦導師交接——導師說我是新帶的,今年的期末考就先讓我交一篇論文就行,我自己隨便選擇課題。”
“這樣啊。”許新茶沒讀過研究生,不了解。
熱熱的吹風機停下來,許新茶頂著一頭暖烘烘的頭發把陸且將撲了下去,手飛快地把燈一關,低聲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講?”
房間裏開了空調,溫度沒有調到多低。許新茶貼著陸且將灼熱的身軀,感覺到胸腔震顫,他說了一聲:“沒有。”
“少來,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嗎?”許新茶在黑暗中撐起身體,此時因為驟然關燈,他眼前看不到任何物體,隻是憑借本能摸了一把陸且將的臉,“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糾結剛才你爸質問你,你沒有第一時間作出回答和選擇?”
不用陸且將回答,許新茶繼續道:“要是因為這個,你大可不必糾結。”
他從陸且將身上翻下來,四處摸了摸,摸到遙控器,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了,那空調“嗡”一聲,陡然加大了冷空氣,猛地運作起來:“人各有側重,選擇什麽不存在絕對的錯與對。你不舍得我去麵對流言蜚語,我也不舍得你去麵對這些,知道嗎?”
“我一直以為你比我成熟、冷靜,沒想到你居然還存著這些小情緒,”說到這裏,許新茶笑了,“我喜歡你,接納的是你的全部,不隻有好的方麵。吃醋也好,自私也罷,我都喜歡。更何況,不舍得愛人受苦,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對錯而言呢?”
陸且將轉了轉腦袋,伸手把人摟進懷裏。
他懷裏的愛人一直以來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般,有的時候很沒皮沒臉,有的時候又故作老成,大多時候總感覺給別人一種十分不靠譜的感覺。然而也隻有陸且將清楚,許新茶其實是一個很細膩的人。
他才二十八歲,正是人生起步階段,經曆的事想必也不多,甚至可能還沒遇過大風大浪。可他經曆過連軸轉的案子,經曆過殊死搏鬥,還在鬼門關溜了一圈,體會過什麽是生死別離——卻仍然能擲地有聲地說出那番話。
想必,也無需驗明究竟是漂亮話還是肺腑之言,答案已經十分鮮明了。
許新茶沉默了一會兒,往後蹭了蹭:“你不把你的論文寫完嗎?”
“不著急,”陸且將的手撫過許新茶勁瘦的腰身,一路往下而去,“我拿著你蓋過章的工作證給學校看了,順便麻煩衛隊開了個證明書,學校看在我成績的份上,允許我這學期‘出來實習’。”
許新茶一把抓住陸且將四處作亂的手,慌忙轉身跟他麵對麵,試圖躲他遠些:“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都不和我說!”
“之前的事,你沒讀過研究生,不知道我們研究生還挺忙的嗎?怎麽有時間天天跟著你跑現場和市局呢?”
然而一張床又有多大呢,許新茶還沒躲開多少,就被陸且將長臂一伸,撈了回去。許新茶大驚失色:“你這是在欺負我學曆比你低!”
“沒有。”陸且將十分無辜,在黑暗中眨了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許新茶跟他湊得極近,臉頰被他的眼睫掃得有些癢:“行行行,我輸了,你放我起來。”
陸且將已經伸手解開了他的褲帶,帶著他特有的漠然低沉的嗓音,蠻橫又無理地在許新茶耳邊說:“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