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將柳氏族人送走之後,還沒來得及休息,王平之的小廝冉靈便來了。桃核笑著說:“瞧著阿雪的動作真是快呢!真心是個好姑娘!”她這樣說,柳瑤的心卻高興不起來,她忽然想起那日請柳書意吃飯時在天邊看到的泣血殘陽,那樣鮮紅,好像有鮮血在上麵流過,就好像是前世戰場上被血氣硬生生染紅的太陽,那般相似,如出一轍。
“我家郎君相請!”冉靈恭恭敬敬見了個禮,單從他的態度上倒是看不出任何問題。
柳瑤心事微斂,笑著問:“你家郎君近日可好,來到這裏便沒有去拜訪,倒讓王郎派人來請,委實是阿瑤的不是。”
冉靈微低著頭,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他說道:“郎君近日一直在忙著小姑阿桐的事,說等閑暇下來便前來拜訪女郎,感謝女郎一直以來對我家小姑的照顧。”
“王郎客氣了!小郎且等候片刻,阿瑤去去就來。”墨色瞳眸微閃,柳瑤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從容,隨著桃核去了臥房換了一身常服,披上玉色狐裘披風拿上手爐過了約一炷香時間方才隨同小廝冉靈乘上王氏馬車去往傳說中的琅琊王氏。
柳瑤現住的柳園同琅琊王氏比鄰而居,並且原來的柳園還是王氏先祖所居大致建造相差不多,但讓人感覺不同的是,王氏祖宅更有生氣,參天大樹到處都是,顯得古老而莊重,房屋錯落有致的坐落在草木中,給人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一路上所遇的王氏仆人都很還有規矩,雖不識來人,可見來人氣度優雅,貌若天仙,又見小廝冉靈都對其恭恭敬敬,因此都很規矩的給柳瑤等人讓路,不過所過之處,難免會被人猜測其身份,多加關注,有人認出柳瑤的身份,於是她的故事便在王氏仆人之中傳言開來,並以很快的速度被整個王氏族人知曉。
有人說柳瑤是貪圖王平之的身份,一個謝家齊不夠,還想將王謝兩家這一代最傑出的子弟都給帶上,以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有人說柳氏居心不軌,放出流言傷了謝家齊其實是柳瑤的意思,而不管是柳氏還是柳瑤自己本身,也隻是想讓皇室注意起來,不管怎樣,柳瑤來建康的目的就不單純,她一個未婚小姑,這樣做無非是想嫁個好人家,她的眼光還挺高,想在王平之跟謝家齊身上做文章。
因此柳瑤這邊見了王平之,王氏長輩那邊就動員起來,紛紛要找王平之說道一番,這個柳氏女說什麽都不能要,心機太過深沉,殊不知柳瑤根本不稀罕他們王家的任何東西,哪怕是王平之的正妻之位,她也不稀罕。
柳瑤暗自打量整個王氏的建築,整個府邸給人感覺以莊重沉穩大氣之感,仿佛在這裏的每件東西都有百年曆史,帶著被時間刻畫的痕跡,小橋流水溫泉細細,溫泉流過之處散發的氤氳霧氣將整個建築暈染的仿佛處在仙境之中,而她所走過的院子,幾乎每個格局都不同,各有各的特點,有男子的大氣爽朗,也有女子的嬌美秀氣,各具特色中又有百年世族的端莊沉穩之感。
柳瑤暗自點頭,不愧是百年世族,有此底蘊倒也名副其實。
隨著小廝冉靈的腳步深入,約莫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才到達王平之的院子。
柳瑤將手中的暖爐遞給桃核,這一路上走來一點寒意都沒感覺到,身體反而微微出了一層細汗,雖然已到了隆冬,可王氏府邸給人的感覺去恍似還停留在秋末之中,葉子金黃,草木油綠,好似冬天的腳步到達這裏時停下了,也不忍心將這片綠地給侵蝕了。
王平之已經等候在那裏,遠遠的柳瑤就看見那一襲白衫站在一株開的正旺盛的寒梅前,斂眉思忖,身後有人來都不知。
冉靈不知為何,剛走到院子門口就對柳瑤說:“郎君等候女郎已久,女郎請吧!”說罷轉頭對桃核說:“桃核姑娘請隨在下來吧!”桃核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柳瑤,見柳瑤點頭方才隨著冉靈的腳步離去。
柳瑤知道桃核在擔心什麽,其實她心中也有點擔心,但此間王平之意圖不明,還是不要太早下結論的好。小廝冉靈這樣做,顯然是王平之早就交代好的,但他的意思又告訴柳瑤另一個信息,那便是他今天讓人請柳瑤來,絕對不是王雪幫她引溫泉那樣簡單的事宜。
或許,她逍遙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這樣想著,她不僅想到,其實現在的生命,不也是多得來的?是老天格外開恩讓她有了一次重生回來報仇的機會,可現在,她的確是做了很多事,可她的仇人……一個本應該最恨的,可她卻死了,並且不是死在她手中,另一個恨意不少,卻死在她的激怒之下,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還好好的活著,她的所作所為卻已經被人注意到了!
不過她心中卻有了另外一個主意,謝家齊若是利用她,那麽她也不介意反過來利用,這或許不是利用,隻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而已。
她放輕腳步放輕呼吸聲,踏著落花緩緩走進院子,距離不遠,百步左右,她想他應該能聽見的,可是他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如玉的容顏上一片淡漠,那如子夜般漆黑的眸中,光彩依舊,可柳瑤卻從那眸中再也看不到往昔的純淨跟無邪,仿若回到建康城之後的他,心思不似從前那般單純,不若從前那般超然,或許所有謫仙都是這樣,沾染凡塵的氣息久了,不知不覺中已經同這俗世融為一體,再也回不去天上,也隻是一個凡人了!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低的,似是在天邊的海麵兜轉而回,帶著空空的蕩漾,依舊如初,卻難掩其中疲憊。
柳瑤走上前,不知為何,她在所有人麵前能維持的從容淡笑此間卻一個笑容都扯不出來,她甚至眉宇輕蹙,好似他的心情複雜,她能感受到一樣,或許今日這樣的氣氛太過陰沉,讓人的心情怎麽都輕鬆不起來。
太陽隱沒在厚重的鉛雲中,一場風雪隨時會降臨,仿佛是壓在人的頭頂,讓人感覺喘氣都難受起來。
“你太累了!”不自覺的,她走上前的第一句話竟無從考慮的脫口而出,話一出口,靜謐氣氛中的兩人俱是一愣。
旋即王平之笑了,如羊脂白玉般完美的玉顏上緩緩綻放出一個笑容,那笑容美到極致,出塵到極致,仿佛是剛剛盛開在湖底的白蓮,在清晨的朝露中破水而出緩緩綻開,隻一個笑容,仿佛讓柳瑤看到白蓮綻放的過程,那樣美好,讓人輕而易舉的沉浸其中不忍打擾。
“阿瑤,你的心亂了!”他似乎能讀懂她的心一樣,緩慢而低沉的說著,聲音像是在她的心海裏慢慢回蕩,然後震擊她的耳膜。
幾個月不見,少女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熟起來,明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可她的眼中單純卻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著冷靜,從容的像是無可挑剔的藝術品,再也不似汝城那個活潑大膽的阿瑤,如今的她,雖然讓人看上去舒服了,可往昔的生氣卻不再了。
好像是經過破繭重生的蛻變,人依舊是那個人,心卻不是那個心了!
柳瑤走到不遠處的石桌前坐下,從火爐上拿下茶壺給兩人泡茶,放在茶罐中的是普洱茶,香爐裏香氣嫋嫋,宅院裏霧氣彌漫百步之外的房屋時隱時現,坐在石凳上絲毫涼意也感覺不到,腳下溫暖如炕,原來是地下有火龍,難怪王平之站在院子裏隻著了一層單衣。
“這世間之人的心,又有幾人是平靜的呢?”她泡好茶給兩人倒上,淡淡的笑著說:“來你這裏做客,還要自己泡茶。”
“平之覺得自己泡的茶喝起來才更有味道,世人都有一種通病,隻有自己做的,才最喜歡,所以來我這裏的客人,都要自己動手泡茶,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在這裏停留。”他在她對麵坐下,拿起茶盞小嘬了一口,讚道:“好茶!”
“王郎今日請阿瑤來,不隻是喝茶這麽簡單吧!”柳瑤不喜歡他這種迂回試探,或許是性格使然,她喜歡速戰速決。
王平之微微皺起秀美的眉,靜靜抬眸看著她:“阿瑤,我們之間難得能如此平靜的坐在一起,有些事能不能暫時放開,雖然天氣不宜人,可我們也要適當放開心境,有時候這樣的日子並不多!”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然後緩緩出了口氣,看向柳瑤的眼神隱晦不明。
“好!”她從善如流的答應著,微微垂眸,心卻不似口說的那般輕鬆,反而沉重的呼吸都感覺澀滯而困難。
前世,她連見他一麵都是奢侈,而今卻能平等的坐在他對麵舉茶慢飲,這般落差……嗬,果然心理承受能力要很強的,她舉起茶杯,合著唇邊的嘲諷一口咽下。
“阿瑤……”他張口喚著她的名字,皺著那如畫的眉毛,俊顏上滿是遺憾的說:“阿瑤,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之間如此陌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