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恍然

夜涼如洗,更漏無情,聲聲入曉無,千裏澄江似練,空雲似桂如蘭。

七星樓頂層靜室,疏簾半卷半滅,殘燭燃盡韶華,一人獨坐案邊,修手加額,燈光微瀲,照不亮他眉間鬱結的千愁,不忍觸夢一魂孤獨。

數日前,林飄飛從青源山莊失蹤,下落不明,他幾乎出動了聖天教所有人手,隻為搜尋她的下落,卻是毫無線索,她便似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管怎樣,他要掌握她的一切,盡管她欺騙他、背叛他,他也絕不會放過她,他不允許她死在別人手中,更不允許她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倏爾門外潛入一道淅颯的步履聲,一名翠衫侍女奉茶而入,盈盈嬌步小金蓮,嬌美麵孔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遲疑地瞅著案前的絕美男子。

蘇遊影卻連頭也不曾抬,言語間一派不耐,“滾,沒找到人不要來見我!”

侍女麵上驚惶不定,盤中白瓷茶壺在雙手微顫下清響不絕,終是雙膝一軟,埋首跪止不迭,“教、教主,奴婢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什麽事?!”聲音中已是極度不耐,猶如隨時都會泄成暴怒。

“是、是關於左護法和右護法的事。”

“說!”

“是。”侍女俯首再拜,不盡誠惶誠恐,昧死以聞,“右護法死的那晚,奴婢看見左護法進了他的房間,還聽見他們說右護法是為了左護法在武林大會上比武什麽的……然後,奴婢看見左護法她……她殺了右護法,好像還看見她拿著聖天令……奴婢當時很害怕,不敢聲張,以為是看錯了,沒想到聖天令真的失竊了……奴婢該死,奴婢不該欺瞞教主,望教主責罰……”

侍女戰戰兢兢道完,卻如轟雷掣電一般,瞬息擊垮了蘇遊影麵上的沉靜,隻聽得“啪”地一聲脆響,他手中玉盞驟然碎裂,刹那間化為齏粉!

沉沉燭影中,蘇遊影驀然抬首,一雙邪魅鳳眸鴟視狼顧著侍女,細碎玉渣從璧玉似的指間簌簌滑落,隨著悄然路過的夜風,一點點飛散無蹤。

侍女駭得魂懾色沮,深深埋首不言,整個嬌軀幾乎貼到地上,瑟顫不止。

殘燭的碎光,在蘇遊影如夜的黑眸裏點點凝聚,終究化作一柄淩厲的劍刃!

他陡然拍案而起,一手攫住侍女的脖頸,霍然將她離地提起,柳眉一剪,眸底的嗜血震怒,幾乎要隨話語爆裂出來,“為什麽不早點說?!”

侍女未遑此變,不顧頸間被扼得難受,驚喘連連道,“教主息怒,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膽小,怕教主不相信,左護法對我不利,才一直不敢說……”

她吃力地踮著足尖,嬌弱的身子在半空搖晃不定,恰似風中纖竹,娟秀的眉頭蹙成一團,痛苦之色昭然,眼睫上已眨出了瑩瑩淚花。

麵對侍女楚楚求饒,蘇遊影卻全無憐香惜玉之意,一雙血眸惡狠狠地瞋視著侍女,滿麵擋不住的暴戾恣睢,令人毛骨悚然,“你可知道,就在十天前,我做了一生中最不可原諒的事——我傷害了我最愛的人!她現在定然恨我入骨,若是我早點知道真相,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就因為你的膽小才害的我!該死的奴婢,你害我失去了心愛的人,我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

隨著他澎湃的怒潮,滿室都籠上了血腥淩厲的殺氣,血紅的光芒在他眸裏翻騰滾沸,醞釀著摧毀一切的狠絕,玉雕般精致的麵孔直似邪美的魔王,致命的誘惑之下,卻透著奪命的殘酷,螢爝中瞧來,端端驚心動魄!

他實則心知肚明,侍女雖然有錯,但主要卻在於他,是他沒有選擇相信她,是他親手摧毀了兩人的緣分,他隻是想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侍女身上,讓他可以自欺欺人,掩蓋自己的罪行,他不想承認傷害過她的事實!

侍女被扼得近乎窒息,翦翦水瞳流轉著乞求之光,卻無從換來男子一點憐心。

便在此際,倏然闖入一陣靴子腳響,陡然間驚散了此方沉寂!

卻是一名黑衣弟子破門而入,卑躬屈膝於案前,恭謹以稟,“稟教主,連雲山莊放出消息,宣告一切真相已經大白,林飄飛本為無辜,乃被人陷害所致,她現已幫冷流雲找回破曉天書,所以現在破曉天書……”

然而他一言未盡,卻被蘇遊影霍然甩出的柄令,堪堪阻截在了半路——

“下去!”

弟子愕然抬首,卻見蘇遊影驀一揚手,狠狠扔下侍女,狹長的鳳眸已恢複深邃的墨色,蕭然負起左袖,如初震懾的威儀,“都給我下去!”

“可是教主,關於破曉天書……”

蘇遊影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卻已然十分不悅,“我說的話沒聽見嗎?!”

此刻他已無暇去管天書,隻想知道關於她的消息。

“是,屬下告退!”

弟子俯仰叩拜,侍女慌不迭從牆角爬起,兩人忙忙的抽身跑了。

燭燃相思盡成灰,蘇遊影轉身步瀟華,雕窗前形單影隻,仰首且看弦月空明凝霜晚,柳眉纖葉長,寒露侵華裳,念念不忘空寂落心碎。

蘇遊影極目山光連水色,夜眸濾一壺月華,卻化不開濃烈的悔恨,攀在窗欞上的十指,因承受不住五內翻騰的情緒,幾乎要將那窗木捏成碎片!

他對她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她會原諒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