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之跟著搶救的車到了搶救室門外。

得知鹿知之是鹿玉芙的親妹妹後,護士放心地將孩子交給了鹿知之。

鹿知之摸著孩子頭頂的囟門,感受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可這孩子印堂晦暗,鼻梁青紫,這是重孝之相。

她看著搶救室門口亮著的燈,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奶奶重男輕女,父親應該也是做不了主的慫包。

如今母親若是再死了,這孩子日後的命運會如何呢?

剛入行時,師父就告訴鹿知之,做玄師有三不算。

將死之人不算,身背人命之人不算,初生嬰孩不算。

鹿知之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這時警察也趕到了門口。

“鹿小姐,我們需要你配合一下工作。”

“請問你是如何知道,產婦家裏的事。”

鹿知之又不能跟警察說自己算到的,想了想孩子母親的境遇,淡淡開口。

“剛才他們吵架的時候,孩子的母親偷偷告訴我的。”

屋子裏的監控被重九砸壞,屋子外麵的監控隻能拍攝到屋裏的畫麵,拍不到聲音。

顧言洲的人和鹿玉芙自然不會說,所以這事不會有人知道。

警察點點頭,開始打電話。

“叫兩個女警過來,年紀大一點的。”

聽了警察這樣的話,鹿知之更覺得心裏難受。

警察盡責又善良,女警可以安撫情緒,又方便照顧。

可這一切,大概沒有意義了。

懷中的孩子仍然啼哭不止,有個小護士送來了一瓶奶粉。

“孩子可能是餓了,你喂一下試試看。”

鹿知之不會抱小孩,接過奶瓶勉強地喂著。

奶嘴塞進嘴裏,孩子便急切地大口吞咽起來。

直到小半瓶的奶喝光,孩子才止住了哭聲。

護士從急救室推門出來。

“產婦的家屬在麽?”

鹿知之抱著孩子不方便過去,警察第一時間衝了上去。

“她婆婆跑了,現在這沒有人。”

護士頓時急紅了眼眶。

“產婦大出血,根本止不住,現在是要聯係家人,可能要切除子宮。”

在場的人都慌了。

手術必須直係親屬來簽字,否則有什麽意外,是要擔責任的。

鹿玉芙急匆匆地從遠處跑過來。

“沒事,我來簽字。”

護士滿臉驚訝。

“院長,這樣不符合規定。”

鹿玉芙從來沒如此鎮定過。

“我知道不符合規定,可是人命怎麽又能被規則限製呢?”

“搶救不要停,去準備材料,我來簽字。”

小護士一跺腳,帶上口罩。無奈地跑回了手術室。

鹿玉芙走到鹿知之麵前,看著鹿知之抱著孩子的姿勢實在是僵硬。

遂將孩子接了過來。

她輕輕地搖晃著,孩子閉上眼睛,慢悠悠地睡著了。

鹿知之看向了警察。

“警察同誌,我冒昧地問一下。”

“如果案子查證後屬實,她奶奶真的摔死了三個嬰兒,那會怎麽判?”

警察想了想,歎了口氣。

“按規章製度來講,我不應該對這件事妄下定論。”

“不過這樣的事並不是特例。”

鹿知之和鹿玉芙同時震驚。

“不是特例?”

“這樣的事經常發生麽?”

警察微微低頭,表情沉重。

“有些鄉下偏遠落後,他們迷信地認為,將女嬰殘忍地殺死,就可以阻止女嬰投胎到他們家。”

“有的人家還好一點,生了女嬰也養著,但是會起一些名字,什麽來娣,盼娣,招娣之類的。”

“我們遇到過好幾起這樣的案件。”

“嫌疑人多為嬰童的奶奶,父親,也有少數母親。”

“說白了,這都是些愚昧迷信的想法。”

“我們有時候下鄉普法,發現有的比較閉塞的村子裏,甚至都沒有女孩。”

“普法的工作,任重而道遠啊。”

在場的人聽了心情都十分沉重。

鹿知之人就繼續問。

“那之前那些案子都是怎麽判的。”

警察抿了抿嘴唇繼續說道。

“之前有一個跟這個案子類似,奶奶是主謀,父親是幫凶。”

“奶奶判了四年,父親判了一年。”

鹿知之不禁攥緊了拳頭。

“活生生的人命,隻判四年麽?”

警察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細心的鹿玉芙哽咽地問道。

“那如果……”

“我是說如果,孩子的母親過世了,父親和奶奶入獄。”

“這個孩子……會送到哪裏?”

警察目不轉睛地看著搶救室門上的紅燈。

“如果親戚朋友們肯收留,就送到親戚家。”

“如果沒人收留,會送到福利院。”

話音剛落,懷中的嬰兒毫無征兆地哭鬧起來。

鹿玉芙急忙拍著哄著。

“小家夥別怕,你媽媽會吉人天相的,你不會被送到福利院。”

可孩子無論如何都安撫不好,撕心裂肺地哭著。

鹿玉芙把孩子放在鹿知之懷裏,扒開她的小被子。

“是不是尿了。”

鹿知之看著溫柔的大姐,身上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大姐,你真厲害,還會哄小孩子。”

鹿玉芙沒抬頭,隨意地答道。

“玉舒和玉瑤小時候都是我照顧的……”

說完,她想起自己並沒有照顧到鹿知之,愧疚湧上心頭。

“知之,對不起,姐姐沒有照顧過你。”

鹿知之搖搖頭,給了鹿玉芙一個安撫的眼神。

“沒事的大姐。”

姐妹兩個人正說著話。

搶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和護士摘下口罩,走了出來。

鹿玉芙將孩子的包被蓋好,第一個衝了上去。

她沒說什麽,醫生也沒說什麽,兩個人四目相對。

鹿知之抱著孩子也走了過去。

“是材料做好了麽,姐姐是醫院的負責人,她要是簽了,後續會對醫院有影響。”

“還是我來簽吧,有什麽事……”

鹿玉芙抬起手,攔住了鹿知之還未說出口的話。

她驀然轉身,看著鹿知之。

眼睛裏瞬間蓄滿淚水,然後如水晶般滴滴滑落。

“不用了知之。”

“人……”

“沒了。”

醫生歎了口氣,摘下了眼鏡。

“產婦應該剛生完兩天,傷口還沒愈合就出來了。”

“剛才推進去的時候,傷口撕裂,內髒都已經……”

醫生說著停下來,不忍再說。

“腹腔內感染,加大出血,器官迅速衰竭……”

鹿玉芙聽不下去,捂著嘴跑到了牆角。

鹿知之眼睛一酸,也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