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之前想過,如果她還有膽子來見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我喜歡的王菲她唱過:還有什麽值得歇斯底裏,對什麽東西死心塌地,一個一個偶像不過如此,沉迷過的偶像跟著消失。
我想,把“偶像”換成“朋友”,其實也恰如其分。
曾經在我最無助最孤獨最艱苦的時候,康婕一直是以守護神的姿態駐紮在我生命中的,她什麽都不說,可是她的眼神就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總有一個人,即使她沒有能力為你抵擋漫長人生中不斷兜頭而來的風霜刀劍,也會矢誌不移地站在你的身邊替你一起分擔和承受。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這個站在我身邊一直握著我的手,陪著我一起前進的人,她也會在我的心窩上捅一刀。
這一刀,比任何一刀都狠,都痛。
當天晚上康婕就在我家門口把我攔住了,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看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她等了很久。
我喝了很多酒,可是一直沒喝醉,喝到後麵李珊珊這個酒中酒霸就快被我放倒了,她在最後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強逼著我回家了,用她的話說就是“我怕你怒火攻心發泄不出來去把別人給□了,還是把你弄回家比較安全,我這也是造福於人民。”
我酒氣熏天的看了半天才終於確認麵前這個人是康婕,有那麽一瞬間我還在想,是誰這麽牛逼居然把這個母夜叉給弄哭了,很快我就想起來了,這個牛逼閃閃的人就是我本人啊!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們之間像這一刻這般淚眼相望,卻無從言談,那道看不見的鴻溝把我們分成了兩個領域。
我之前想過,如果她還有膽子來見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可是當她站在我麵前,呈現出一副無論我對她怎麽樣她都接受的樣子時,我卻怎麽都揚不起顫抖的手。
我沙啞著喉嚨問她:“你哭什麽,該哭的是我吧。”
她深呼吸一口氣:“程落薰,已經是事實了,你要殺要剮我隨便你。這事是我錯,我錯我就認,雖然我現在可能沒資格請求你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過去是,現在是,以後還是。”
在她說出“朋友”兩個字的時候,我憋了一天的眼淚徹底爆發了,我崩潰著問她:“你真把我當朋友嗎,你做的事是好朋友做的嗎,你還配說朋友兩個字嗎!”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聲淚俱下的爭吵過,如果我能稍微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也不至於會把場麵搞得這麽難看。
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一想到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跟我曾經最愛的男孩子上過床,想到他們□著身體在酒店潔白的床單上扭動糾纏,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緊接著,我開始嘔吐,我蹲在路邊把一晚上喝下去的酒全給嘔了出來,空氣裏都是酸臭的氣味,康婕蹲在旁邊拍打著我的背,哭得好像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終於吐完了,我把她推開:“別碰我,別弄髒了你。”
她咬著下嘴唇,醞釀了很久,終於說出了我心裏那句話:“落薰,其實你是覺得我髒,對不對。”
直到她走,我都蹲在地上沒有再開過口,而她最後隻留下一句話:“曾經是朋友,就永遠是朋友,你可以否認我這個人,但是別否認我們之間的友情。”
之後我就病了,我的身體跟我的思想是和諧的,我很傷心,可是我哭不出來,所以我就隻好生病。
李珊珊找了個她淘汰的手機裝上我的手機卡給我用,雖然她說是她不要的,但是我還是看得出是她新買的。
因為她傻到連保修卡一起給我了。
很漂亮的紅色N76,她故意輕描淡寫地說:“知道你嫌棄直板機,我特意翻了個翻蓋的給你,你別誤會,我主要是為了我的好兄弟林逸舟,我怕他找不到你會來煩我。”
我躺在宿舍**看著這個嘴比誰都毒,其實心地比誰都善良的女孩子,忽然之間,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惡狠狠地逼著我吃東西:“哭,也吃飽了再哭,沒吃東西這麽個哭法,連尿都尿不出你就開心了!”
我的桌子上全是她給我送來的零食,有我喜歡的醬板鴨和麻辣肉,也有我又愛又恨的薯片和曲奇,甚至還有必勝客的外賣和路邊攤上的糖油粑粑。
真是用心良苦,酸甜苦辣鹹,長沙能買到的吃的她基本上給我配齊了。
我很努力地想笑,可是依然還是很不爭氣地收不住眼淚。
她轉過身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在寂靜無聲的宿舍裏,她的聲音那麽輕,卻那麽清晰:“落薰姐,你和康婕都是我的朋友,發生這個事,我都好難受……我求求你別這麽糟蹋自己,真的,我求求你……”
她一邊說一邊吸鼻涕,我雖然病了可還不至於傻得以為她感冒了,所以我就更加應景地陪著她一起哭,好像康婕直接傷害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哭著哭著,我就開始幹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就有這個毛病了。我從**連滾帶爬地下來衝向洗手間,等我出來的時候,無意中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眼睛裏全是紅的。
我嚇得一聲慘叫,隻怕讓整棟女生公寓都為之震撼了。
我一個箭步衝到堆得像座山的食物麵前狼吞虎咽,李珊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說:“其實你還是挺怕死的嘛。”
其實我最怕的不是死。
我最怕的是,沒有人愛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了,那些倒黴的事,打擊、傷害什麽的,總是喜歡成群結伴地來找我,好像光臨我的生命是它們最樂衷的事。
我還沒有沒有從康婕這個事裏緩出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有時間回來一趟,有個事跟你說。”
我氣若遊絲地問:“什麽事啊,重要嗎?”
她也很幹脆:“你爸要死了,想見見你,你覺得重要嗎?”
我把電話一掛,看著天花板,眼冒金星。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嗎?
我像個孤魂野鬼似地輕飄飄的走出公寓門,迎麵撞上譚思瑤和徐小文。
跟康婕廝混了這麽久,我的嘴巴也不是省油的燈,何況我還病了,我爸還要死了,這麽多理由加到一起,我覺得我有權利對這兩個曾經折磨我的人惡語相向。
於是我就按照我的想法這樣實施了,我搖搖晃晃地指著他們說:“你們幹什麽呢,你……譚思瑤,你不要企圖扳直他,不可能的,他以後不搶你的男人就算仁慈了……你,徐小文,看什麽看,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拜托你在學校就稍微收斂一下,撲什麽粉啊,撲粉也不撲勻,我還以為你剛剛包餃子去了……”
他們兩個人朝我翻著白眼,然後像路過一陣空氣似的直接把我無視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還聽見徐小文這個八婆跟譚思瑤說:“哎呀,姐姐,反正他都不要你了,讓我去試一試嘛。”
譚思瑤沒多說什麽,斬釘截鐵一個字:“滾!”
我還是很聰明的,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說那個叫“許至君”的人,在我坐在回家的公車裏的時候我還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跟那個什麽許至君見了麵,我一定要跟他說一聲“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回到家,我媽一點非正常反應都沒有,還給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吃。
我有點不高興,我還病著呢,編了個那麽爛的謊言把我騙回來,原來是菜吃不完。
不過我還是要承認,外麵的東西再好吃,也沒有家裏的飯菜好吃。
我正專心致誌跟一個豬蹄做鬥爭的時候,我媽開口了:“那個事不是跟你開玩笑,你爸昨天打電話來了,說是肝癌,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想見見你。”
我像個白癡一樣,呆呆地聽我媽說著我親生父親不久於人世的消息,碗裏還擺著半個沒有啃完的豬蹄。
這種感覺……好奇怪,一個血管裏跟我留著一樣的血液的人,卻也是我完全不存在於我記憶當中的人,一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同時又是塵世中最陌生的人,這些矛盾的,對立的關係,就像我跟他的關係。
可是為什麽,我會覺得鼻子酸酸的,為什麽,好像要流淚?
我對我媽笑了笑:“媽,我吃飽了,那個事……你容我想想。”
我轉身進房間之前,我媽在我身後說:“這個事情誰都不逼你,你自己做選擇,反正他也沒有盡過父親的責任,你也不欠他什麽。”
我靜靜地關上門,然後,整個身體像泄氣的氣球,疲乏而無力地順著門往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說:你自己做選擇。
而其實,我一直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在我生命中扮演一個主導者的角色,在所有我迷惘不知方向的時候,他為我抉擇,把我所有的苦難都拿過去,由他承擔。
當年周暮晨曾經跟我說,要學會做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也許是我天賦不夠,在我踽踽而行的這些年裏,始終沒有學會不動聲色。
關於父親的概念,僅僅是我小學的時候老師寫在黑板上的一個詞語,並不具備實質的意義。
我還很清楚的記得老師跟還很小的我們說:一個人自然可能沒有子女,但卻不可能沒有父親。一個父親高度的責任感就是一個家庭穩定繁榮的基礎。一個好父親不一定很有錢,很有錢的父親不一定就是好父親。
這些話對於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來說還是顯得有些深奧了,可是對於沒有童年而言的我來說,卻是莫大的諷刺。
無論我將來過得好或不好,幸福或者不幸福,快樂還是不快樂,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我都是個沒有父親的人。
我當然知道我媽不是神奇的雌雄同體的生物,可是對於一個“生而不養”的男人而言,他究竟有沒有資格被稱為“父親”,這是一件值得商榷和玩味的事。
或者我這樣說也不是很準確,關於父親的回憶,並不是一點都沒有,至少在我6歲之前是有的,隻是後來在漫漫的成長道路中,我的記憶自行封閉了一些不那麽愉快的曆史,想營造出一個全新的我,而現在,隨著父親這個電話,所有塵封的往事都爭先恐後地從上鎖的記憶匣子裏撲落出來。
我知道我不是忘記,隻是盡量不讓自己想起。
是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又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驚動到我媽,所以就隻能像個僵屍一樣在**板來板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終於決定起床出去透透氣,否則我真的會憋死在這個小房間裏。我寫了個便條貼貼在門上:媽,我回學校為中華之崛起讀書去了,晚點聯係你。
清晨的城市籠罩在淡淡的薄霧之中,街角巷口的早餐攤子已經圍了一群人,老板正麻利地往那口萬年不換油的油鍋裏扔麵粉團,很快就形成了一根油條或者一個圓溜溜的油餅。還有搬著木椅子的老婆婆在樹下熬著粥,小米,黑米,綠豆,粗糧淡淡的清香混合在清晨的空氣中特別催發食欲。
我什麽都不想吃,不要我的錢我也不想吃。
我坐上最早班的公車,司機哈欠連天,睡眼惺忪,我有一點惡毒地想:如果出了車禍,我們就一起死了算了吧。
其實在上車之前我並沒有想好到底要去哪裏,以前無論我出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康婕。可是現在……就算我真去找她,我們麵對麵坐在一起的時候,還真能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無話不說嗎?
有那麽一瞬間,我想過去找林逸舟。
想把頭埋在他胸口痛痛快快地哭,毫無顧忌的訴說心裏的痛苦和掙紮,可是這個念頭一晃就過去了,我雖然笨笨的,可是有些東西我明白。
林逸舟這樣的男孩子,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生活的。
我如果真的傻乎乎地跑去跟他說這些,他一定會覺得我那些悲傷都是很滑稽的事情。
那麽……我還可以去找誰?
在這個清晨,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識到,世界上其實根本沒有感同深受這回事,針不刺到別人身上,他們就不知道用多痛。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都不過是個孤單的個體。
經過多少孤單,從來無人陪伴。
★[2]落薰,我是愛這個人的,愛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在中天國際附近迷迷糊糊地下了車才發現原來自己潛意識裏竟然選擇了投奔羅素然。
我並不知道她住哪一座,所以門口負責的保安硬是活生生地將我擋在門外不準進去,這個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拿出李珊珊那個囂張跋扈的氣勢,從精神上和語言上徹底戰勝這個滿臉青春痘的保安。
既然上不去,我就在下麵等吧,晚點給她打電話再上去。反正不能白來一趟,總要跟她見上一麵才甘心,說不定她還會請我吃個自助早餐什麽的。
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擺脫不了與生俱來的市儈和惡俗。
就在我抱膝坐在中天國際下麵的小花園裏,正想著待會要怎麽跟羅素然解釋我的突然造訪時,她就出現了。
但是她並不是從中天國際裏麵出來的,而是從一輛銀色寶馬750裏下來的。
我之所以能準確地認出這個車,還是因為封妙琴有一次特意在電腦上讓我看了這個車的照片,加上她十分漫不經心地說:“我爸爸想換這個車,可是陸子軒不是很喜歡,他喜歡蘭博基尼。”
我當時就被她那句話雷得風中淩亂,陸子軒是她在英國的男朋友,照片我們都在封妙琴的163相冊看過,總是戴個墨鏡,也看不出五官來。
按照她的說法是:“煩死了,他自己條件那麽好,又帥又多金,真不知道他喜歡我什麽。”
這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觀,如果我告訴康婕“我看到750了”,她一定會讓我偷偷地跟這個車去合個影。但是如果我回去跟封妙琴說“我今天看見真正的750了”,她就一定會用一種哀其不幸的眼神上下來回端詳我,確認我是個名副其實的鄉霸。
羅素然都快路過我了我才反應過來,猛的站起來叫了一聲“素然姐”。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鑰匙都嚇掉了,直到看清楚從花園裏走出來的人是我之後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素麵朝天的她,比化妝的時候顯得憔悴一點,但仍然不失為一個美人。
顯然,她昨晚沒有在家,否則按照她的性格和修養,斷然不會容許自己這幅模樣暴露在陽光底下。她看到我,第一反應是怔了怔,片刻之後,才笑著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因為緊張和無措,我的兩隻手用力地絞在一起,吞吞吐吐過了很久,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打開門,朝我招手,落薰,先進來再說。
羅素然的公寓跟李珊珊的完全是兩個風格,也就是小資跟潮人的區別。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很動如脫兔的這個房間裏看看,那個房間裏摸摸,可是這一天,我坐在沙發上靜若處子。
她沐浴之後換上睡袍出來,做了兩個人份的早餐,培根火腿三明治、煎蛋、牛奶。我很給她麵子,竟然吃掉了一大半,其實我一點食欲都沒有,倒不是嫌棄這些東西不如自助早餐豐富,而是心裏有太多的東西卡著,如鯁在喉。
她一直沒有說話,專心致誌地吃著早餐,也絲毫沒有責怪我貿然造訪的意思。
房間裏非常非常安靜,這種安靜讓我覺得自己簡直置身於真空。
終於,我決定打破沉默,剛剛想要開口的時候,她卻先說話了:“落薰,你是不是都看見了。”
我一呆,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這須臾之間的沉默卻讓她誤以為我是默認了,於是她開始緩慢地說:“其實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不是完全為了錢,誠然,錢很重要,可是也要看是誰的錢,是不是?”
電光火石之間,我懂了。
她一定是以為我看到了她跟銀色750的主人,從而對她產生了不潔的聯想。
我搖搖頭,想要解釋一下其實我什麽都沒有看到,可是她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總是在節目中替別人分析感情,剖析問題,其實都不過是紙上談兵,到了自己身上,照樣兵敗如山倒。我如果說我不光是為了錢,你信不信……”
我看著麵前沉溺在自己囈語中的她,曾經關於她的疑惑的答案都慢慢浮出水麵,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月薪幾千的她會有那麽多錢去購置奢侈品,為什麽宋遠買G-STAR,CK會跟別人買班尼路一樣輕鬆,為什麽她會住在中天國際這麽昂貴的樓盤裏……
所有的一切,我終於全部明白了。
很可笑,我原本是來找她傾訴,想要依靠她的清醒和理智扶持我走出困惑和迷惘,沒想到整個局麵完全反過來,一貫灑脫率性的她反而向懵懂無知的我訴說她的心事。
我扶住額頭,小指來回搓著眉心,真是有些許無奈。
過了很久,我輕聲問:“那個人,有家?”
她抬起頭看著我,好像猛然從失魂的狀態中驚醒,接著,她點點頭。
我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和鄙夷:“那你就是個小三?”
她呆呆地看著我,麵對我的質問,不想承認,可是在事實麵前最終卻還是無力地點點頭。
不知為何,我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我匆匆忙忙起身跑到洗手間裏又是一陣嘔吐,那種歇斯底裏的樣子好像是要把內心所有不堪的秘密悉數嘔吐幹淨一樣。
羅素然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她的聲音裏是真的有擔心:“落薰,你不是有什麽事吧?要不要緊?”
我連連擺手:“不用了,這個毛病都一兩年了,每次一惡心就這樣……”
這句話說完之後,她就陷入了沉默。
我對著水龍頭猛拍臉,水花四濺,我之所以故意把動作幅度搞得那麽大,其實是怕她看見我眼睛裏那些碎裂成行的淚水。
真難受,我所珍惜的人,我心裏所有美好的影像,一個一個、接二連三,這樣破碎。
她倚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遞一塊幹淨的白色毛巾給我,語氣裏有不忍,亦有不甘:“落薰,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隻有黑和白,還有那麽多深深淺淺的灰,你不能就這樣對我蓋棺定論。”
我看著她,目光裏有無限哀傷:“素然姐,我怎麽看你,重要嗎?如果你真的有底氣,如果你真的不心虛,你敢把這番話說給宋遠聽嗎?”
聽到宋遠的名字,她全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木然地從羅素然家走出來,我知道她一定站在陽台上看著我。有那麽一瞬間,其實我想回頭上去給她道歉,可是最終,我還是克製住了這個念頭。
真是倒了血黴,一走出中天國際就開始下雨,我仰天長歎:“我到底是有多背啊!”
深秋的時候,溫度已經很低很低了,我蹲在公車站牌下,像一個流浪的乞兒。
這一次,我再沒有任何顧忌,撥通了那個電話,短暫的彩鈴過後,他的聲音傳過來:“想我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來:“嗯,林逸舟,我想你了。”
在他趕來接我之前,我已經渾身都被雨淋濕了,我的腦袋裏不停的反芻著從羅素然家裏出來之前,我們最後的那句對話。
她說:“落薰,我是愛這個人的,愛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可是我認為,愛這個理由,並不能使所有不道德的事都變得合理化。”
其實我說那句話的時候,心裏也很虛,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各執一詞的我們,究竟誰對誰錯。
林逸舟把我拉進他溫暖的車裏的時候,我全身都打著冷戰,嘴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把暖氣調到最高,順便打開座椅加溫打開,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讓我覺得好轉。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用紙巾擦幹我臉上的雨水,溫暖的氣息鋪天蓋地朝我湧過來,我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哭得聲嘶力竭。
這個世界上的男生有好多好多,可是大難臨頭,誰會緊緊握住你的手?
我一直知道他家境很好,房產很多,他又素來跟父母不合,所以一直一個人住在一套100平米左右的公寓裏。
他家的生意做得很大,經常要全國各地到處飛,父親忙也就算了,母親居然也是女強人。
當我問起他“最近一次跟他父母見麵是什麽時候”的時候,他想了很久才說:“偶爾會見見我媽,偶爾也會見見我爸,但是三個人全到齊,那還是一兩年錢我出車禍差點死了的那次。”
我嚇了一跳,他指著額頭上的傷疤說:“這個疤就是那次車禍留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不能劇烈運動。”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他揉揉我的頭:“那次多虧一個麻將館老板救了我,時候我父母也好好的酬謝了他,不過我就一直沒機會當麵謝謝他,因為那段時間我一直昏迷的,後來我父母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打擾別人,這事就忘了,我年輕的時候很多彪悍的事,以後再慢慢講給你聽。”
我看著他那道傷疤,傻乎乎的問:“是不是連你的風流韻事都毫無保留啊?”
他哈哈一笑,裝模作樣的說:“你好壞,人家還是純情處男咧。”
他曾經有意無意提起過,他最看重的就是自由,無論是誰都別想讓他放棄自由。
從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僅僅隻能是取暖,像兩隻落單的野獸,在光怪陸離的城市森林裏靠著敏銳的直覺尋覓到了自己的同類,擁抱著互相溫暖。
越是同類,越是相殘。
他的房間像所有男生一樣雜亂無章,我洗完澡之後穿著他的衣服走出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迅速地轉過身去,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我靠。”
我尷尬得手足無措,我又不是白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像幹柴烈火一樣,我從小就看少女漫畫的人,還有什麽事我不懂啊,所以他這個反應讓我不得不趕快提出我要回學校的建議。
他轉過來,冷冷地看著我:“這個樣子你回什麽學校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他這幾句話又說得我有點生氣,我呸,難道我這點魅力都沒有?
我剛想開口跟他吵,他的手機響了,是條彩信,我八婆地搶過來看,這一看,真是驚到我了。
居然是封妙琴發來的,彩信內容是她的照片,睜著大大的眼睛嘟著小嘴,還有一句話:還記得欠我什麽嗎?
此時我的心情就像正房太太抓到了小三,震怒之下我問都沒問林逸舟就直接把這個彩信刪掉了,然後我做了一件更缺德的事:我把封妙琴的號碼扔進電話黑名單去了。
做完這些之後我言辭鑿鑿地跟林逸舟說:“不準跟她有聯係。”
其實事後想起來,他當時隻要說一句“你算老幾”就可以讓我啞口無言,可是他隻是看著我笑,什麽都沒說,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地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過分。
他脫上衣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慘叫:“幹什麽幹什麽幹什麽!”
他無奈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你能不能稍微冷靜點,我隻是想給你看看我的刺青。”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背部左肩下麵一點的位置,那個刺青還微微有些腫,圖案非常漂亮:簡單的十字架被繁複的鏈子纏繞著,剛強之中又有柔美。
我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那個圖案正好印在我的心口。
我說:“我爸爸得了癌症,我要去看看他。”
窗外,大雨轟然砸下,整個城市被雨水傾倒。
我跟這個眼前這個我應該稱為“父親”的男人麵對麵的坐在這間幾十平米的屋子裏,彼此都沉默不語,房間裏的安靜在此刻顯得特別滑稽和諷刺。
為了這次見麵,我獨自一人背著包坐了幾個小時的車,途中無數次我心裏有個聲音說“不行就回去吧”,真的差一點,我就中途落跑了。
到底是何種力量讓我硬著頭皮還是來了,我說不清楚。
★[3]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在黑暗之中洶湧而出。
來之前我破天荒的主動跟我媽說:“媽,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睡?”
她用嫌棄的眼神看了我半天,丟了一句:“你洗了澡嗎?”
要是換作平時,我絕對是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回到我的房間裏去捍衛我作為一個成年女性的尊嚴,可是這一次,我一點跟她鬥嘴的精神都沒有,我神色安然的點點頭:“洗了的。”
也許是我的表現確實一反常態,在我翻來覆去長籲短歎了幾聲之後,我媽終於忍不住跟我說:“你要實在是覺得難堪,就別去了,把票退了就是了。”
我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努力抑製中鼻腔裏的酸澀,怕她聽出我聲音裏的異樣。我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懂事了,做任何事說任何話之前知道要為對方考慮了。
真是殘忍,人生就是這樣,不經曆鮮血淋漓的疼痛,就不會明白那些曾經讓我們厭煩的說教其實是受用一生的信條。
我說:“我沒事,他都這樣了,我還是去看看。他不仁,我不會不義。”
我媽翻了個身,沒有說話,而是用背對著我。
其實我真傻,她是我媽,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了解我更體恤我,她知道我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轉過身去不接話。
可是我怎麽都忍不住眼眶裏漫溢的滾燙的淚水,我用盡全身力氣控製住自己的氣息,我說:“媽,你知道嗎,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肯定會哭的。”
她有點驚訝,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孝女的口氣說“他沒養過我,將來他死了關我屁事。”
我清了清喉嚨,輕聲說:“我會哭,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我自己。他死了,我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有父親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明白那種感覺了。”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在黑暗之中洶湧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覺到枕頭被淚濕了。
我媽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這個沉默的男人相處一室,他埋頭抽煙,一直沒有抬頭看我。
一路上從車站接到我,到回到這個擁有我6歲之前的回憶的蝸居,他沒有正視過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為什麽會這樣,我隻知道,即使我們多年沒有聯係,在我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我的心裏還是湧起了穿山越嶺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爾午夜夢回時會看見他年輕的樣子,我沒有想過那張臉經過歲月的洗刷之後是什麽樣子,而今直麵相對,我隻能用一個很矯情做作的詞語來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著墨綠色的毛衣,頭發裏依稀可見些許白色,房間裏彌漫著煙味,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能不能給我一根。”
這顯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終於抬起頭看牢我的麵孔。
我直直的應承著這種目光,絲毫畏懼都沒有。
過了片刻,他有些慍怒的說:“小小年紀的女孩子,抽什麽煙,你媽媽怎麽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責我,等他安靜下來之後,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為什麽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笑出來,可能是心裏太苦了,苦到哭不出來,隻能笑了。
我說:“你也知道說是媽媽教我,那你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再說,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立刻就啞口無言。
多好笑,明明是親生父女,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卻在為一些一點都不重要的旁枝末節爭吵,這叫什麽事。
我一直笑著,笑得臉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褲子,說:“她要回來了,我先送你去賓館吧。”
我一聽到那個“她”字,便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們吵架。”
雖然被我拒絕了,但是他還是堅持把我送到了賓館門口,暮色中,他的眼神裏有太多我難以懂得的東西,在我轉身的時候,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那一聲“落薰”,像兩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沒有回頭,隻是說了一句“你安頓好家裏再打電話給我就是了”,然後像逃難一樣逃進了賓館。
我真的怕再遲一秒,胸膛裏那些努力壓抑的委屈和悲傷就會傾瀉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賓館,僅僅隻提供熱水和電視,沒有電腦,沒有網線,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胡亂的摁著電視遙控器,從1開始,無止盡的一路摁下去。最後我覺得,再不找個人說說話我就會窒息而亡了。
我翻著電話薄,不知道還可以打給誰。
那一刻,孤獨和寂寞像潮水淹沒了我。
我很沒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號碼,過了片刻,他睡意朦朧的接通了電話。
我發現我一輩子都是個沒用的家夥,他才“喂”一聲,我就全身抖得像個篩子,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他清醒了,可是聲音裏還是有無限慵懶:“落薰?說話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沒耐性了,於是我口不擇言的問了一句:“你旁邊睡著誰呢?”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可是這句話像離弦的箭一樣勢不可當的通過電話直抵他的耳膜,然後我在電話裏聽到他一陣放浪形骸的笑:“寶貝,你真是千裏眼,還知道我身邊睡了人。”
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我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氣吊著死活提不上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趕快補了一句:“別緊張,是男的。”
我一生氣差點沒直接掛了電話,我靠,玩我呢,於是我恢複了往日一貫的頑劣,故意問他:“其實你喜歡男生?”
他又是一陣嘿嘿的笑:“我不告訴你。”
聽到他的聲音之後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好多了,可是為什麽又陷入了另外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
是因為這個人?林逸舟?這個人在我心裏到底是什麽位置,什麽分量?
掛電話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跟他說:“逸舟,我很想你。”
從來沒有什麽局麵會讓他束手無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聽見彼端他勻稱的呼吸聲,可是就是等不到他開口說一句話。
如是,我便懂了。
我輕輕的笑起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來我們去喝酒。”
他如釋重負一般泄了口氣:“嗯,回來再聯係。”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潔白的大**,腦袋裏一片餛飩,很多人的麵孔在我眼前閃過,最後定格的是當初周暮晨那張隱忍的麵孔。
直到今時今日遇到了林逸舟,我才懂得了周暮晨當年的沉默。
我聽說每個人終其一生所愛的其實都是一類人,從前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運安排我認識的周暮晨,林逸舟,他們又確實是一類人。
我愛的這一類人,說得好聽叫瀟灑,說得不好聽叫浪子。
我了解這一類人的本性,因為我的父親,他就是這樣的人。
從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遠不要奢望自己能成為浪子終結者,真正的浪子,沒有終結者。
如果他最後在一個女人身邊停靠了,不要以為是這個女人終結了他,其實隻是一個契機而已。
當浪子想停靠了,恰好經過他身邊的這個人,就成了浪子終結者。
可是我不知道,當我出現在林逸舟生命的時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時候。
我同父親的會麵是一場從本質上透著荒唐和諷刺的鬧劇,我原本就隻請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還沒有任何音訊,我決定自己出門去走一走。
有一種人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長大成人,他們的眼眸裏從來就沒有天真過。
太多年沒有回來,這個城市以一種全新而陌生的姿態迎接了我,我胡亂的在大街小巷裏穿行而過,終於找到了我兒時就讀的小學之一。
為什麽是之一,說來也是荒唐,因為我同時在兩個小學報名上學。
那真是一段混亂的歲月,我尚未懂得分離的涵義便已經體會到分離的淒楚,父母離異之後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將我交付給年邁的奶奶。
老人待我不能說差,但也談不上好,每天教我背唐詩,背不出來的時候會用做衣服的那種大尺子抽我的掌心。
在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小學,老人認為小孩子不讀書不行,於是擅自做主將頑劣的我塞進了課堂。
一周之後,良心發現的父親又接我去他那邊,在附近的另外一個小學也替了我報了名。
小小年紀的我當時就一鳴驚人的對他說:就算你養條狗也不能這樣喊它來就來,要它滾就滾吧。
其實換作現在,我就知道可以用一句很文雅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來表達我的意思,但是當年實在是才疏學淺,於是招來了所謂“後媽”幹脆利落的兩個巴掌。
那個女人下手真狠,兩個巴掌直接甩出我的鼻血,我還呆呆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些鮮血順著我的下巴滴到衣服上,鞋子上,地上。
我沒哭,真沒哭,完全嚇傻了。
更讓我傻掉的是過完一個月回到奶奶家附近那個小學時,早上發豆漿的老師跟我說“你交的錢是上個月的,這個月沒有你的。”
中午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哭哭啼啼的,問清楚原因之後,下午她就陪著我一起去學校,她本來是想去質問老師的,可是年輕氣盛的老師根本沒把老弱婦孺看在眼裏。
在奶奶據理力爭了好久之後,老師終於不耐煩的說:“好了好了,明天開始給她喝就是了。”
但是第二天,我並沒有去領豆漿,看著別的同學喜滋滋的從我身邊走過去,我隻是暗暗的吞吞口水。
那種淡淡的羞恥和與生俱來的自尊心都不允許我去接受別人的施舍。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這個想法在我的成長中一直深深紮根在我的心裏,它是我勢單力薄的驕傲的根源。
可是我沒有想到,遇到愛情的時候,這個信念完全被顛覆了,我竟然會弄得自己那麽狼狽,那麽不堪。
我不明白為什麽,但是我沒有辦法。
我愛了,我認了。
就在我對著斑駁的圍牆陷入對往事的追憶而傷冬悲秋的時候,手機響了,我一邊心疼漫遊費一邊接通了電話,父親言簡意賅:“明天你要走了,今天一起吃飯吧。”
關於這個“後媽”,我所記得的僅僅是那兩個又快又狠的巴掌,我簡直懷疑她以前是練過鐵砂掌的,要不怎麽能把臉皮厚得跟LV的包一樣的我扇出鼻血來呢。
這餐飯吃得極其尷尬,首先是我跟晚娘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然後是她點的菜我不碰,我的點菜她不吃,最後也是最具殺傷力的尷尬是來自我親生父親的一句話。
他說:“落薰,害你白跑了一趟,我那個……是誤診。”
我當場筷子就沒拿穩掉下來了,我靠,世界上還有比康婕那個鄉霸更烏龍的人,我真想叫她來拜師!
就在想起康婕的那一瞬間,我立即承上啟下的又想起了她跟周暮晨,這一係列的心理活動讓我整個人在頃刻之間呈現出了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
晚娘終於找到機會挖苦我了,她一邊給父親夾菜一邊陰陽怪氣的說:“看看你的好女兒這個樣子,聽到你沒得癌症,好像是很失望啊。”
父親怔怔的看著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徹底弄昏頭了。
我把筷子朝那個女人身上一扔,聲色俱厲的丟下了一句話:“是啊,我失望的是他怎麽沒得艾滋病,要是得了傳染給你,我才開心呢!”
說完那句話我就提起包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別看我昂首闊步的,其實我心裏虛得很。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鐵砂掌或許已經登峰造極了,我一點都不想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