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最好不要錯過兩樣東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和一個深愛你的人。
自從羅素然知道了宋遠跟李珊珊的事情之後就對宋遠實行了經濟封鎖,她像每一個惡俗的女人一樣以為掌握了一個男人的經濟命脈就等於掌握了這個男人,無論他是老公,還是弟弟。
她在電話裏對我說:落薰,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想說點好聽的話開導或者說是寬慰一下她,可是努力半天我悲哀的發現,我確實詞窮了。
那麽玲瓏剔透的一個人,居然也用這種低級的手段和伎倆,也是真的別無他法了吧。
迫於無奈,宋遠打電話來找我借錢,從前那麽驕傲的男孩子,開門見山地跟我表明他的目的,我握著手機難過了好半天,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他應該也不會跟我開這個口吧。
想了半天,我還是決定出麵做個和事老,替羅素然勸勸宋遠,說到底,宋遠還是羅素然的弟弟,她也就是一時之氣,我媽以前還天天罵我呢,我要真的有什麽事全世界也就她會替我收拾爛攤子。
打定主意之後我把我的想法跟許至君說了,他偏了偏頭:“好,我陪你們一起去好了。”
李珊珊出院之後就像一顆被冰雪凍過的大白菜,整個人都怏怏的,看到我挽著許至君一起出現的時候,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訝異。
我心裏不是沒有忐忑的,她跟林逸舟關係那麽好,此時看到我跟別人走在一起,總還是覺得怪怪的。可是許至君輕輕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覺得什麽都不必多想了。
我們去商量計劃之前決定先喝酒壯膽,我原本擔心李珊珊的身體不能喝酒,她大手一揮:喝啊,怕個屁啊。
然後她悄悄把我拖到一邊,她像個小太妹……不對,她就是個小太妹,把我抵在牆上,幾厘米的距離逼視我,問:“真的想好了?”
這一次我沒有膽怯,我應承著她的目光,毫不猶豫的說:“想清楚了。”
她看了我很久,直到確定我這種堅定不是裝腔作勢之後,放開了我,拍拍手:“如果林逸舟問我,我就照實說?”
我點點頭,就照實說吧。
我不要再像一個鍾擺,在林逸舟和許至君之間左搖右晃搖擺不定。
我勇敢得太久了,現在隻想找一條看上去最安全的路走下去,走這條路的時候我要自己對別的路上那些笙歌笑語都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我不想再貪戀海市蜃樓。
很多人都覺得我勇敢,都覺得我像顆雜草一樣堅韌,其實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
如果我是從小生在優渥家庭成長得順風順水的譚思瑤,或者是懂得自我保護懂得捍衛自己利益的天蠍座女生孔顏,如果我是幹脆打破世俗準則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李珊珊……我大可不必這麽堅強。
因為以前失去過,知道失去很可怕,所以現在才比她們都懂得珍惜,不會迷失自己,也不敢迷失自己。
我走進去在許至君身邊的位置上坐下來,他側著頭看著我,我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慌亂。
我不知道到底他在這幾天當中經曆了什麽,會讓一貫不動聲色的他動輒皺眉,動輒歎氣,動輒心神不寧,他不說,我便不問。
我在餐桌下抓住他的手,我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有事的時候你總陪著我,你有事的時候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那天晚上,掛掉電話半個小時之後,他居然在我家樓下叫我,我媽媽那一臉“捉奸在床”的表情讓我欲辨已忘言。
我跑下去看見靠著車抽煙的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樣漂亮,他說:“程落薰,我們試試吧。”
我一直很怕遇不到我喜歡的那個人,後來又怕遇到那個人他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再後來我又怕那個人躲在世界上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就是不出現。
每一次我等公車的時候都是那種忐忑的心情,我好怕等到天黑,等到最後,它還不來。
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膚鬆弛了,眼角爬上細紋了,那個人他還不現身。
羅素然說人生最好不要錯過兩樣東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和一個深愛你的人。
這麽多年,她說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說,好,不管結果怎麽樣……我們試試看。
這個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雖然結局未知,但我願意找一條看起來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隻是,命運比我想象之中要強悍太多,感情從來無法戰勝命運。
晚上我們四個人去化龍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歡的百威。
化龍池曾經隻是一條擁擠著低矮民居的安靜古巷,隨著第一家酒吧的開張,迅速變身成如今的熱辣模樣。
李珊珊喝多了之後抱著我跳舞,對麵有男生對我們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順著原木的屋頂落下來像一道水簾,地上是經年的石板,坑坑窪窪的小水窪裏反映著一條街的喧嘩和情調。
李姍姍真的有點點醉意了,她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價的,我都懂……”
我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麽,但是我也有點暈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應著她:“其實我很愛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來,等他肯停下來了,我靠,居然不是為我……”
我們兩個瘋女人執手淚眼相望,在酒館門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畫麵,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會懷疑我們的性取向。
我們兩個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兩個人突然之間的衝突打破的,我不明白宋遠怎麽會突然跳起來指著許至君說:“你再亂講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臉!
我霎時清醒過來,瞬間有迷糊了:除了我,還有人對許至君這麽不客氣?
許至君坐在角落的位置裏看著外麵,他一動不動,可是我覺得,他好像一個引線就要燒完的炸彈,再不做點什麽他就要爆炸了。
還是李珊珊比我反應快,她衝過去一隻手抓住宋遠,一隻手拖住許至君就往外走,回頭對我喊了一句:“傻逼,拿著包啊!”
我們四個人坐在許至君的車裏,我和李珊珊之前那點暈眩完全消失了,每個人都板著臉,一時之間誰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許至君平日裏沉穩的風範再次彰顯出來,他對宋遠說:“你不要激動,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情不會比你輕鬆,但是我以人格擔保,我沒有騙你。”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麽事,別把我跟落薰當傻逼啊。”
我本想插嘴說一句“剛剛你還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們三個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這句話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許至君討厭煙味,可是這次,他是我們四個人之中最先點煙的,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他緩緩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我們兩個人終於決定“試一試”的那天晚上,他來找我的原因,並不是簡單的怕我會不開心而已,他來見我,是想找他心裏這個“孤勇”的程落薰,借一點勇氣。
許至君回到家裏,打開燈才發現他媽媽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記憶力除了外婆去世,他從來沒有看到他媽媽哭過,可是在燈光大亮的那一瞬間,陳阿姨轉過來看著他的臉上,分明是一片潮濕。
在所有人的眼裏,她一直是個很溫柔嫻靜的女人。
從他兒時起,媽媽就跟一直告訴他:“無論什麽事情都不要撒謊,你撒了一個謊,以後就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圓,這樣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東西,隻要不是太離譜,都可以直接跟媽媽說出來,在他的生命當中,沒有一樣東西是要通過撒謊的方式去獲得的。
誠實,是媽媽的教育饋贈於他最好的禮物。
那天晚上,陳阿姨叫他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告訴了他一個對於他來說雷霆萬鈞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許至君根本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可是陳阿姨疲倦的神色和不願再多言的態度都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著媽媽,一時之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陳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臥室中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坐在寂靜的客廳裏,聽著時鍾裏的指針發出的寂寞聲響。
過了片刻,他打了個電話給爸爸,可是接電話的卻是一個女聲。
那邊隻說了一聲“喂”,他就掛掉了電話。
他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哭過了,可是這一次,他確實有那麽一點想哭。
宋遠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我們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隻有車頭那個多啦A夢的擺設不知人間憂愁般搖頭晃腦。
許至君繼續說:“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麵有些事情,但是在這個年代,這樣的事情不再是一個案例,而成為了一個現象,我偶爾會旁敲側擊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謬的理論。”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我爸爸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種各樣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抖了一下。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
他說:“我當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也當沒有我這個爸。”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這一生成為怎樣的女子,我隻知道在沒有他的時光裏,我不得不學會自己獨當一麵,適應家中沒有男性的生活。
早年為了不讓媽媽失望傷心,我不得不學會說謊,不得不學會自己在那些沒有幾個漂亮的分數的期末通知單上模仿媽媽的筆跡簽字,不得不在學校召開家長會的時候去路邊隨便找個人,塞給他一些錢,讓他坐在教師裏冒充我的親戚。
不是沒有人問過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們想象中那樣因為受到的傷害太大而不願意談及。
我隻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說起。
我沒有一個契機像很多女孩子那樣年幼時在父親麵前撒嬌,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訴他我喜歡一個什麽樣子的男孩子,沒有人會在下雨天撐著傘在校門口等我,沒有人會在媽媽震怒要打我的時候擋在我的前麵。我的生命裏沒有這樣一個人,
沒有這個人。
我的眼淚安靜的流出來,許至君緊緊握住我的手,這個動作仿佛成了我們彼此之間默契的一個暗號。
說不清楚自己的動機,或許隻是為了讓他媽媽放心,許至君終於下決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麵這個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調出了他爸爸的每個月的電話詳單,找到了每個月出現得最多的號碼,一個一個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來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數名單他都確定了,隻有一個號碼最可疑。”
許至君對著詳單上顯示的那個號碼撥過去,卻發現自己的手機裏早就存在這個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內心感受巨大的震撼。
當他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撥錯了。
於是他趕快摁掉,仔仔細細核對了一遍之後,再撥。
沒有錯,那三個字,在他的手機上閃亮著,羅素然。
★[2]原來,我們這些人的青春,每一個人都是暗傷連城。
從來不會撒謊的許至君,所以麵對宋遠的時候,他根本不曉得要如何自處,他隻能痛心疾首的告訴他:你的姐姐羅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婦。
聽到這裏,宋遠還沒有動作,我就尖叫起來:“不可能!”
許至君看著我,目光裏充滿濃烈的哀傷,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沒有必要騙你們,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裏也很矛盾,我掙紮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知道羅素然在你心裏的分量,況且當時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沒有說。”
我看著他那個樣子,看著他蹙起的眉頭,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陰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斕的街頭突然就失了聲。
我用力忍著,我不想在他這麽煩惱的時候還表現出一副很脆弱很經受不起打擊的樣子。
他需要我的勇氣,他需要一個堅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說起來真是命中注定,其實在很早之前,命運那隻翻雲覆雨的大手已經在我麵前揭開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個茫然的清晨,我在中天國際樓下看到從車裏下來的羅素然,她當時臉上那種與平時截然相反的倉皇表情……
我想起我第一次從許至君家裏出來,陳阿姨把我送到門口,轉身我就看到許至君他父親的車……
原來早就有了端倪,原來我是最早洞悉的那個人。
我轉過頭,對宋遠說:“我答應過素然姐,什麽都不跟你說,但我真的不知道,人物關係是這樣……”
宋遠靠在李珊珊的肩頭,黑暗之中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珊珊也一直沉默著,我知道她一定因為這件事而聯想到了她自己。
原來,我們這些人的青春,每一個人都是暗傷連城。
我完全能夠理解許至君當時的感受,那種驚心動魄,那種難以置信,那種完全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震撼和憤怒,那種要不要告訴我和宋遠的矛盾與掙紮。
我也完全能夠理解宋遠此時的感受,這種顛覆,這種不可思議,自己一貫敬重的姐姐,斥責起李珊珊來那麽大義凜然的姐姐……
我沉默了,李珊珊沉默了,宋遠沉默了,連許至君自己,都沉默了。
這個晚上,我們誰都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我們分成兩部車各自散去之前,我把宋遠拖到一邊,我緊緊地抓著他戰栗的雙手,無比誠懇地跟他說:“宋遠,無論怎麽樣,你還是要跟素然姐和解,明白嗎?”
平日裏總是吊兒郎當一副二世祖模樣的他,眼睛通紅的看著我,在某個瞬間我覺得,這個貪玩的男孩子好像突然長大了。
他說:“我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她,她做什麽都是為了我。”
我們兩個人看著對方,作為羅素然最親近的兩個人,我們誰都不願意承認,心裏有個地方,真的坍塌了。
那個晚上許至君不想回家,我就陪著他在江邊坐了很久很久。我從來沒有想過除了林逸舟之外,我還有這樣的耐性陪伴另外一個人。
時間不太晚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散步,或者騎多人單車,車輪經過留下一片笑聲。
我們背靠著背坐在石凳上看著一些人放風箏,長長的風箏線上串著很多彩燈,遠遠的看上去就像一顆一顆星星在閃亮。
我忽然覺得,許至君也像我暗淡青春裏的一顆星星,明亮,璀璨,卻也遙不可及。
他握住我的手,忽然長歎一聲,然後緩緩說:“很久之前總是從思瑤那裏了解關於你的事情,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會這麽親近。”
夜晚的風把我的頭發吹得很亂,不知不覺之中我的頭發已經很長很長了,不知不覺之中時光就這樣流逝了。
早幾年張愛玲大熱的時候,我也裝模作樣讀了幾本,印象中最深的不是很多人都交口稱讚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那段經典的文字,而是《十八春》裏一句普通的對白。
你問我愛你值不值,你可知道,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許至君一定沒有看過這些,他的童年是在進口玩具和日本動漫中度過的,他這個年紀的男生如果讀過張愛玲,那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他不知道這些,可是他確確實實做到了這些,這就足夠難得了。
在經曆過跟林逸舟那樣顛沛流離之後,我才體會到現世安穩的難得,能夠讓我一想起他在就覺得寬慰的人,隻有許至君。
至於林逸舟,那是另外一句我喜歡的詩了: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他是一個浪子,帶著渾身鋒利的銳氣,劃傷自己也劃傷了身邊的人。然而,總有一天,浪子也會疲倦,浪子也要停靠,隻是到了那個時候,不知道恰好路過他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他那麽多緋色傳說,那麽多紅顏環繞,是甲乙丙,還是ABC,或者真的就是封妙琴……但都與我無關了。
我希望他幸福,即使我不是這個幸福的一部分,即使風水輪流轉,我卻永遠不在那個輪子裏。
而此刻,我希望他幸福的那個人,帶著他的女朋友,跟一群狐朋狗友坐在一間清吧裏,喝著黑山黑啤。
這種啤酒是捷克啤酒的代表,采用深層井水,6個月的底層發酵,在濃烈的焙焦麥芽中夾雜著一股令人驚異的果味清香,苦中帶甜。
封妙琴手腕上帶著一隻CK的腕表,不仔細看的話會以為是一隻手鐲,設計非常漂亮,這是她前一周死纏爛打讓林逸舟買給她的。
身邊有個識貨的女生挑了挑眉,問她價格,她故意趁DJ換碟的時候大聲說,也不貴,才三千,還打9折。
林逸舟瞟了她一眼,雖然光線昏暗,但她還是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快,即時收聲,但臉上也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
十一點半的時候,清吧的老板娘來了,立刻有很多女生圍了過去,林逸舟這一堆的女生也都像蜜蜂聞到了蜂蜜的清香,全部哄然而上。
林逸舟叼著煙,皺著眉問:“她們幹什麽呢?”
在一旁開酒的服務生解釋說,我們老板娘每天晚上都會在這裏幫客人算算塔羅牌,無論什麽都算得很準,所以有不少人是慕名而來的。
搞清楚這個原因,林逸舟笑著問封妙琴,你要不要去算算?
可惜她還因為他之前瞪她的那一眼而耿耿於懷,嗤笑了一聲之後起身扭著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了,林逸舟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懶得理她。
隨著一個女生跑過來用一種死了人一樣的語氣告訴他們“真的好準啊”之後,林逸舟也躍躍欲試,不準也不會少塊肉。
他坐在老板娘對麵,老板娘問他,算什麽?
身邊的人都在起哄,算愛情,算愛情。
他笑了笑,就算愛情好了。
原本隻是抱著好玩的態度來試試,並沒有真的想過會聽到什麽金玉良言,可是在抽牌的時候他還是表現得十分肅穆。
此時封妙琴已經從洗手間裏出來了,看到林逸舟在算,她也站在周圍饒有興致的跟著大家一同圍觀。
然而,老板娘的第一句話,就讓原本熱鬧的氛圍凝固了,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變成了尷尬的表情,封妙琴的麵孔更是像結了冰一樣。
老板娘說,現在你身邊的這個人,不是你的真愛。
滿室的重金屬音樂在頃刻間化作了寂靜,那些鼓點像是打在了封妙琴的心髒上,她幾乎是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林逸舟,而林逸舟就是在她仇視的眼神中,漫不經心的說出了那句話。
“真的蠻準的。”
這句話導致那天晚上封妙琴像瘋了一樣跟林逸舟吵架,她坐在副駕駛上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質問他:“你怎麽可以當著那麽多人那樣侮辱我!”
林逸舟專心致誌的看著前方的紅綠燈,左手伸在窗外撣煙灰,輕描淡寫地回答她:“我又沒說錯,確實很準啊。”
封妙琴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她好像是忽然之間才明白,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他不會像很多男生那樣看到女朋友哭了就妥協,退讓,承認是自己錯。
他不會。
她慢慢的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過了片刻,她笑了。
她用激憤地語氣問他:“那麽,誰才是你的真愛呢?程落薰嗎?”
一個急刹車,沒有係安全帶的封妙琴由於慣性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她瞪大眼睛,怒視著林逸舟,沒想到林逸舟眼中的憤怒比她還要多得多,一時之間,她被震住了,說不出話了。
林逸舟指著她,一字一頓:“你給我閉嘴!”
當時是淩晨2點43分,林逸舟的車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他跟封妙琴在車中怒目相視。
淩晨2點43分,許至君的也車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在等紅綠燈的空擋,他抽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
30秒後,綠燈亮起,他們由東往西,我們由西往東。
兩輛車交錯而過,他們沒有看見我們,我們也沒有看見他們。
隻有上帝看到這一切。
把封妙琴送到家門口,她下車的時候,氣鼓鼓地對林逸舟說:“我想要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
林逸舟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他說:“就當我送你的分手禮物吧。”
★[3]在看到那個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聲了。
譚思瑤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她吞吞吐吐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越問她越慌,最後被我逼急了她隻好大叫:“你先回來再說!”
我站在公寓門口看到心急如焚的她和徐曉文,電光火石之間,我真的傻了,到底什麽事情這麽嚴重,這兩個人會露出一副好像死了人的表情。
譚思瑤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崩潰了,她跑過來抱著我就哭,我恍惚之間感覺我們又回到了高中時代那個上午,我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她跟馮妍兩個人哭得淚流成河。
我一邊拍她的背一邊哄她:“別急別急,有什麽事慢慢說。”
徐曉文也手足無措的跑上來幫著我哄了哄她,然後轉過來正色對我說:“落薰,你要做好心裏準備,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我看著他們兩個的臉,須臾之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打開學校論壇的時候,網速有點慢,譚思瑤忽然擋在我麵前,歇斯底裏的說:“還是算了,落薰,算了……”
徐曉文的樣子看上去像繃緊的琴弦,一時片刻之間,他不知道要怎麽辦,他呆呆的看著我,又看看譚思瑤,最後他也快要崩潰了。
宿舍裏沒有別人,隻有我們三個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讓我看。”
林逸舟曾經說過,程落薰最可怕的時候不是摔東西,而是不說話。
在看到那個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聲了。
那是我的照片,很清楚可以看到我右眼眼角的那顆淚痣,最讓我確定的是鎖骨下麵的刺青,這個刺青的圖案是林逸舟自己想出來的,全世界隻有兩個,一個在他背上,一個在我胸口。
我隻看了兩張,徐曉文就忍無可忍的衝上來關掉了顯示器,與此同時,譚思瑤也反手關掉了電腦的電源。
我木然的看著他們,其實我心裏有好多好多話想問,可是我的喉嚨裏好像落滿了灰塵,那些灰塵很厚重,堵得我好難受,可我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我無助的看著他們,他們也同樣無助的看著我,我的腦袋裏是一陣接一陣的巨大轟鳴聲,世界在一刹那炸裂,眼前好像有血色大團彌漫,自天邊聚集,劈頭蓋臉而來。
我簌簌發抖如風中樹葉,牙齒上下格格戰栗,嗓子口好像已經不由自主地裂出尖叫,一聲一聲,像一隻獨自哀嚎的獸,耳膜中血液砰砰撞擊,卻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他們一直陪著我,譚思瑤的眼淚一直在流,徐曉文默默的坐在一邊看著我。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終於說了一句話:“天黑了。”
天黑了,像不會再天亮了。
我想可能再過幾十年,我都不願意去回憶那個星期當中發生的一切,因為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都是那麽痛徹心扉。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閉上眼睛,還能夠清晰的想起自己當初那種絕望的心情,那些負麵的情緒像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在我的眼前張牙舞爪,而我卻隻能很沒用的蹲在牆角劇烈哭泣。
除了班導到堂點名的課之外,徐曉文和譚思瑤全都撬了守著我,哪怕是一些重要的科目要劃考試重點他們都一步不離的守著我。
我很安靜的睡在**跟他們說:“真的沒關係,你們去上課吧。”
可是無論我怎麽說,他們都堅持自己的意思。每餐按時派一個人去給我買飯,雖然買來我也不吃,或者是草草扒兩口就扔在一邊。
平時我要是這樣他們肯定都會覺得很驚訝,因為我在他們的心裏就是一個彪悍的飯桶,有時候菜不好吃,譚思瑤剩很多飯,我都會罵她,問她有沒有讀過“粒粒皆辛苦”。
看著譚思瑤一個千金大小姐紆尊降貴的請求我吃東西,我心裏也真的很內疚,我笑著跟她說:“以前你總覺得欠我的吧,這次你全還了。”
她看著我,眼淚嘩啦嘩啦就流下來:“落薰,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你要受這麽多苦,之前我還因為許至君的原因有點生你的氣,可是現在我真的想通了,可能是上天在別的方麵讓你太坎坷了,所以讓我把許至君帶給你。”
我的眼睛也有一點潮濕,啊,許至君嗎,不知道他媽媽的手術怎麽樣了。
在發生這件事之前,我們兩個人還特意拐彎抹角找到了一家私房菜的菜館裏去吃飯,芙蓉廣場曼哈頓大樓上麵,幾經周折才找到。
吃得很飽之後許至君很認真的跟我說:“我媽媽就這幾天要做手術了,我就暫時不陪你了,等我媽媽這邊弄好之後我就去找你。”
臨走的時候他還偷偷在我錢包裏塞了幾百塊錢,我回家才發現,打電話問他怎麽回事他笑著說“我這幾天沒時間給你買吃的,你自己拿著錢方便點,想吃什麽就吃”。
那個時候我簡直感動得想哭,那種感覺就是覺得自己以前受過的委屈都不算什麽了,眼前這個人他完全會把之前生命中所缺少的全部補給我。
可是一轉眼,繁星閃耀的天空,就全亂了。
我的手機一直關機,許至君中途打過兩個電話給譚思瑤和徐曉文,他們誰都不敢跟他說實話,隻說我是人不舒服,回家去了。
以許至君平時的聰明應該察覺到這個謊話多蒼白,可是他也追問下去,可見他媽媽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他也沒太多心思來細想我這邊到底出了個什麽狀況。
我成了一個怕光的人,每天都把窗簾拉得死死的,生怕一絲光照到我身上我就會化為灰燼。我也不敢出門,害怕同學們那些猜測的言論和好奇的眼神。
雖然照片上的關鍵部位都打上了馬賽克,但是夏天我穿吊帶的時候有很多人看到過我的刺青,大家都知道那個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程落薰。
夜裏我聽見譚思瑤輕輕的鼻息聲,可是我怎麽都睡不著,我覺得我的人生應該要就此畫上句號。
我打開手機,這些天裏有很多信息。
宋遠說:落薰,我覺得好難麵對我姐,我現在跟她說話都覺得別扭。
康婕說:鄉霸兒,你在幹什麽啊,我以後叫你鄉霸兒好吧?哈哈,兒化音,像不像首都來的?
還是康婕:阿龍跟我媽媽吵起來了,唉,你說我怎麽就找不到一個安寧的地方呢?
許至君說:我在醫院陪我媽媽,她情況不太好,我走不開,你自己要好好的。
還是許至君說:程落薰啊,我有點想你,你病得很厲害嗎?電話總關機,我蠻擔心你啊。
依然是許至君說:你老實承認你是不是跟林逸舟在一起啊,老子要拖你去浸豬籠。
……
一路看下來,幾乎全是許至君,而林逸舟像他承諾的那樣,沒有再輕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短信。
我站在天台上,風把我的白色睡裙吹得鼓脹翻飛,我想我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一俱充滿戾氣的冤魂。
我給許至君發了一條很矯情的短信:許至君,這些年來,你在哪裏,為什麽我這個時候才遇到你。
發完之後,我靜靜的坐下來,水泥地板很冰很涼,到處都是空的啤酒瓶子,我隨手撿來一隻用力在石階上敲破,玻璃四濺。
順手撿起一塊,伸出左手,這條傷痕累累的手臂在月光下泛著潔白的光芒。
我記得那些細細的刀疤,在失去周暮晨的那個仲夏,我依靠這種方式發泄內心的悲傷。
我記得那兩個圓圓的煙疤,在得知最好的朋友背叛過我的時候,我企圖用身體的疼痛抵抗心裏的痛苦。
我記得我的十六個耳洞,我記得我胸口那個黑色的刺青。
我也記得那個肮髒的夜晚,我看見不堪的一幕之後,自己的牙齒狠狠地咬在手臂上。
我記得。
這一次,我手中的碎玻璃,決絕的劃向我的左手手腕。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溫熱的血液流滿了整隻左手,我安靜的躺在水泥地板上仰望著深藍的夜幕。
我聽見一個聲音,譚思瑤的尖叫,然後她來拖我,我掙紮。
漸漸的意識就模糊了,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也看不清楚她的臉……
我昏昏沉沉的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的譚思瑤,她緊緊地握著我包裹著厚厚紗布的手,看到我醒來她先是笑了,接著又開始哭。
我想說話,可是就是沒有力氣,頭也很暈很痛。
她附下身來對我說:“我去找至君,他在他媽媽那邊。”
我使出渾身力氣拉住她:“先別去,先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在譚思瑤混亂的敘述之中,我搞清楚了這一天一夜當中發生的事。
她半夜醒來,看到我的**是空的,洗手間裏又沒人,心裏就知道要出事了。她想起我們高中的時候誰不開心就會跑到天台上去很做作的哭一場的習慣,於是她披著睡衣就爬上去了。
等她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流了很多血,她想把我拖去醫務室,可是她沒有力氣,她沒有一點辦法……
她哭著打電話把許至君叫過來,任憑徐曉文怎麽巧舌如簧,半夜三更宿管硬是不肯放人進來。許至君一改往日謙謙君子的形象,二話沒說,從錢包裏抽了幾百塊錢塞到宿管手中,這才進了女生公寓。
譚思瑤說許至君看到我當時那個樣子,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然後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瘋了一樣衝了出去。
她跟徐曉文不放心我,硬是也一路跟了過來。
檢查之後說我有輕微腦震**,手上的傷口也不是太深,主要是太長時間不進食,所以才會暈厥,接下來隻要多休養幾天就好了。
譚思瑤看著我,她很鄭重的說:“我覺得他是真的挺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