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光線在視界裏泛濫,像迷蒙的大霧。

它們開得那麽燦爛鮮明,我卻叫不上它們的名。

是因為被罩上了柔光,

還是因為不知名?

一瞬間,這些粉的白的身影又忽然變得模糊不清。

處於初春和仲春界點的日子,為了完成一組照片作業,我們拿著蘋果和相機在校園裏四處遊逛,物色美好的背景。

要有草坪,還要有花。

要把同一個蘋果拍出現實主義、經典主義和形式主義的風格。

五四體育館足球場上的草還沒變綠,讓我們大失所望。但是忽然回頭,卻看見身後挨著三教還是四教牆根的地方有幾株植物長勢繁茂,不粗壯的枝條上重重疊疊落滿了花,粉色和白色的花瓣中藏著幼嫩的花蕊。

沒有綠葉襯托,卻反而更顯純淨美好。

同行的女生欣喜若狂地跳進園圃裏去拍照。我在她身後,看見她頭上還戴著冬天的發飾,白色毛毛球,也像一小簇花。

她在拍花,我突然很想拍她。

但是我非常了解,她非常不喜歡照相,麵對鏡頭時總是會抓過手邊的一切東西擋在臉前。

那種發飾我也有,同樣的毛毛球,同樣圓圓大大的。

是黑色,戴起來像多了一個頭。

拍著小花照片的女生除了不愛拍照,而且對數碼產品無能。嘟嘟囔囔著:“為什麽總是這麽模糊呢?好像是沒法聚焦啊。”

我說:“你沒有調到微距模式吧?”

終於恍然大悟。

她一邊說:“《聲息》的封麵上不是有兩朵小白花嗎?”

“嗯,大概是象征季明櫻和柳溪川吧?”樣書就在我隨身的包裏。

“是塑料花嗎?看起來假假的。”

我笑起來。

照片中的一張。

數碼相機的小屏幕中間很明顯有一串彩色的光暈。

高中時有一次在車上,媽媽隨口說:“不要和漂亮的女生做朋友,你又不漂亮,會變成陪襯的。”

當時我發自內心地“哦”了一聲。

但是,後來我的女朋友們還是全都比我漂亮。

不知道為什麽。

有一陣很苦惱比她們不漂亮這件事,索性剪了短發,整天穿T恤和闊腿運動長褲,好幾個夏天沒有穿裙子。

我終於可以不和我的女朋友們比美了。

但喜歡我的男生處境變得尷尬。

隻好又把長發蓄了回來。雖然媽媽還是不時打擊我:“人矮頭發長,拖拖拉拉,看起來像條拖把。”

其實我沒有矮得很離譜,我163cm。

關鍵是,我的“小白花好友”身高168cm,跳舞的底子,隨隨便便都可以一個後踢到頭頂。

證明相對論的還不止身高。

高中畢業後,還能相信現實中的友誼嗎?

總會有這樣的人吧?

爬上床後突然看見眼熟的未接來電,回過去,“什麽事呀?”

那邊抱頭說:“我快抓狂了呀!明天就要交稿,可是我現在對自己寫的東西完全沒有信心,不知道人類能不能看懂。你來幫我看看,把看不懂的劃出來。”

鬧鍾顯示時間11:50,卻也阻攔不了下一句話自發地脫口而出:“你等一等哈,因為我還要換衣服。”

這一夜北京下著新年的第一場雪,車道很滑,從北大到五道口短短的直行路,出租車足足開了一小時。小區關了側門,還要步行一段結了冰的小徑。

打開門看見肩上有落雪的她,你也會感動吧?

哪怕在問第四遍“真的看得懂?沒有邏輯混亂嗎?真的嗎”的時候她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因為“天黑不安全”晚上九點陪你走回家的夜路,而她自己走回寢室的距離變成了原本的兩倍。仿佛天黑隻是你的困境,而她頭頂上自備太陽似的。

這樣的人。

也會經常嘲笑你“老年癡呆是少女病”,那樣的人。

也會和你一起喝著西北風在逸夫樓前為“季明櫻這麽強勢的女王怎麽能變成配角啊?會很奇怪欸”爭執,那樣的人。

很多人說上了大學後,爭男友,爭保研,爭獎學金,爭出國名額,爭工作職位,爭名奪利的方麵太多,所以根本沒有真朋友。

大概是“近豬者癡”的原因,這類事從沒有在我們之間發生。

困擾我的是另一些小事。

好比——

我怎樣才能不嫉妒你?

討論著“男生要175以上才好看”的時候,她插嘴說“175哪夠啊?至少要182吧”。

哦。

眼光差了這麽多。

是因為我們自身差距也很大。

我隻能戴黑色的發飾,因為如果和她買一模一樣的,我的遜色立刻就會顯現出來,這和逛街時她試過的衣服我一概不買是一個道理。

指著我的黑色毛球邊笑邊說“這叫一個頭兩個大”的人不會想到,我的腦袋裏曾有個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

不過幸好它通常隻是轉瞬即逝,不足掛齒。

路上被同班同學逮住要幫忙擔任模特。她的目光迅速轉向了我。我捂著臉嚷嚷“最近臉長胖了不上鏡我不要拍”,但最後還是穿著白色紗質的娃娃衫,捧著一個蘋果站去了陽光裏。

“你笑一下嘛,這樣,把蘋果放在嘴邊,要麽就裝作很想吃的樣子聞它。要麽……總歸,得有點表情吧。”

我視野的角落裏有個戴白色毛球發飾的女生正在琢磨光線和角度,繞著另一個蘋果團團轉。

數碼相機快門“哢噠”一聲。

原來我笑了起來。

過後我問我幫上忙的那位同學:“這算現實主義還是經典主義?”

看過《三年K班》的讀者好像都不大能接受:“柳溪川怎麽能嫉妒季明櫻啊?”——

因為她們是朋友。

天涯海角,世界上比我優秀的人那麽多,我隻會崇拜。

正因為是朋友才會嫉妒。

正因為偶爾無傷感情地嫉妒了,才發現:哦,原來這是我的朋友。

小說中的戀情和現實中的總是差太多。

小說中又帥氣又溫柔又聰明又優秀的男生可以喜歡上長相平庸成績差的女生,有時候還會說著“我絕對會像你記得我一樣記得你,可是也不會隨便提及你”,對她微笑,把指尖靠近心髒,承諾道“我把你記在這裏”。

哎呀哎呀,真是又科幻又美好讓人羞紅臉。

可是現實中女生和男生的交往,第一周女生太忙,兩人沒有見麵,第二周男生太忙,兩人又沒有見麵,第三周他們去看了一場電影,第四周他們分手了。

如果非要寫成小說,隻能叫《人間喜劇》吧?

不是世界名著的那種。

然而,現實中的友誼卻和小說中一模一樣。

《聲息》中的溪川和明櫻,《三年K班》中的芷卉和溪川,不可以算是“經典主義”或者“現實主義”的模式嗎?

能夠相信、能夠對號入座的隻有友誼。

並不是所有的嫉妒心最終都會衍化出慘烈的結局。說到嫉妒你這件事,也並不意味著我的陰暗麵有多麽淩厲。懷著這樣的小嫉妒,人未必就會遠離善良。

嫉妒你,接近你,模仿你,遠離你。

隻不過因為我和你是朋友而已。

這次焦距和模式都調對了。

“你別動,我想拍我們倆在地上的影子。”

“拍得清楚嗎?”

“拍得清楚。你看呀。”

“為什麽我的影子看起來比較胖?”

“沒有啊,你隻是腦袋比較大。”

“……”

角度問題,兩個影子斜斜地傾向一側,相等的長度。

可以用“有時候”和“在某種特定條件下”來形容的是,我們比肩而立也不成問題啊。

最後一段關於劇情的對話——

“就讓漣在和淩浩軒在一起吧。”

“為什麽?”

“因為一個叫漣【在】一個叫淩【浩】軒啊!就衝這名字也應該在一起!”

而最後一段關於《聲息》和花的對話——

“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寫好《聲息》啊?”

“星期天。黑暗係寫得我自己都快五髒穿孔了。下一本一定要寫治愈係的!你要是也沒課的話,星期一我們去玉淵潭賞花吧。”

.100%要感謝的人:我的死黨阿八和小婷,我的編輯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