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曾經愛她支持她狂熱地跟隨她的人都不知所蹤,就像她成名曲背後的寓意——沒有什麽能抵抗時間。

早已料到,她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不會滿足在公司製造的高度扮演設定的角色。她會持續不斷地上升,以至於終有一天達到遙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會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詆毀、中傷,即使她再優秀,也不可能有照顧到所有人情緒的能力,會有人因她的遙不可及而離開。

Whisky早有預感——

她會失去很多,不僅是部分人氣。她會為舞台上的輝煌付出代價。

可即使早有預感,當真正麵對這種雪崩式的毀滅時還是會覺得猝然心碎。

曾經,把她的名字刻在生命線上,成為掌心裏的唯一。聽見她說“如果明天地球會毀滅,今天我要去尋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想當然地誤以為是自己。直到看見她手機中軒轅名字前那個鮮明醒目的愛心,才明白一切都是誤會。

不是不知道,《時間》這首歌裏對明櫻說出“Iwillalwaysloveyou,untiltheendoftime”的人是軒轅轍。但隻是一廂情願地認為,愛情,未必要像等號左右的條件關係,一方給予,另一方等量回贈。

這樣的不平等,用在自己和明櫻身上倒恰好合適。

即使對方已經絕情地對自己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何必一直糾纏下去。現在的我對你根本沒興趣。”

還是忍不住在隨身攜帶的MP3裏建起一個獨立的文件夾,命名為Luna,裏麵保存著她所有飄渺空靈的聲息;忍不住買回她演唱會的DVD,看這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快樂地滿場跑,把曾經兩個人的舞蹈獨自跳出別樣風韻,為她驕傲的同時忍不住心痛;忍不住去網上搜羅與她有關的一切消息,正麵的、負麵的,想知道她每時每刻過得好不好。

深情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流逝,反而因負荷了太多悲傷而變得沉重難當。

而眼下,深愛的女孩處在這樣的境地中,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本想打國際長途給柳溪川詢問真實事態,但意識到對方已經不和明櫻同一組合,又猶豫起來。正當此時,看見了柳溪川聲討明櫻的視頻。

不禁苦笑。

這就是真正的徹底的“眾叛親離”吧。

有些東西會變,可有些東西不會。

你拒我於千裏之外,我卻要從千裏外趕赴來為你療傷,哪怕你並不需要。

你當我是場風景,我卻要醉生夢死執迷下去。

此去經年,真愛就是這樣穿越時間。

Whisky沒有再過多躊躇,向經紀人提出申請,必須要盡快秘密回國處理一些私人事務。

在新專輯的宣傳期突然生出這樣的事,簡直讓人覺得不可理喻。但這位團隊leader自出道以來一直認真穩重有擔當,如果不是情勢所迫,絕不是會將工作當兒戲中途開小差的人。團隊其他三名成員非常體諒,主動分擔了他的大部分通告。

這讓經紀人也無話可說,隻盡量把工作集中到近一個月,等最繁忙的宣傳期過去,為他空出了一段長假。

緊接著的兩周時間,整個世界泛濫著“季明櫻由愛生恨投毒殺人”的猜測。

因為聯係不上明櫻,所以溪川也隻能從各類新聞中獲悉她的訊息。

得知她到公安局協助調查,心不由得收緊。

又傳來“由於謠言纏身心理壓力過大和媒體騷擾,季明櫻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住在家裏,而是居住在某酒店,警方調取該酒店監控錄像,證實季明櫻不在場證明充分”的消息,終於鬆了口氣。

接著,網絡上還在不依不饒,稱“季明櫻有可能買凶殺人”,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直到警方掌握切實證據,刑事拘留岑時的前妻林慧,事件才終於告一段落。

可自此之後,季明櫻像人間蒸發一樣失蹤,無論各方怎麽罵戰,都毫無回應,音訊全無。溪川一直打她手機都聯絡不上,換軒轅打也是同樣的結果。

“該不會是被什麽人綁架了吧?”

溪川幾乎對所有的可能性都做出了猜測。

“綁架她有什麽目的?綁架之後應該索要贖金吧?向誰要?她經紀人是她自己,第一助理死於命案,這個節骨眼上綁架她有什麽作用?”軒轅一番反問讓溪川覺得自己在某些問題上總是有點白目。

看著她沮喪的表情,軒轅又安撫道:“沒事的。她應該隻是主動消失,想一個人靜一靜。最近發生的意外太多了,她心裏也不會好受,在她想來所有的悲劇都是她間接造成的。最擔心的應該是她過於自責有可能想不開,不過好在她還沒把百裏玲扳倒,大仇未報,她是不會允許自己出現什麽意外的。你暫時不用太擔心。”

軒轅的冷靜分析終於讓溪川一直懸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但願如此。”

可是,她卻總感到從時笙蓧事件開始的所有風波都不大對勁,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

被醜化成見利忘義、刁蠻跋扈的形象之後,竟出現了萬人簽名抵製她代言的產品的活動。雖然大部分指責都是捕風捉影,但出於對負麵影響的考慮,季明櫻所有廣告代言都被取消,原定於在新年聯歡晚會上表演的節目也臨時做了變更。當她從人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之後,人們懷著不可理喻的心態“終於鬆了口氣”。

幾乎已經處在被封殺的狀態下,這種封殺並不是來自某幾家媒體或某個娛樂公司,而是來自國民,這比前者更可怕。

《麓境》在全國範圍內掀起狂潮,可故事的原型女孩卻被所有人鄙夷拋棄。

這個冬天異常漫長,過一天像過一年。

對於明櫻而言,曾經的輝煌如今全變成浩劫。

直覺告訴溪川,這一切不是偶然。

2月29日,“華延獎”頒獎典禮在北京舉行。

氣溫7到零下1度。

原本已經回升轉暖,在這天,溫度計中的水銀又跌下好幾個刻度。

溪川身穿束胸式黑色晚禮服,披著一條狹長的淺色皮草,從容地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過紅毯,不時回頭向台下觀眾和攝像機優雅地微笑招手,登上舞台受禮。第一部電視劇,直接將她送上作為一個演員的巔峰。

說是電視劇的功勞,不如說是那個一直不厭其煩地約束自己引導自己的人的功勞。

溪川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水晶獎杯,欠身鞠躬,把獎杯略微舉高,再收回來捧在胸前,形成定格。閃光燈亮個不停。

她看向台下。

那個人正同其他人一起看向自己。

冷淡的目光裏卻好像揉進了某種深意——

我不希望你自己變得很強。

期待和信任一樣,都需要充足的理由。

憑什麽從一開始就認定自己與眾不同?

憑什麽從第一眼就暗自設定了幾年幾十年後的未來?

作為歌手的第一張專輯,名字叫做《涅槃》。

自己不太明白。

明櫻說是“遠離欲望,脫胎換骨”的意思。

哦。“脫胎換骨”我明白,可是“遠離欲望”那部分我還無法理解。就在發行這張專輯的同時還在對“明明是同時出道的二人組,對方太徹底地蓋過了自己的勢頭”耿耿於懷。

人氣高對誰來說會是壞事呢?

景添和明櫻都曾對這些耀眼的東西惶恐擔憂,而自己不禁深深懷疑。

對於明櫻,嫉妒她,接近她,模仿她,遠離她,最終成為她。成為了她,卻並沒有像她那樣痛苦,甚至覺得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覺無與倫比。

呼吸之間,也感到透徹心扉的喜悅。

已經不是隔岸觀火,隻會怯怯地問“哦”、“是嗎”、“有那麽痛苦嗎”的角色,但卻依然不明白,為什麽身邊的人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告誡自己,甚至板起麵孔勒令自己——

遠離欲望?

即使再親密,人與人的理解也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容易。

三年。1096天。

拆分成9千多萬分之一去計量,隻剩下“滴答”、“滴答”這樣轉瞬即逝的回音。

對於現在身處於最高舞台獲得無上榮耀的溪川而言,較之三年以前的自己,唯一沒有改變的隻有這藏在內心深處的聲息。

在這恒定的節律中,還會變得怎樣?

在這恒定的節律中,將來何去何從?——

溪川,你嫉妒我吧?——

如果不,那麽,我相信你——

如果是,那麽……我原諒你。

這天夜裏,溪川夢見了明櫻。

那個杳無音訊了的女孩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她頭頂有蒼白的天空,周圍有蒼白的牆壁,可是她的目光如此柔軟,揉進了桀驁與依賴。

光線在一條冗長的甬道裏緩慢地穿行。

時間化作影子。

醒來後溪川覺得有點不安,繼續撥打明櫻的手機,回鈴音響過四次後電話意外地被接通了。可是,傳來的卻是略微嘶啞的男聲,一開口溪川就聽出是軒轅。

“你和明櫻在一起嗎?”

“昨天晚上,她自殺了。”

刹那間,整個世界被按下了靜音。

還記得有這樣的傳說嗎?

每個人死後必須回到以前自己生活過的地方。她的聲音,她說過的話,散落在每個與她有關的人的記憶裏。

她需要走進他們的夢境裏,把那些話再說一遍,這樣才能收起自己的聲息。

等到她把這一生說過的話都找了回來,才能完全撫平自己的記憶,安心地平靜地去另一個世界——

她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