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影入夢亦沉昏
這群黑袍人殺死了曲家姐弟,打起全副精神將旅店裏裏外外搜了三通,就差掘地三尺了。
八字胡沒有耐心了,他命人把旅店門外堆放的柴搬一些進來。那些柴足夠燒用兩三個月的,用來點著這個旅店綽綽有餘。土石材質的旅店雖燒不壞,生起煙來卻能把人熏出來,就跟往洞裏灌煙捉狐狸一樣。
這夥人點著了木柴,眼看火勢蔓延漸不可控,便丟下曲家姐弟的屍體退出了旅店。火舌從旅店的土窗裏朝外舔,濃煙滾滾直衝夜空。黑袍人中有人擔心地問:“萬一她還是不肯出來,被燒死在裏麵怎麽辦?”
八字胡盯著火勢神色不動,說道:“那樣一個美麗的姑娘燒死了是有些可惜,不過既然舍利不怕火,燒死了人也沒有關係。一會兒燒完了進去把舍利挖出來就是。”
土石堆壘的小旅店幾乎成了一個燒瓷的窯,錦書躲得雖隱蔽,也避不開煙熏火燎,再不出去,不消片刻連骨頭都剩不下來。
這夥黑袍進門之際,錦書就抱著小酒壇退到了走廊的黑暗裏。她在那裏悄悄打開了酒壇,從裏頭摸出了舍利,借著大堂裏頭的燈火驗看無誤,便摘下麵紗裹好了,牢牢綁在脖子上。
不管是先頭來的兩個人,還是後來的四個人,或者最後全員搜索都沒有找到她。這夥人翻箱倒櫃,尋找有無暗道入口,均是無功而返,他們舉著蠟燭隻能照見眼前一小片,卻料想不到錦書正像一隻沙蠍子一樣掛在他們頭頂。她躍身而上,摳住了土坯上的疙瘩,匕首□□土層,撬住岩縫,雙腳還不能垂下,也要找到土麵上的凹凸處鉤住了。全身運上了勁,比倒掛金鉤還累,不能持久。
她原本指望這夥人裏外找不見她,誤以為她已經逃了,往外麵追出去,她就能脫身。可這夥人非但不走,反而放起火來。真正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這群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又暴戾又狡猾,難纏至極。
火越燒越旺,錦書掛在走廊的土坯頂上,火舌是舔不到她的,可這份炙烤就受不了。還有濃煙,這才是要命的,她若還有麵紗,倒可以再多撐一陣子,可眼下一點障蔽都沒有,吸入了嗆人的濃煙,她咳得幾乎肺血上湧,咳嗽聲被木柴燃燒的劈啪聲掩蓋,被呼呼地風聲帶過,未被人發覺。若現在出去,定然會遭遇那夥黑袍人的阻截,不過她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逃脫,總比在這裏灰飛煙滅了強。
地上是完全沒有路了,這夥人將木柴鋪了一地,火焰如水銀流瀉了一地,不留下一塊站腳的地方。她捱著熏得人睜不開眼睛的濃煙,依靠匕首,手腳並用地倒掛爬行。她辨不出方向,隻能感覺著火舌飄搖尋找風的來源,那個方向一定是窗口。
也不知道爬了多遠,不知道離窗口還有多遠,匕首在土層下找不到可以卡住的岩縫,她的力氣終於用盡了,眼前一黑,像一隻被暴雨打落的蝴蝶,直直地墜了下去,下麵正是一片火海。
不知龜茲城裏的那些人將來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骨頭。她在陷入昏沉之前悲傷地想,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以為這就是她的結局,可她沒有看見,就在她的藍袍下擺被亂舞的火焰燎著關頭,有一個人從窗外飄然而入,輕盈地接住了她。這個人行動如同鬼魅,飛躍升騰好像完全不需以蹬踏借力,身體僅在某處頂壁上靠了靠,就能飄出去很遠。
這個人也是黑衣,比那夥黑袍人更濃黑,低頭站進黑夜裏就失去了蹤影,可錦書燒著袍擺成了再明顯不過的箭靶,她似一隻正在涅槃的藍鳳凰,所有黑袍人都看見了,不僅看見,還有了一刹那的恍神。
就在那些黑袍人清醒過來,張弓搭箭時,搭救出錦書的那個人撕下了那片袍角,將她整個人裹進懷裏,她瞬間在人前不見了。隻有那片衣料,還燃燒著飄墜,未落地前就化了飛灰。
不知過了多久,錦書的的神誌稍有蘇醒,可身體還沉沉地睡著。朦朧中感覺有人用清涼的水給她洗了臉。那人似乎抱著她在月夜底下走出了很遠,銀白的月光亮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皮上。她猜不到這個人是誰,是守雲麽?隻有他有這麽好的輕功,能在燒成老君煉丹爐一樣的小旅店裏把她撈出來吧?他怎麽找得到自己?怎麽隻有他一個人來?
她張不開口,叫不出“守雲”兩個字,隻覺得這個人斷然不會害她,就索性什麽都不擔心,任自己累極睡了過去。沙漠裏的夜風寒冷刺骨,那個人小心地將她包裹起來,很暖。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可是守雲在寒夜裏抱過她嗎?她想不起來了。
等她能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可她沒看見太陽。頭頂上支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小帳篷。她活動活動手腳,翻身坐起來,鑽出了帳篷。衝鼻而來的焦臭險些把她推回帳篷裏去。
她看見一群梳著兩條辮子的突厥士兵坐在地上吃幹糧。他們身後是燒得炭黑的小旅店。
“何莫賀鐸!”她叫著為首那個突厥將軍的名字。
“錦書姐妹!”何莫賀鐸抓著一塊肉幹顛顛地跑來,“你醒了,餓不餓?”他伸手就把被他啃去大半的肉幹遞過來。
錦書往後一縮,躲那塊肉幹,指著小旅店問他:“我怎麽又回到這裏來了?昨天晚上是你救的我?”
何莫賀鐸見錦書不吃,收回來,自己又咬了一大口,邊吃邊說:“我昨天正要來找錦書姐妹你,連夜趕路走到一半,卻看見你躺在沙地上,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就把你帶上了,原想讓你在這個小旅店裏休息休息,可到了才發現這裏成了這個樣子。”
“我躺在沙地上?”錦書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怎麽會躺在沙地上?”明明有個人抱著她走了大半夜啊。
“是啊,你躺得挺好,臉朝天,身上還蓋著件衣服,不像被打劫了,也不像困在沙漠裏的樣子……確實古怪,我還想問你是怎麽回事呢……”何莫賀鐸大嚼著肉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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