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惑芳菲凝脂瑕

錦書低頭看著身上,正裹著一件黑色夜行衣,寬大得很。她低頭察看衣領,上頭除了煙熏火燎的焦味,還有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一摸脖子,脖子上的紗巾係著一個鼓鼓的小包。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了,劫後餘生,舍利也得回來了,就是不知道那個救她的好人是誰。

錦書站起身來,捏著鼻子走到旅店門前。就見黃色的土坯被燒得變了樣,有些地方成片地變作了陶,有些地方還嵌了閃閃發光的琉璃渣。沒親眼看到火勢的人也能想見那場大火的盛況了,普通的火是燒不出這種東西來的。

她猶豫地向裏張望了一下,想找到曲家姐弟的遺骨卻又怕看見那種可怕的樣子。幸而裏都是淩亂的焦炭,厚厚地鋪了一層,一眼望去也找不到什麽。她轉身問何莫賀鐸:“你剛才說什麽?大半夜地趕路來找我?”

被問到這裏,何莫賀鐸的臉就跟開了一朵花似的,他手舞足蹈地說:“是啊,我要謝謝錦書姐妹!你真是好人!”

錦書還是一頭霧水,不記得自己幫過這位突厥將軍什麽大忙了。

何莫賀鐸比劃:“就是那對珍珠耳墜,對啊就是那個!錦書姐妹你真是好人,沒有戲耍我,她一看珍珠就笑了,捧在手裏翻來覆去看,嘿嘿嘿地笑個不停,問我從哪裏來的,我照實說,是你跟我換的,她連說了三個‘好’,還親了我一口,你看你看,就親在這裏……”何莫賀鐸指著腮幫子,恨不得用筆在上麵畫一個圈,讓全天下的人都看見。

錦書跟著她笑,不知道該說什麽。晴晴知道她看重著耳墜,如今輕易交給一個不相熟的人拿去討好心上人,可見錦書是放下了,終於擺脫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江清酌。晴晴樂的是這個。錦書跟著笑,心裏有一絲苦,還有一丁點兒的悔意。

“將軍你言重了,就算得了好處,也不用連夜跑來感謝我啊。”錦書說。

何莫賀鐸揮手:“當然不止這個啦,我還想聽點關於晴晴的事情,我問了她,她不肯說,我想隻有錦書姐妹你知道,就來找你。”

“上一回在龜茲城不都說了麽?能說的都說了啊。”錦書還道他要打聽自己與晴晴相識的經過,嗟歎嗟歎晴晴苦命的童年。

“不是…不是……晴晴的手上,有一個紅點。”何莫賀鐸詞不達意。

錦書料他說的是虎口那顆朱砂痣了,點頭:“這誰都看得見啊。”

何莫賀鐸看看左右,把錦書拉到一旁,遠遠避開手下,放低了嗓音說話,鬼鬼祟祟地很是好笑。他問:“那她背上有什麽?有沒有什麽特別的?”

錦書蹙起秀眉不滿地審視起他來,說:“你打聽這個幹什麽?有什麽東西妨害你喜歡她怎麽的?”

何莫賀鐸又開始從牛皮胸甲裏往外掏東西,邊掏邊說:“這事兒很重要,我必須知道。錦書姐妹,你告訴我,這個給你,這個也給你,都給你,你快告訴我。”

錦書的手上不多時堆壘起五光十色的一小把寶石,她好氣又好笑:“何莫賀鐸將軍,你除了搶東西和行賄,就不能跟人講講道理嗎!”

何莫賀鐸急道:“為什麽問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可真的是非常重要。”他眼巴巴地看著錦書,那眼珠子是黑白分明的,單純得像個大孩子。

“好吧,”錦書無奈,學他那樣做賊似地壓低了聲音說道,“晴晴的背上有一大片胎記,幾乎整個背上都是,顏色也奇怪,一半青一半紅的。”這種事情問錦書還真問著了,姑娘家背上有什麽,恐怕連著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外人又不能看,隻有發小閨蜜有機會見著。

“真的?”何莫賀鐸又開始顯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錦書點頭道:“不騙你……我說你能不能找個袋子給我,這麽多寶石零零碎碎的,不大好帶回去啊。”她不能客氣,這個大個秘密,也值這麽個價了。收了寶石她又說道:“我得走了,若將軍沒有急事,護送我一程最好,若沒空,能不能借我一匹馬?”

“走?去哪?”何莫賀鐸眼睛一瞪,“你得跟我走。”

“什麽?”錦書一呆,忙跳開幾步。

“晴晴說了,如果我把你請到她那裏去,她就給我看背上的東西。錦書姐妹,你得幫我這一次。”何莫賀鐸看著錦書開始搓手,大有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打算。

“不行不行,我得回龜茲城。”錦書一步一倒退,背後跟長了眼睛似地,漸漸接近突厥騎兵的戰馬。不過這意圖太過明顯,不用他們的將軍發令,一個小兵就過來牽走了馬,還衝著錦書的後腦勺咧嘴笑。

“喂,這個給你,這個也給你,何莫賀鐸將軍,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晴晴說的是‘請’,你有半點強迫就是沒給她辦好事情,別怪我在她耳邊說你壞話!”錦書攥著寶石像是要還給何莫賀鐸,但手伸出去,拳頭握著,還是舍不得給。

輪到何莫賀鐸傻眼了,雖然在武力上他占了絕對上風,但錦書的威脅遠比他的武力威懾嚴重啊。

正在僵持間,原處煙塵騰踏,數騎飛來。錦書扭頭看時,一個渾身銀光閃閃的人騎馬跑在最前麵,他全身披掛重鎧。那盔甲不是中原武將常用的式樣,倒在波斯複國軍的山寨裏見過一次。

錦書咧嘴。這個晴晴,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為把她騙去,讓石盤陀來請了一回,讓何莫賀鐸來“請”了一回,這會兒來的,不是晴晴派來“接”她的吧?

那將軍的臉被頭盔擋去了半張,鼻梁上都有護鐵,錦書認不出他是哪個。等他到了近前,看見了大火後小旅店的盛況,大叫了一聲,一眼掃見錦書,就從馬上跳下來,哢嚓哢嚓幾步搶過來,一把將錦書拎起來,抱進懷裏。

“你果然在這裏!就知道你在這裏!”他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勒得太緊,盔甲咯吱咯吱地絞著錦書的骨頭,把她絞得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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