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和風重拂麵

幹狼糞點燃會騰起濃黑煙氣,聚攏上升,衝天不散,隔著老遠老遠就能看見,古來就是在烽火台上報軍情用的。平民百姓家頂多燒一燒牛糞,哪有冒著風險跑去收集狼糞來燒的?

曲大姐慌忙辯解:“我們也是想省著用柴火……”

何莫賀鐸不等她說完,已經拔出了彎刀,唰啦一刀削上來,嚇得曲大姐驚叫一聲,奪門而逃,就連灶間裏的阿三,正在擦抹桌案的阿二也各自扔下了手裏的活,跳窗的跳窗,翻牆的翻牆,轉瞬間逃個無影無蹤。

何莫賀鐸提刀就追,卻被錦書拽住問根由。何莫賀鐸看了她一眼,隻說了一句:“這是賊開的店,他們正放狼煙引同伴來。我去追那賊婆娘,你去把狼煙弄滅。”說罷甩開錦書,發足追了出去。

一屋子客人大眼瞪小眼,等他們回過神來,卻沒人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武力衝突是怎麽回事,他們大多以為是那個莽撞的年輕人看上了風韻猶存的女店主,卻不懂討女人歡心,就這麽粗魯地把人家女店主嚇跑了,他又去追。

錦書跑進灶間,找到火鉗,將還未燒盡的狼糞扒拉出來。又跑到屋外提了一大桶沙土來倒進爐膛裏,才算將這條翹上天去的巨大狼尾巴截斷了。黑煙雖斷了,可灶間裏煙氣一時難以散去,把她嗆得透不過氣來。

方逃出灶間來,就聽見旅店門前是馬蹄聲亂響,聽聲音估摸著不必那日何莫賀鐸帶的騎兵少,曲大姐的同夥來得好快啊。

在這種荒僻地界往來的旅人們個個連睡覺都是警醒著,對這種大馬隊奔馳而至的聲音尤其敏感,不用錦書叫嚷示警,他們已經行動了起來。

馬蹄聲已到了門前,大門是出不去了,隻能跳窗。十幾個客人爭相朝窗戶湧了過去,在小小的三個土窗下人推人人擠人,都想踩著他人的肩頭爬上去,卻立刻被另外的人按住了脊背踩上來。

可大家的坐騎都栓在門前呢,沒有馬,逃也逃不遠啊。錦書看得直歎氣。有馬匹也不能逃,法玄大師還在房間裏躺著呢。低頭看看,長柄火鉗還在手裏,這……也算是一件長兵器吧?錦書苦笑一聲,握緊了火鉗,突發奇想地祈求佛祖保佑,這一回來的賊人頭目,也是晴晴的裙下臣。那她可要先將信物亮出來,免得到時候言語不通,人家又不給她比劃的機會。這麽想著,她伸手握住了小金魚耳墜,將它從麵紗後拽了出來,隻是一鬆手,耳墜又蕩回麵紗後麵去了。

不知不覺,她就與耳墜子計較了十來個回合,猛然回頭,見土窗下的客人已經跑得一個也不剩了,而大門前還是馬蹄踏動,好像那群人的馬都在原地幹跺腳,就是不進來。

這是什麽戰術?難道這些人在追捕逃跑的客人麽?可馬蹄聲全都聚攏在門前,並沒有四散包抄啊。

要不……她也抬著法玄大師翻窗出去避一避吧?錦書剛轉出這個念頭,卻聽見門前有幾個人大呼小叫了起來。

“駱錦書!”

“錦書,你在裏麵嗎?”

“錦書!”一馬當先衝進來一個人,皮色油黑,張著大口亮出兩耀眼的小白牙。錦書歪著頭打量了他兩眼,才恍然大悟,這是曬得脫了形的宜春侯韓青識。

錦書手中的火鉗當啷落地,她叫著韓青識的名字,解下了臉上的半片麻布。

韓青識睜大眼睛朝她看來,也是端詳了好一會兒。看得錦書揪心不已。難道她也曬得沒了形,連熟人都人不出來了?她這幾日都嚴嚴實實捂著,沒曬著啊……這時,韓青識一手指著她,一手握拳在半空裏揮著,大笑不止,邊笑還邊努力倒出口氣來大叫:“她在這裏!她在這裏!”

被韓青識的叫聲召喚進來的是守雲和高獻之,這兩人一見她,竟也是愣了片刻後立即大笑不止。守雲笑得還算斯文,高獻之笑得比駱駝的嘯聲還響,一邊笑一邊跑過來用袖子給她擦臉。

“哪裏鑽出來的花貓,髒得沒人要了。”高獻之的衣袖一抹就是一片烏黑,都是狼煙的灰燼。

錦書自己抬手抹了抹下巴,卻並不見有什麽黑漬被蹭下來。心下也是大窘。一定是方才被狼煙熏黑的臉,隻因臉上蒙了塊麻布,所以隻黑了上半邊,下半邊臉卻還白著。

可不是像花貓似的好笑麽?

可她舍不得跑出去打水洗臉,生怕這隻是個夢,一個輕舉妄動就會驚醒。

守雲和韓青識也過來抹她的臉。韓青識倒還沒什麽,反正他現在已經邋遢得任誰也不相信他是個小侯爺了,他的袖子比她的臉還髒。可守雲在這樣的荒野之地保持了儀容的整潔,玉色袍袖沾染上一墨黑,他從容地扯過另一麵幹淨的料子來繼續抹。這讓錦書除了了過意不去,又生出了一些說不出來的感激。

她終於不好意思地躲了躲。高獻之卻一把把她抱了起來,原地轉了一個圈,甩得她的頭巾也跌了下來。高獻之的身上全是灼熱幹燥的炒沙子的味道。他大聲對守雲說:“雲兄,我現在才相信真有菩薩,我看你也改信菩薩算了,反正都是出家人嘛。要不是菩薩,我們怎麽能在這裏見到活蹦亂跳的一隻小花貓?”

聽高獻之說起菩薩,錦書立即想起法玄大師,立即從高獻之懷裏跳下來,扯著他們幾個去看她老和尚,“這才是救我的菩薩,你們帶醫官了沒有?”

守雲過去搭了搭法玄大師的脈,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布卷來,緩緩展開,裏頭別了長長一排閃閃發亮的銀針,粗的似納鞋底的錐子,細的堪比牛毛。

趁著守雲用心為老和尚施針之際,錦書悄聲問高獻之,他們怎麽在旅店外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怎麽就知道自己在這旅店裏呢?

“我們也不敢相信你就在裏麵,可那匹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馬,脖子幾乎全禿了,宜春侯看了一眼就指認說,這是你幹的……此馬可是雲兄的愛物,你這麽對它是在有些過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