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秀如常行有異

錦錦書看時,就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獨坐一隅,穿著全副的男裝,襆頭皂靴、圓領襴衫,臉削似猴,麵皮蠟黃,整張臉上都是白芝麻似的淡淡的小斑點,周身上下無一點女兒之態。若不是葉南傾明白告訴了這是他妹妹,錦書還真要把她誤作哪家的小公子呢。

書向葉家小姐行了個禮,那葉小姐抬眼看看錦書,隻是略微點了點頭,也不作聲。葉南傾和莫邪拉著錦書在葉小姐的身邊坐下。錦書為了客氣幾句便與葉小姐敘起了年庚:“不知道葉小姐多大了,我該叫姐姐呢,還是妹妹?”她看著那葉小姐的個頭體態,應與自己年紀相仿,說不定還比自己小一兩歲呢。

沒料那葉小姐輕哼了一聲,徹底將臉轉了開去。莫邪見勢不好,忙給錦書斟酒,要扯開話題,剛說到“今日天氣不錯,就是風太大……”坐在一旁瞧熱鬧的秦王世子不陰不陽地插了句:“怎麽看,駱小姐也沒到二十歲吧?那麽葉小姐應是駱小姐的姐姐了,嗬嗬……”他發出了一串讓人頭皮發麻的聳笑。

卻說那個蒼月明,今日原也要上場比賽的,不巧前一日騎馬摔了一跤,將手腕摔傷了,握不了球杆,才讓錦書有了上場的機會,才經曆了那麽一番九死一生。這個秦王世子有些與眾不同,他愛好傅粉塗朱,穿著五色彩錦,打扮得比女子還俊俏,說話間還時不時得比一下蘭花指,姿態妖嬈甚於女子。錦書一聽他說話,一見他比蘭花指,就從腳底板和頭頂心兩頭冒涼氣,惡寒惡寒。

蒼月明分明是個男子,卻讓人覺得他是女扮男裝。葉悠霜分明是個女孩,卻讓人以為是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隻是黃瘦枯幹,與韓青識的黝黑健壯比又羸弱了許多。不過,似乎眾人都習慣了這兩人的怪異,隻有錦書一人暗暗大驚小怪。

“葉尚書的女兒已經二十了?你搞錯了吧!”就聽見韓青識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咕噥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刻意起個話頭讓人嘲笑葉悠霜的。

“千真萬確……葉小姐啊,長得就是嬌小……嗬嗬……好了好了不說了。”蒼月明用袖子掩著口笑,欲說還休,分明提醒眾人其中的內情。也許周圍眾人對這裏的內情心領神會,隻有錦書一人茫然無知。

葉悠霜本就是木著一張臉的,這會兒的臉色也不見得比方才更冷淡,她對蒼月明的譏諷作充耳不聞狀,隻是打開懷裏抱著的一個銀瓶,仰頭狠狠地喝了一口下去。

那個銀瓶,有半尺高,是她來時自己帶來的,落座後就一直抱在懷裏,一刻不曾離身。錦書便笑道:“方才聽莫邪說,葉小姐也會釀酒,可就是這銀瓶裏的?”

這回,葉悠霜終於把頭轉了過來,冷冷地看著錦書道:“你與他們一樣,喝著用金樽玉盞盛的洗腳水,卻要來與我談論酒。你可知道真正的酒是什麽樣麽?你喝過真正的佳釀麽?”這口氣狂得沒邊,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掃下了水,說著一票紈絝子弟沒有一個喝過真正的酒,他們所喝的全是洗腳水。

“正想要討教呢。”錦書藏著氣,裝著笑,耐著性子與葉家小姐打交道。

可惜葉家小姐並不領情:“你們的舌頭已經被那些粗製濫造的劣酒泡壞了,不會懂得美酒的妙處,我與你們不會談得攏。”她說著,舉起銀瓶又大飲了一口。

錦書的對那瓶子的好奇已到了忍無可忍的界限,差些就想伸手奪過來,自己灌上一口見識一下“真正的酒”是什麽樣子。她伸長脖子暗暗地用力吸氣,可是沒有捕捉到一縷從銀瓶口飄出的香氣。這一來是風向不對,不給她方便,二來那葉悠霜也太過小氣了,飲用瓶酒時,總在瓶口已湊到嘴邊時才將瓶蓋揭開一條縫,飲完立即蓋緊,她是不是連酒香都不願與人分享?

“與她囉嗦什麽,你喝我這個就是了。”韓青識地插話進來,順手抄起麵前的一隻巴掌大的小漆盞,拋向了錦書。錦書接住瓶子看了他一眼,悵然若失,覺得他這樣善意的冒冒失失,又與無心有幾分相像了。

漆盞外黑內紅,極淺,飛在空中打著旋,輕飄飄的。這些人開詩會時,也會將這種小盞盛了酒放進池子裏任它自由漂遊,一旦在哪個人麵前停住,這個人就要作詩,作不出或作地不好就要罰酒。這杯子倒是比那些金樽玉盞風雅多了。

“嗬嗬,這是當朝天子的李婕妤家釀的洗腳水,名喚仙藏酒。”蒼月明時時不忘在葉悠霜的背上紮刺。

錦書將漆盞湊近唇邊,先嗅到了了清雅的棗香,不是風幹醃製的蜜棗,而是那種小小的雞心一樣,深紅色,光潔飽滿的鮮棗。琥珀色的酒液像一根細細的棉線,入口後,好像被太陽曬了一下午似的,突然膨開,氤氳的棗香似乎從她的咽喉開始往上跑,跑過了鼻子、眼睛、在額前透出來,氤氳不散。

酒味尚可,就是由一點怪異。就像……就像一隻紅棗,鮮豔誘人的表皮下,是鬆軟清香的果肉,那麽果肉下麵呢?是一枚堅硬的果核,兩頭尖得可隨手當暗器彈出去。不如自家的香雪酒遠矣。

“哼……若是洗腳水也就罷了,居然連□□□□也拿出來喝,你知道有多少人喝了半輩子棗酒後,把眼睛喝瞎的麽?”葉悠霜毫不示弱地反擊。

這一點錦書是要點頭讚同的,酒中似乎藏著一縷雜氣,混在棗香中熏蒸著眼睛,這酒若喝多了,說不定真的損傷眼睛。錦書由此不免要對葉悠霜另眼相看了。

“棗乃是仙人之食,一日食三棗可得長壽,你怎麽能說棗酒是□□□□呢!”葉南傾忍了許久,見妹妹時時頂撞秦王世子,終於開口訓教。

錦書卻幫葉悠霜的腔:“螃蟹無毒,與柿子相克,同食則中毒;河豚有毒,處置得當,也是一道美食;蛇角雖是至毒,卻也能用來解毒。因此炮製方法也至關重要,也許改一改釀造的工序,就不至於熏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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