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柏子座中焚(1)
他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來,深深看她一眼:“阿季,先把你送回三藩,好不好?我辦點事,這邊收拾好了,我就回加州……我們一家團聚。再……給我點時間。”
褚蓮輕輕坐了起來,扯起天鵝絨被子一角,裹著裸/露的身體,烏黑的長發像瀑布一樣散在肩頭,黑的發,雪白的肩,襯在一起,更顯得肌膚瑩潤,讓人心神蕩漾。
她很小心地說道:“小楓哥,我不給你添麻煩的……你說過,神槍手是練不出來的,需要十足十的天賦,九十九分的汗水也隻能補一分的天分,……我的槍法,你還信不過?至少可以保自己安全。”
“萬裏挑一,”穆楓笑了起來,“這一點,我的太太真是萬裏挑一的天才,不愧是世家裏出來的女人,”他眼角微微挑起,還不忘厚著臉皮自誇一句,“你像我。”
“手下敗將,”褚蓮也笑了起來,“你打槍未必勝我。”
此時槍聲已經圍攏成一堵鑽不出去的牆,形如高沿鐵桶,密集的槍點打在鐵皮子上,很快又反彈。
這一次的火力太猛,和以往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
白斯年在走廊罵娘,牆上掛著一架歐式裝飾座機,花紋繁複,這種機子在長廊牆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架,當初白斯年要設計師做這樣的裝修,隻是為了符合他的某些怪品味,完全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能救命。
這些座機單鍵都接世家府邸,平時白某人閑得無聊聯絡感情用,也是易家兄弟的提議,白斯年聽諫,這才把純做裝飾用的一整排座機改造成應急設備,——每一個鍵都對應世家長公子的私人秘書室,隨便的談話都會被錄音,並且依照分貝高低,機子自動做出判斷,對情況的緊急程度做分析,數據超過某一指標時,機子會自動向單鍵後麵沒被呼叫的其他秘書室發緊急SOS信息。由於白斯年閑侃吹牛時候的嗓門也大,機子有過幾次誤判,有一回,許謙益在倫敦秘書室接到SOS電話,嚇的心驚肉跳時,聽筒那邊卻傳來白斯年和穆楓閑侃巴隆圍獵的計劃……
這一回白斯年可沒閑情逸致嚇唬人,他捂著一邊耳朵,在密集的槍聲中不斷拔高音量:
“你TM快來救場子啊!!什麽?!姓易的,你TM還在黑海度假?!那叫易風銓來啊!老子快撐不住了!!”
穆楓這邊還在做最後的交代:“阿季,你走的三個月,三藩發生了很多事,”他咽了一下,屏息,還是沒打算把他在三藩遇刺,重傷差點沒挨過去的前因後果告訴褚蓮,隻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臉,沉吟再三,才說道,“阮素泠死了……”
褚蓮大驚:“那四哥怎麽辦?那個孩子怎麽辦?”
“唯童養在穆家,我和四哥有默契,好好栽培他,那個孩子要是不出格,好好地長大,他就是下任‘穆先生’,”他說的很輕便,好似“穆先生”這個高位,他根本不在意似的,然後,匆匆看褚蓮一眼,有些不舍,“阿季,我回來再說,再跟你解釋……你,好好保重……”
外圍槍聲愈來愈密,寬敞的臥室似漂在暴風雨來臨前太平洋上的一葉扁舟,隻有一方寧靜,很快,這層平靜也將被打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綠絨窗簾忽然飛揚起來,扯起好大一塊陰影,原來是外麵起風了。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連著鬢發狠狠親吻,摟著她,呼吸喘的很急:“阿季,你再等等,回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我——”他歎了一聲:“我有一件大事要去做!”他吻她,匆匆又說:“阮素泠的死是因為……她給我帶來了一個天大的消息!我起初不信,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沒有多久就吞金自殺了,”他盡量精簡,能夠讓她聽懂,“後來,張風載插/進聯邦政府的內線送回了同樣的消息!我們一謀和,才發現,掉進了巨大的陷阱!如果沒有及時采取措施補救,世家將有大難……或者,可以這樣說,連我們身後的華人世界都會有大動蕩,‘帝國之戰’,你知道嗎?當年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遇刺,就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明明是很急促的解釋,卻以最完美的微笑收尾,他總是這樣,指點江山時再嚴肅,麵對她的時候,卻早已溫柔地化成一汪水。倒影是她。
穆楓笑了笑:“太急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是,阿季,你信我,穆楓‘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這次我是和張風載合作,你……隻管放心。”
他低頭親了親她,終於轉身出去,把褚蓮一個人留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
樓道裏沒有一個人。
外麵密集的槍聲透過厚牆穿進來,似潮水般擁擠,被重重疊疊的嘈雜包裹,反倒襯得這樓道極度的靜。
很靜,嚇人的靜……
他滑了一下,踉蹌地扶住牆,重心終於被穩住,這才沒有摔倒。但眼前卻一陣黑,他用力睜開眼睛,隻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穆楓拚著狠勁,手死死摳住牆麵,指環因著力過重,分力不均,觸動了一個機關,一枚細小的尖針射了出來,釘在對麵木質樓梯扶手上……他微一愣,忽然覺得指尖有尖銳的痛感傳來,這才發現,指甲被牆麵蹭斷了兩根。但他沒時間管這麻木的痛感,因為和接下來的痛苦比起來,這些疼,根本算不了什麽。
很快,整個人都莫名焦躁起來,千萬隻小蟲在身體裏爬動,他隻覺得癢的難受,微微側身,撞著牆,那萬蟻噬骨的痛苦瞬間如潮水般鑽進血管……
蟲鳥的聲音、潮水海濤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都鑽進腦子裏,拚命撞擊著鼓膜。他聽見三藩家裏他們都在叫他“穆先生”,他聽見他的母親抹淚在說:
——“梓棠,你要戒、要戒啊!不要叫東南亞看笑話!”
他出了一身冷汗,驚醒時,發現自己口中隻嚼著一個名字:“阿季”。阿季,你在哪裏?明明是他設計讓她走的,可是數月沒見到褚蓮,鋪天蓋地漫襲而來的思念鑽心噬骨……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原來她之於他,是水,是空氣,是陽光,一刻也不能離開。
——不要叫東南亞看笑話。
一語成讖,一語成讖啊。肅毒決心堅定的穆先生,竟然自己染上了癮,他簡直動搖了華人世界的信仰!高高在上的穆先生,原來也會有一天,被這些驅利的壞物左右心智!
樓道裏,幾盞昏暗的燈亮著,依然是抱褚蓮過來時的樣子,月光鋪了滿地……那燈本就是舊的,連帶著照出這暈黃的光,也像是從老舊老舊的時光裏掘出來的一般。
還好有風,半扇敞開的窗子裏,大風鑽進來,冰冷冰冷的,直吹的他猛打了個冷顫。
月光爬滿窗腳。
他困難地摸出貼身手槍,舉起槍托,狠狠朝自己額上摜去!額頭殷紅的血很快滲了出來,忽然而來的痛感讓他振作,穆楓強迫自己清醒——
他連牙齒都在打顫,哆哆嗦嗦地舉起槍……
“砰”一聲,巨響在頭頂炸開,不遠處一盞暗黃的吊燈被他打碎,玻璃渣子散了一地……本就光線不足的樓道裏,更加黯淡了。
他握槍,手抖得再也撐不住,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終於無力地從牆上滑了下來,蜷縮著身子等待有人過來。
夏芊衍是光著腳跑過來的,聽見槍聲她就知道,穆楓又犯癮了,數月來的默契,讓她已經完全熟悉這個男人的作息,穆楓離開偏廳之後,就沒有用過“粉”,算著時間,這會兒也該來了……
她穿著肥大的睡衣,看不出三個月的肚子,跑的有些急了,差點被肥大的褲腳管絆倒,見到嘴唇泛白的穆楓時,十分迅速地蹲下,打開那個“包”……
穆楓托著那東西,鼻尖頂著,暢快地吸……
終於緩過神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我想戒。”還剩一些“粉”,一點都沒浪費,一掃而空。
夏芊衍倒看起來有點失落:“……我們是不敢給你用注/射的,你現在,癮不大……”
“鎮靜劑上癮怎麽會這麽厲害?”他本來就懷疑。
夏芊衍閃避他的目光:“我……我不太懂……”
穆楓摔了手上托著的那紙,卻笑了起來:“真是叫東南亞白粉佬看笑話!”
他下樓時,火力被白斯年掃了一半,外麵稍微有些平靜,但憑直覺,他清楚地知道,這平靜是暫時的,下一波的攻擊,火力將會更猛。
這一波人看起來是大手筆,和這幾年來直入三藩要刺殺他的小打小鬧分子比起來,實在太可怕。
他們都在。
白斯年,許謙益,還有張風載,倒真是一網大魚!穆楓心裏冷笑,今天圍住了白家莊園,他們世家,以後就不用混了。
“什麽來頭?”穆楓走過去。
“梓棠,你地頭上起反了。”張風載忽然道。
“抓了個俘虜,”白斯年接道,“我隻會俄羅斯彈舌音,英語說得稀爛,許大哥說,被我們抓的那個俘虜,一口美音,”白斯年抬頭看穆楓,攤手道,“看來是FBI,倫敦的軍情五次沒這個閑操一口美國佬的英語腔來陪我們玩兒……”
“這不可能!”穆楓脫口而出。
FBI,美國人,穆楓坐在美洲的地頭上,這麽多年的經營,和聯邦政府打的火熱,美國人跟在他後麵求著他發發慈悲,叫華人區讓點利還差不多,竟然會要他的命?
穆楓冷笑:“FBI竟然敢跑到俄境來開火,有那個膽惹老毛子還不如去招閻羅王!”要取他的性命?他還掛著聯邦政府的軍銜呢!
許謙益道:“因為這裏是白家的地盤,俄羅斯政府不管,這麽多年的默契,世家的事,一般地方政府不會閑的給自己找麻煩……”許謙益皺皺眉:“況且,這些人都喬裝過,開了火殺了人,衣服一脫,火器扔掉,轉頭又是俄羅斯良民……”
那個俘虜被帶了上來。
說不上很熟,但穆楓肯定打過照麵,隻要是美國人,他揪根毛都能說出來曆來。
他矮下/身子,揪起那人的衣領,笑道:“先生,同是自由女神庇護的子民,何必呢?”
作者有話要說:穆楓有癮以前有暗示過的。。在褚蓮離開三藩後,穆楓有一次醒過來之後,叫了夏芊衍,就是為了給他吸。。穆老夫人也明確告訴他“要戒掉嗜好”,講的就是這個。。忘記的親可以回去複習複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