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冷建國特別感興趣,難道僅僅是他幼稚、病態的表現特別吸引人?還是自己也有跟冷建國同樣的強迫、妄想情結,於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走進羅子涵的診療室,蘇鏡再一次感到怪怪的,他總覺得自己一旦踏進這道門,就變成了一個精神病人。
1 探蹤尋謎
盛意服裝廠的老板郭壯長得肥頭大耳,脖子上掛著一根小指粗的黃金項鏈,金燦燦的,特別惹眼。他耀武揚威地巡視著生產線,突然接到了秘書的電話,說是有警察找他。警察上門凶多吉少,他心懷忐忑地回到了辦公室。
一男一女坐在辦公室裏,郭壯一臉諂笑地問道:“兩位警官,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來者正是蘇鏡和何旋。本來蘇鏡是不同意何旋跟著一起來的,但是何旋極力堅持,他也隻好同意了。他知道,何旋跟大勇關係不一般,她想為大勇做點事情。
蘇鏡掏出李大勇的照片,扔到郭壯麵前,劈頭問道:“認識他嗎?”
郭壯遲疑地說道:“有點印象。誰啊?”
“他叫李大勇。”
“好像聽說過。”
何旋說道:“兩個月前,你們工廠欠薪,工人上訪……”
郭壯打斷了何旋的話,說道:“小姐……不,警官,那都是舊黃曆了,我們現在遵紀守法,自從那次被電視台曝光之後,我們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
蘇鏡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李大勇被人殺了。我們懷疑是仇殺!”
郭壯一聽瞪大了眼睛,緩緩地坐到椅子裏,愣了一會兒,說道:“被殺了?你們……你們不會懷疑我吧?這……這太荒唐了,我這輩子隻殺過雞,連豬都不敢殺。”
蘇鏡說道:“郭老板不要緊張,我們隻是來調查一下。兩個月前,李大勇把你公司欠薪的事曝光之後,你是怎麽處理的?”
“還錢嘍!曝光之後,市區兩級勞動主管部門輪流來調查,之後責令我們補發工資,一共六十多萬。”
“六十萬不是小數目啊!”
“的確不是小數目,可也犯不著為六十萬去殺人啊。我們生意人,賺錢為本和氣生財。”
“前天晚上,你在做什麽?”
“前天是我兒子生日,一家人給他慶祝,在巴蜀情川菜館吃的飯,點的菜有火爆腰花、酸辣蹄筋、壇子肉、夫妻肺片、辣子雞丁、水煮牛肉……”
郭壯詳詳細細地報了七八個菜名,何旋看了看蘇鏡,她知道郭壯正在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逆反情緒。蘇鏡隻是笑了笑,說道:“郭老板,你有沒有想過,你記得這麽清楚,反而說明你心裏有鬼!”
郭壯卻氣憤地說道:“誰心裏沒鬼?”
“這麽說,你心裏有鬼了?”
“是!每個人心裏都有鬼,這樣那樣的鬼充斥在每個人的心裏,但是我心裏的鬼與李大勇無關,所以我也沒必要告訴你我有什麽鬼!”
“你們吃飯吃到幾點?”蘇鏡突然問道。
“十點!”
“之後呢?”
“回家睡覺嘍。”
“誰可以證明?”
郭壯拿出手機,遞給蘇鏡:“我老婆孩子都可以證明,你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
“不用了,”蘇鏡站起身來說道,“打擾郭老板了,改天再來調查你心中那隻鬼!”
“好說好說,下次我們一起抓鬼。”
走出盛意服裝廠的大門,何旋說道:“你為什麽不跟他老婆通話問清楚點呢?”
“他老婆的話你能相信?如果他真殺人了,他會跟他老婆串通的。”
“那怎麽辦?我們就這樣放過他?”
“不,我們還是要去查一下。”
兩人來到巴蜀情川菜館調查,證實了郭壯的清白,那天晚上他的確帶著老婆孩子在這裏吃飯。
何旋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裏?”
蘇鏡笑道:“陪我去看看胳膊吧!”
“我其實一直都很奇怪,你的胳膊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看不出個名堂來啊。今天你陪我去,說不定沾點你的光就找到病根了。”
兩人來到一個城中村,轉悠了半天也沒看到他要找的“妙手診所”。何旋說道:“我還真以為你來看病呢。”
蘇鏡攔住一個中年婦女,問她“妙手診所”在哪裏,中年婦女上上下下打量了蘇鏡和何旋一番,說道:“一個月前被查封了。”
“查封了?”
“一個電視台的記者假裝是患者來采訪,電視上都播了。過了幾天,診所就被查封了。”
“老板去哪兒了?”
“哎喲,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蘇鏡和何旋無奈地說聲謝謝準備離去。中年婦女突然想起來什麽,說道:“唉,等等,我幫你問問,沒準兒那人知道。”
蘇鏡問道:“誰?”
“一個女孩子。”
“幹嘛的?”
“哎呀,人家女孩子的事你就別問了。你們等等啊!”中年婦女說完之後,一溜小跑跑回樓裏,大約過了六七分鍾又急匆匆地跑了下來,說道:“你們找診所老板幹什麽?”
“我們……”何旋剛剛要說話,卻被蘇鏡打斷了,隻聽他小聲說道,“哦,我們,我們來做個小手術!”
中年婦女眯著眼睛笑了,看了看何旋的肚子,說道:“哎呀,你們年輕人,就是這個樣!”說著遞給蘇鏡一個紙條,“呶,新的地址在這裏,不過不叫‘妙手’了,改名‘回春’了。”
告別中年婦女,何旋疑惑地問道:“你們剛才打什麽啞謎啊?”
蘇鏡笑了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中年婦女應該是個媽咪,樓上的那個女孩子應該是妓女,而妙手診所的老板主要的業務除了治療性病之外,就是做流產。”
“你怎麽看出來的?”
“剛才她進的那間屋子上麵掛著一個牌子,叫‘夜多情發廊’,門旁邊掛著發廊專用的霓虹燈柱,屋裏麵有幾麵鏡子幾張桌子,但是卻沒有剃頭剪子、吹風筒,甚至連一個客人都沒有、一個理發師都沒有。所以這肯定是打著發廊的招牌做皮肉生意的野雞店。你再看那女人庸脂俗粉的,基本上就是個媽咪。”
“哦,你知道這麽清楚,是不是也來過啊?”
蘇鏡笑了笑,這種地方他當然來過,如果連城中村裏的這種貓膩都不知道,他還當什麽警察啊?但是他向來不是一個特別莊重的人,這時便嬉皮笑臉地說道:“是,經常來,男人嘛!而且第一次是大勇帶我來的。哈哈哈。”
“你……你好壞啊,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自己壞倒罷了,還汙蔑大勇!”何旋氣得眼睛都紅了。
“你看你這人,這點玩笑都開不起,胸襟要大一點嘛。你這種素質,怎麽當一名優秀的記者,怎麽能出色地完成采訪任務?”
“誰說我要當優秀記者啦?”
“這還用說嗎?你麵相上帶著,你不想當都不行,你不當優秀記者,就是辜負了祖國和人民對你的期望。”
“回春診所”位於一個狹窄逼仄的小巷子的深處,診所門口掛出了一個十分不起眼的牌子,一塊白木板上寫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回春診所。”大木板下麵另外掛了一個小木板,隻寫了兩個字:“性病。”
兩人走進診所,一個老頭迎了出來,眯著一雙老鼠眼,問道:“兩位,哪裏不舒服?”
蘇鏡指指右臂,說道:“這條胳膊不知道怎麽回事,動不了!”
“坐,坐,”老醫生給兩人讓了座之後,便問道,“兩位好像是第一次來我這裏啊!”
蘇鏡說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何旋補充道:“我一個老鄉推薦來的。她說以前經常找你看病。”
“你老鄉?叫什麽名字啊?”
“小芬,”何旋隨便謅了一個名字,“你可能不記得了。”
老醫生凝神想了想,說道:“有點印象,好像是有這麽個人。現在去哪兒了?”
“回老家了。”
蘇鏡插嘴問道:“幹嘛搬家啊?”
“這不是被查了嘛!”
“為什麽被查啊?”何旋問道。
“診所沒牌照,被定成了黑診所,電視台給曝光了,然後診所就給查封了。”
蘇鏡義憤填膺地說道:“他媽的,吃飽了撐的。誰曝的光啊?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找人收拾收拾他。”
“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麽大。我行醫,是為了吃飯。記者曝光,也是為了吃飯。人活著,不就為了這張嘴嗎?何必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老醫生說著,拿起蘇鏡的右臂,敲了敲捏了捏,說道,“你這胳膊好像沒什麽事啊!”
“可我就是動不了啊!”
“最近生過什麽大病沒有?”
“沒有,連感冒都沒有!”
老醫生看了看何旋,她正站在門外看著雪景,紅色的羽絨服隨意地搭在胳膊上。老醫生說道:“年輕人,凡事悠著點兒,別仗著年輕覺得無所謂。男人就那麽一桶水,掏空了就沒了。”
“什麽意思啊?”
老醫生看了看蘇鏡又看了看何旋,說道:“我看你這病是**過度,肝腎精血虧損,筋骨失養所致。這是一種痿症啊!隻要在大椎、肩貞、腕骨三個穴位上,用三棱針點刺出血,梅花針彈刺肩髃和陽經穴,然後火罐拔吸頸肩部,如此四個療程,保證你就沒事了。”
“可是大夫,我老婆回娘家很久了,我怎麽會**過度啊?”
何旋聽不下去了,走到診所外麵呼吸清冷的空氣。
老醫生看了看何旋的背影,蘇鏡說道:“那是我同事。”
老醫生點點頭,說道:“那應該是痹證。風寒濕邪鬱於肌膚脈絡之間,留而不去。我給你針幾下,隻要在腕骨、合穀、手三裏、尺澤四個穴位,用三棱針點刺出血,用火罐拔吸大椎、肩貞十五分鍾……”
“大夫,不用了,我害怕打針!”
“針灸不是打針,不疼的。剛才你那同事認識小芬,大夥就都是朋友,我給你優惠一下,打個八折。”
“算了算了,改天吧!”蘇鏡趕緊站起身來溜出了診所。
何旋笑道:“以後要注意啦!”
蘇鏡看著何旋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好好,我們以後一定注意點。”
何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滿臉羞紅,跺著腳說道:“哎呀,你真是……”
蘇鏡立即止住了笑聲,說道:“說正事說正事,你覺得老頭像是殺人凶手嗎?”
“不像,他就是一個騙子。殺人,他沒那膽量。”
“我覺得也是,所以我都懶得問他前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可是你不覺得應該把必要的程序都走一遍嗎?”
“沒必要,辦案有時候要憑感覺的。”
金茂物業管理公司位於市中心一棟高檔的寫字樓裏。站在電梯裏,何旋開玩笑地說:“我們這一天,從犄角旮旯的小巷子,走到了現代化的辦公樓,就像在不同的兩個世界穿梭。”
“人生本來就是在兩極之間搖擺,怒與樂,喜與悲。什麽時候停止了搖擺,什麽時候我們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看不出這麽油嘴滑舌的人還能說出這麽深刻的話來。”
“深刻還是油滑,那都是表麵現象。”蘇鏡一本正經地說道。
“行了行了,說你胖你還喘起來了。”
金茂物業管理公司位於四十八樓,從這裏俯瞰整個城市,城市便變成了一個冰雪世界,處處都是銀裝素裹。蘇鏡和何旋說明了來意,便被一個女文員引領到董事長的辦公室。
董事長叫孔苗苗,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皮膚白淨,眼角刻上了幾道魚尾紋,眼神裏透出親善和熱情。她笑吟吟地伸出白淨的手:“歡迎歡迎,有什麽可以協助的,我們一定盡力。”
蘇鏡直道來意:“半個月前,你們公司與一個小區發生了物業糾紛,一個電視台的記者曝了光……”
“是,那次是我們做得不對。後來我們改正了,這得多謝媒體的監督啊!”
“可是給你們曝光的記者死了,是被人殺的。”
“啊?還有這種事?”孔苗苗瞪大了眼睛問道。
“是前天晚上被人殺的,”蘇鏡盯著孔苗苗的麵孔,觀察著她的表情。
孔苗苗的臉上,有惋惜,也有緊張:“你們懷疑是我們公司幹的?”
“在沒有抓到凶手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是,”孔苗苗點點頭說道,“記者被殺,我感到很震驚。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們公司不會做這種事。”
“哦?”
“犯不著,”孔苗苗堅定地說道,“我們公司的業績現在蒸蒸日上,我們沒必要為了那麽一點小事去殺人。那記者好像叫……叫李大勇是吧?”
“是。”何旋說道。
“說起來,我們還是感謝李記者的。他曝光後,我們最開始的確很頭疼,那段時間壓力特別大,很多小區的業主委員會都向我們提出質詢了,準備跟我們解除合同。公司馬上決定整改,對小區居民的要求盡量滿足。為了盡最大可能消除這件事的負麵影響,我們聯係了李記者,請他對我們的整改情況再進行報道。李記者答應了,這還是幾天前的事,可是他……你們竟然說他……哎……對了,你們不信的話,我可以給你們查一下我們公司的事務安排表。”
孔苗苗讓秘書拿來了公司的事務安排表,上麵按日期順序寫著本月的工作計劃。“你看,就是這天。”
蘇鏡點點頭,說道:“好的,你說的情況我記住了,我們會繼續調查的。”
“我也希望能盡快破案,讓李記者可以瞑目,也還我們一個清白。”
“孔董事長不要緊張,現在沒人說你們不清白。”
2 雷區禁忌
走出寫字樓,蘇鏡和何旋兩人默默無語,毫無目的地在城市裏遊走,不知不覺來到一家西餐廳門口,何旋說道:“以前,我跟大勇經常到這裏吃飯。”蘇鏡從沉思中醒來,嗬嗬笑道:“這還是我帶大勇來的呢。走吧,肚子也餓了,我請你吃牛扒。”
兩人選擇了靠窗的座位坐下,何旋說:“以前我們經常坐這個位子。”說著,便淚眼婆娑起來。
“別哭啦,別哭啦,再怎麽哭,大勇也不會回來了。”蘇鏡說道,“我給你講講我追我老婆的故事吧。”
於是,蘇鏡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跟朱玉相識相戀的故事,最後說道:“就這樣,我們回到順寧不久,我就拉著她到民政局‘伏法’了!”
何旋聽著嗬嗬地笑了,之後又歎了口氣,說道:“哎,大勇就是少了你那點魄力!”
“這榆木疙瘩腦袋,我跟他說了多少次了,下手要穩、準、狠,老是不聽,說什麽慢工出細活。哎呀算了,不提他了,都是他沒這福分。”
何旋勉強笑了笑,說道:“謝謝你。我知道你也很難受,為了安慰我,才裝出這麽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被何旋說中了心事,蘇鏡怔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們總要學會適應。”
每人點了一份套餐,蘇鏡的右臂不能使勁,刀叉幾乎沒法用,何旋自告奮勇地幫他把牛排切成小塊。蘇鏡吃著牛排突然抬起頭來,說道:“我覺得我們的方向似乎不對,為了一篇批評報道不值得殺人。”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理由殺人呢?”
“我想,得罪人這種事,不僅僅是記者的專利吧?”
“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大勇可能在生活中結了什麽仇家。而我們之前的思路是什麽呢?記者被殺了,馬上想到是批評報道惹的禍,這是一種慣性思維,而這種慣性思維把我們框住了!你說,大勇在你們單位有沒有得罪什麽人啊?”
“沒有啊,昨天殷千習不是說了嗎?大勇人緣特好,從沒有跟誰慪過氣吵過嘴。當然了,有時候會頂撞領導。”
“頂撞領導?”
“你不會覺得又一個製片人是殺人凶手吧?”
蘇鏡想了想說道:“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如果那個朱建文氣量足夠小,心腸足夠狠,殺大勇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勇頂撞他,主要是工作上一些事。大勇不是經常拍攝一些負麵新聞嗎?有的不適合報道,朱製片給斃了,他就吵。朱製片也不記仇,每次吵完他就笑大勇,說他還像個孩子。”
“哈哈,他那脾氣上來了,真的像個撒野的三歲小孩。”
“我都說過他好幾次,每次他都說要改那臭脾氣。”
“那他有沒有跟誰有利益上的衝突?”
“我們這裏有什麽利益?沒啥好爭的!”
“除了大勇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喜歡你?”
何旋睜大了眼睛問道:“我應該不會那麽有魅力吧?”
“第一,不要小看你的魅力,我要不是已經結婚了,你又是大勇喜歡的人,我都想追你;第二,愛情這東西是一種偉大的創造力量,也是一種邪惡的破壞力量。為愛殺人,並不是什麽新聞吧?說吧,到底有沒有其他人喜歡你?”
“這個很難說啊,請我吃飯的倒不少。但是,我總不能厚著臉皮說,人家請我吃飯就是喜歡我吧?”
“不喜歡你幹嘛請你吃飯呢?”
“喂,蘇警官,今天這餐飯誰請啊?”
“當然是我啦,我都跟你說了,你是一個值得我喜歡的女孩子。”
何旋得意地笑了。
“快說吧,有沒有?”
“我怎麽知道誰在背後喜歡我啊?”
“那你怎麽知道大勇喜歡你?”
“這是女人的直覺!”
“女人的直覺,女人的直覺。”蘇鏡重複著這句話,又吃了幾口牛排。
這時何旋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朱建文打來的,隻聽何旋對著話筒說道:“不知道啊,我沒看見他……沒有,沒跟他在一起……不會吧?真的嗎?……那怎麽辦啊?……哦……”何旋的神情起初有幾分不耐煩,後來變得驚訝,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蘇鏡嗬嗬笑道:“他是誰啊?怎麽找他找到你這裏來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個同事今天采訪沒去,領導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
“陳製片?”
“不是。”
何旋剛想解釋,電話又響了,這次是殷千習打來的,隻聽何旋又說道:“馮敬?又是馮敬,剛才朱製片打電話也問我有沒有看到他……我沒看到他……我跟蘇警官在一起……去你的吧,我可不是神探……”放下電話,何旋狡黠地笑笑,“我們朱製片又該寫檢討了。”
“朱製片?”蘇鏡疑惑地問道,“你們製片人不是陳燕舞嗎?”
何旋嗬嗬一笑:“你多久沒跟我們製片人聯係過啦?她早走了。”
“走了,去哪兒了?”
“大勇沒跟你說?人家高升了,”何旋說道,“現在是團市委書記。”
“厲害,年紀輕輕的就書記了,”蘇鏡接著問道:“朱製片是什麽人?”
“他叫朱建文,陳製片走後,他就來當製片人了。”
“兩年前我去你們欄目辦案的時候,好像沒見過他。”
“當時他不在《順寧新聞眼》,”何旋說道,“人啊,有時候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處,隻是位子不同了,這叫螺旋式上升。”
“此話怎講?”
“他以前就是新聞部的記者,後來離開了新聞部,再後來,新聞部改組成《順寧新聞眼》,現在他又回來當上了製片人。”
“看上去還挺年輕的。”
“陳燕舞不是更年輕?”何旋反問了一句,繼續說道,“當年陳燕舞調離電視台時,很多人都巴望著那個位子呢,比如說那個殷千習,本來希望就很大,但是後來還是朱建文回來任製片人了。”
蘇鏡嗬嗬一笑,問道:“朱建文要寫什麽檢討?”
“今天一個人大副主任去視察河流治汙進展,本來我們欄目是派馮敬去采訪的,結果他沒去。人大辦公廳打電話把我們朱製片罵了一頓,朱製片現在滿世界找馮敬呢,打他電話也關機了,他便挨個給我們打電話,問我們有沒有看見他。”
“這就要寫檢討啊?”
“那當然了,今天是記者沒去,有時候遲到五分鍾都要寫檢討呢。”
“他怎麽沒去呢?”
“不知道,也許他把這事給忘了。”
“殷千習也是你們領導?”
“他不是領導,但總把自己當領導。這個人啊,本來是準備提拔的,後來因為出了點事,也沒提拔成。最近好像有點風聲,台領導覺得他表現不錯,又想重用他了。”
“所以他便自覺地以朱製片副手自居了?”
“嗬嗬,是。真不知道現在這些人,怎麽對當官這麽感興趣!”
“中國嘛,曆來是官本位的,”蘇鏡看著何旋又問道,“殷千習出過什麽事?”
“嗨!在電視台出事還能出什麽事啊?”何旋說道,“要麽是采訪市領導出席的會議遲到了,要麽是做了批評報道給順寧市抹黑了,要麽是領導排序給搞錯了。”
“領導排序?啥意思啊?”
“就是要把領導排大小啊,你知道順寧有多少市領導嗎?”
“這個還真不知道,沒數過。”
“除了書記、市長之外,還有三個副書記,六個副市長,一個人大主任下麵跟著八個副主任,除政協主席外,還有十個副主席。你得把這三十一個人的名字、相貌記得清清楚楚。”
“我的天啊,當記者真不容易。”
“不但如此,你還得把他們的順序排列整齊了,這叫尊卑有別上下有序,如果市裏開大會,所有的領導都出席了,那才叫熱鬧呢,寫稿子的時候,你得掰著手指頭數,書記之後是市長,市長之後是政協主席,然後是副書記、市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副市長、政協副主席,如果哪位副市長恰好又是市委常委,那還得把他們的名字再往前排。”
“你好像沒說人大主任,隻說了副主任。”
“人大主任都是書記兼的嘛!”
“人大副主任比副市長還大?”
“那當然了,人大是立法機關嘛!監督的就是政府。”
“那為什麽市長能排在人大副主任前麵呢?”
“因為市長一般都兼著副書記,最不濟也是市委常委,黨當然要排在人大前麵了,因為人大是接受黨的領導的。”
“長學問長學問。”蘇鏡不斷地點著頭。
“報社記者還好,隻要排序弄對就成了,我們電視記者才辛苦呢,每位領導要按照官大官小決定頭大頭小。”
“啥意思?”
“比如說,書記、市長、政協主席一般都是特寫鏡頭,但是特寫也有不同的特寫,你不能把政協主席的腦袋拍得比市委書記的腦袋還大;其他副職就要近景了,一般是兩三個人在一起,總之不能太突出。”
聽著何旋的講述,蘇鏡隱隱約約想起點什麽,但是那點思緒就像遊絲一般若隱若現,還沒等他看清,就已經消失不見了。隻聽何旋繼續說道:“有時候,退休的老領導出席了活動也要點名字,那就更麻煩了,不但要按照他們退休時的官職大小排列,還要按照他們就任時間排列,比如兩個老市長出席活動,你得把最老的放在前麵。年輕記者根本不認識誰是老領導,所以這種活動必須要老記者去才有把握。”
蘇鏡哎喲叫了一聲:“天啊,真把我繞暈了。”
“所以啊,你說我們天天記這些東西就夠累人的,哪還有時間去創新?這些條條框框,把人全框死了。”
“可是你們還有批評報道啊。”
“那也不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罷了,在中國做批評報道,就像徒手走鋼絲,隨時會摔死人的。”何旋看了看蘇鏡的右臂,問道,“你的胳膊要不要找家好點的醫院去看看啊?”這一問,就算結束了對新聞的探討,蘇鏡也歎了口氣,說道,“等有空再說吧。我突然覺得,人這種東西好渺小啊,在命運麵前,在體製裏麵,就像一隻螞蟻,隨時都可能被踩死,隨時也可能被踩斷一條腿。”
“你就是那隻被踩斷腿的螞蟻!”
“是,我就是那隻倒黴的螞蟻。在命運麵前,我們往往感到無助,有時候覺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麵對著茫茫的宇宙和茫茫的未知,覺得特別恐懼,特別焦慮……”蘇鏡突然停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焦慮”兩個字,而這正是羅子涵給他的診斷。難道焦慮真的能使一個人右臂麻木?
“怎麽不說話了?”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說,一個人過於焦慮會導致身體某些功能麻痹甚至癱瘓嗎?”
“你說你是由於心理焦慮導致右臂麻痹的?”
“嗯,一個心理醫生這麽跟我說的。”
“這事我不敢確定,不過好像看過一本書,說是一個人癱瘓多年,好幾家醫院都檢查不出什麽問題,後來一個心理醫生拍拍他的腦袋,跟他說病已經治好了,然後那病人就可以走路了。”
“有沒有這麽神啊?”
“不去嚐試一下,怎麽知道呢?”
蘇鏡看看右臂,歎了口氣。也許羅子涵真的能治好!
3 心靈捕手
康寧醫院的精神病人活動室裏,十幾個患者進行著各種娛樂活動,有的煞有介事地打著太極拳,有的在草稿紙上不停地塗抹,還有的旁若無人地大聲歌唱。角落裏,兩個病人正在下中國象棋,一個拿起炮直接把對方的將給轟了,另外一個把炮拿回原位,示意對方炮不能直接轟將,但是對方根本不聽,再一次拿起炮轟了將。於是後者便打了前者一耳光,前者奮力反擊,兩人迅速地扭成一團。其他患者有的鼓掌哈哈大笑,有的躲到床底下號啕大哭,唱歌的根本沒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事,依然自顧自地展示著嘹亮的歌喉。
冷建國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鬧劇,突然奔向房間的一角,拿起一個塑料瓶子,貼在耳朵上,接起了電話:“喂,你好……哦,哦,不好意思……對不起,領導……我馬上查一下這事……是,是,整風整風……”放下“電話”——那個塑料瓶子,冷建國威風八麵地衝到人群裏,扯起兩個正在扭打的病人,每人打了一耳光。兩個病人都被打蒙了,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啜泣起來,其中一個說:“他先打我的。”另一個說:“我的將,他吃不了。”
但是冷建國根本不理會兩人,他環視一圈,大聲說道:“開會啦!”
病人們都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聽冷建國訓話。
冷建國手指眾人:“有組織無紀律。我們三令五申,不要遲到不要遲到,可是今天又有人遲到了!這不,電話又打過來了!同誌們啊,不要把我們偉大而神聖的工作當兒戲,我們要時刻保持警惕,自由散漫的作風要不得!今天是誰遲到了?是不是你?”他指著一個病人厲聲問道。
那病人緊張地搖搖頭:“不是我。”
“那麽是你了?”冷建國又指向了另一個病人。
那病人還沒反應過來,冷建國便咆哮道:“回去寫檢討!要認識深刻,從根子上、從骨子裏,檢討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等一下,”冷建國突然看到窗外站著一個人正往屋裏看,他一個箭步衝到窗前,指著窗外的蘇鏡罵道:“又是你!原來是你遲到了!有組織無紀律,剛才的話聽到沒有?回去寫檢討,要認識深刻……”
蘇鏡忙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從根子上、從骨子裏,檢討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
冷建國看了看蘇鏡,嘟囔道:“嗯,知道就好,有過改之,善莫大焉。記得明天交給我,起碼要五千字。”
蘇鏡答應著走開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冷建國特別感興趣,難道僅僅是他幼稚、病態的表現特別吸引人?還是自己也有跟冷建國同樣的強迫、妄想情結,於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走進羅子涵的診療室,蘇鏡再一次感到怪怪的,他總覺得自己一旦踏進這道門,就變成了一個精神病人。
羅子涵臉上掛著暖暖的微笑,就連眼睛裏也滿是笑意,她的眼睛大大的,非常有神。見到蘇鏡,她熱情地招呼道:“我們的蘇警官今天有空了?”
“又來麻煩羅教授了。”
“今天想聊點什麽呢?”
“羅教授,我怎麽知道你準備跟我聊什麽?”
“主動權在你,隻有你不斷地說,我才能找出你的病因。”
“可是我覺得我沒什麽病。”
“那你的右臂為什麽抬不起來呢?”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啊。”
羅子涵看著蘇鏡問道:“結婚了嗎?”
“結了。”
“幾年了?”
“一年半吧。”
“愛你老婆嗎?”
“當然了,可是這家夥回娘家老不回來。”
“回去多久了?”
蘇鏡纏繞著手指,想了半天:“哎呀,還真沒印象了!”
“這麽愛你老婆,竟然不記得老婆回娘家多久了?”
“咱們不要談這個話題了好不好,能不能說點別的?”蘇鏡隱隱感到一陣頭痛。
作為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羅子涵知道,病人越是回避的話題,越可能是給病人帶來困擾的問題。在蘇鏡的潛意識裏,關於老婆的問題正在阻攔著他的意識的表達。
“還記得最後見你老婆是什麽時候嗎?”
“不記得了。”蘇鏡照例想了半天,他的頭越來越疼了。
“想你老婆嗎?”
“想。”
“想不想馬上見到她?”
蘇鏡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環顧整個房間,問道:“她在這裏?”
羅子涵笑了笑,說道:“催眠療法,可以讓你真真切切地看到你老婆,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能夠感受到她滑膩的肌膚。”
“哈哈哈,羅教授,你是心理醫生還是神漢巫婆啊?”
“你相信神漢巫婆嗎?”
“小時候生病時,我爸經常請巫婆來驅鬼。”
“驅鬼之後,你的病就好了?”
“還真神,一般來說第二天就好了。”
“那我就是巫婆。心理醫生的催眠跟巫婆神漢沒多大區別,巫婆驅鬼用的其實就是催眠術!”
“羅教授,你說得越來越神了。”
“那你想不想試試呢?”羅子涵微笑著問道。
羅子涵的微笑中有一股魔力,那是蘇鏡所無法抗拒的。他被羅子涵領到一個光線柔和的小房間內,那裏有一把躺椅,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蘇鏡躺在躺椅上,羅子涵坐在旁邊輕聲說道:“現在輕輕地閉上眼睛,你的心情非常平靜,平靜得仿佛一湖春水,你心情非常放鬆愉快。你現在正飄浮在外太空,周圍群星璀璨,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因為你知道,外太空是沒有聲音的。你隻能聽到我的聲音……”
蘇鏡突然睜開眼睛,笑嘻嘻地問道:“既然外太空沒有聲音,我為什麽能聽到你的聲音呢?”
羅子涵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她多年的催眠經驗告訴她,麵前這個患者對催眠術還存在懷疑,對這種人進行催眠就要多費一點工夫了。要把他催眠,就必須在心理上打敗他,絕對不能在他麵前怯場。
“因為我是你的心理醫生,隻有我能治好你的病,隻有我能讓你見到你老婆。”
“哦,好吧,試試看吧!”
“不是試試看,是一定!”羅子涵微笑著說道,“現在輕輕閉上眼睛。”
羅子涵的微笑裏有一種堅定,就像何旋,一旦認定了什麽事情,就會一以貫之地堅持到底。蘇鏡再次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容。
羅子涵輕聲細語地說道:“在我們的古典小說裏,經常有這樣的故事,江湖術士讓人們神遊地府,那人醒來之後,感覺自己真的去了陰曹地府旅遊一圈回來了。這絕不是小說家的胡編,江湖術士用的方法其實正是催眠術。剛才你說小時候巫婆驅鬼,你的病就好了。這其實是一種心理暗示法,當你接受了這種心理暗示,你的身體各種機能便增加了抵抗力,所以病也好得快一些。催眠也是一種心理暗示,所以你盡管心存懷疑,但還是很容易被我催眠的。你現在是不是感覺特別放鬆?渾身無力,但是卻精神愉快,這說明你已經進入催眠狀態了。現在我給你幾分鍾時間,讓你好好體驗一下這種美妙的狀態。”
過了幾分鍾,羅子涵又輕輕地說道:“催眠的感覺是不是特別舒服?現在你眼前有一片遼闊的草原,在遠處可以看到朦朧的山峰,山峰上雲霧繚繞,宛如仙境。蔚藍色的天空一碧如洗,草地綠油油的,中間還夾雜著五顏六色的花,萬紫千紅美不勝收。你特別喜歡其中一朵花,你正盯著它看呢。告訴我這朵花是什麽形狀什麽顏色的?”
蘇鏡閉著眼睛,夢囈一般喃喃說道:“一朵小紅花,大概有七八個花瓣吧。花蕊是白色的,非常小巧特別可愛。”
羅子涵禁不住笑了起來,這個懷疑催眠的人,已經被徹底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