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安之夜2 原創首發 網
一直延續到醫院大廳，這個聲音才完全逝去，逸陽覺得有些恍惚，醫院的主樓依然是一片冷寂，那絲殘留的影跡淡然無存。
“難道，隻是我看錯了嗎？”他問自己，可他並不希望自己是這麽想，安慰自己，而讓自己陷入茫然。走出門診大樓，才覺得有所舒緩，或許是醫院的氣息對他確實太沉悶了，也或許真實思念過度。他回頭望了主治大樓一眼，迷迷沉沉的，像是自己的雙眼還沒有恢複狀態。
草叢間還有一些年輕人依稀地閑聊，聲音很細，隻有在這個時候，整個醫院才顯得有絲生息。他在花壇一角坐下，靜聽著區外街道偶爾響起的車行聲，原本隻是一次散心，因為她，卻讓自己勾起了往事。
“雨幕，剛才，是你來看我了嗎？”手機屏幕裏，她的微笑依舊很美，花壇裏的燈光微微照射，有種特別的光澤。說這句話的時候，逸陽的嘴角甚至有些淺笑，透出一絲思念，不知道是欣慰還是無奈，即便他知道這隻是自欺欺人，對一個已死的人思念，他隻能感到一陣酸痛，自己最終也隻是活在一個沒有光照的陰影。
光線淺淡，護士一雙細白的雙手擋在屏幕上，她眼裏褪去了慰藉，逸陽抬頭木然地望著她。
“你的生活還得繼續，別再像個傻瓜那樣自言自語。”若在往日，藍雨靜會毫不猶豫甩他一巴掌，至少這樣能讓他清醒，可是，她所失去的是她的妹妹，她同樣和逸陽那樣不舍和痛苦，也許，她更需要讓一個人來打醒自己。
沒有言語的回複，以淡淡的微笑做回應，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沉默，是他最好的方式，藍雨靜奪過他的手機，靠在背麵的花壇邊，閉眼，再睜開，眼裏多出了淚水。
“再過一段時間，我想回老家一趟，帶回兩老的骨灰，你會跟著來嗎？”她拭擦著屏幕，一遍又一遍。
他點點頭，望了她一眼，想抹去她眼裏即流的淚水，手舉起，又放下，他想，任它流吧，也許在多久之後就再也不會為同一個人流出同樣情感的淚，每一次疼痛後隻會是釋然，何必還去幹涉。
“我會去的。”他轉過頭，不再看她。“已經不早了，怎麽還沒去休息，失眠嗎？”
“別忘了我還是個護士，上夜班也是家常便飯的事，你呢，為什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她反問。
“失眠，這些日子也來天天都這樣。”
她看得他的憔悴，這也許，他希望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什麽都不想，可是他偏偏又不願，寧願執著著傷害自己，懲罰自己，其實，他也不過是想求得那個死去的妹妹的憐憫，雖然，明知道她已經離去。
藍雨靜站起身，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伸手把手機還給逸陽。“我先回去值班了，你別再這裏呆太久，夜間凉，自己注意點。”
他從她手上接過，感覺她手上冷冰冰地，是水，她似乎怕被發現什麽，縮回自己的手，頭也不回離開了花園。
“哭出來會好點。”逸陽獨自坐在原地自語，也許她聽到了，隻是裝作聽不到。那時候起了一陣風，甚是陰涼，他聽到草地裏響起了一聲貓叫，極似嬰兒的哭泣，還有依稀的碎落聲。逸陽站起來，不禁望著聲源所處的群花草地，藍雨靜也停下了腳步，回頭愣愣地看了看，深夜，她對這種貓聲有著格外的恐懼。
草地連接著花壇的角落，慢慢鑽出了一隻白色的安哥拉貓，嘴裏叼著一張照片，這隻小東西一直對視著逸陽，藍雨靜懸著的心少許放下，原來隻是虛驚一場，她朝逸陽笑笑，逸陽做了個手勢讓她回去，她離開，沒再回頭。
序捷依附在花壇角落，這隻白貓讓他起了一絲涼意，夾雜著微冷的風，又起身緩緩向逸陽靠近，沾染的血跡格外刺眼，逸陽在它麵前蹲下，伸手撫摸著它沾血的皮毛，冰冷而濕潤，應該是不久前留下的，這回是誰的血。
如果它會說話，它會告訴他這是誰的血液，因為它懂得與人溝通。
逸陽張開手心到它麵前的時候，它沒有後退，更沒有改變它直視的目光，它乖乖地鬆開嘴，把照片在逸陽手上放下，細細叫了一聲，最後緩和了原有的目光，依附在它身邊，顯得極其溫順。
紀凝，照片裏的是她，一個半前死去的少女，正是他高中的同學，逸陽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這是誰的貓，又為什麽會叼著這張照片，一張死人的照片，但總覺得似曾相識，他疑惑地望著它，把它抱起，看著它那背部殘餘的血跡，這也許是人的血，也或許是其它動物的血。
“這是你主人的血嗎？”他望著它幾乎把自己看透的雙眼。
它搖搖頭，繼而又望著他。
它竟然真的聽得懂，逸陽愣在那裏，又接著問：“那麽，你能帶我去見她嗎？”
它喵叫了聲，望著逸陽的身後，逸陽迷糊地轉身，看到了她。
在逸陽的視覺中她怔了一下，月光下，她的臉孔開始清晰，紀傷，那個與紀凝一模一樣的女生，她不會了解逸陽在這一刻有多麽吃驚或者驚愕，她不知道紀凝與眼前的逸陽早已認識，即便逸陽從不會外露自己的內心。
他甚至抱著序捷，上前幾步，這一次感到不安的卻是紀傷，他來到她跟前，伸出自己的右手，試圖觸摸她的體膚，到底是實是虛。紀傷受到了驚嚇，後退了幾步，她感覺不到他的一絲惡意，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這個人實在熟悉，不禁問：“你是誰？”
甚至連她的聲音都與紀凝無異，逸陽把手放下，疑惑地問：“你是紀凝？你沒死？”
“不，你誤會了，我叫紀傷，紀凝是我姐姐。”她多補充一句，“而且是雙胞胎姐姐。”
她看到他眼裏有所柔緩，自己懸著的心也開始放下，逸陽帶著歉意，同時也帶著失望，他向她解釋說：“對不起，我並不知道紀凝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
她看著他雙頰淚流過的痕跡，微笑著回答：“沒關係，常常有人會把我和凝認錯。”
接著，逸陽把從序捷得來的照片也還給她，“這照片是你的吧？”
紀傷不解地接過，她並不知道序捷離去的時候帶上了這張照片，知道看到照片裏的她，才稍有一驚，她認不出是她自己還是紀凝，抬頭問：“你從哪得來這張照片的？”
“它的嘴上叼著這張照片，這是你的貓？身上怎麽有血？”
紀傷略有些失望：“這是紀凝所養的，至於身上的血，我也不清楚。”
她從他手裏接過序捷，它從動蕩到安靜，總愛以好生的麵孔對待這個女主人，最後懶懶地依在她懷裏，那片血跡像細沙般散落，這一細節，沒人注意。紀傷轉開話題：“你是這裏的病人？”
“不是，是我妹妹，她出了車禍，幾個小時前才醒來，我一直陪著她。”他回答。
“嚴重嗎？”
“聽醫生說似乎不太樂觀，特別是腿部，可能會導致她以後無法站立。”
她無法開口說出自己心裏的疑惑，在她的記憶裏，似乎存在一個他，失憶半年來，他從沒感到有什麽能讓她如此熟悉，她看著他的眼，一直采用對答的方式，直到聲音越來越小，而自己越來越專注，像是為了從他眼裏看到什麽，逸陽感到不適，他並不習慣有人與他對視，移開自己的目光，輕聲勸：“回去吧，半夜三更一個女生獨自在外很危險。”
可能你不會知道，對我而言，家裏更危險，你又如何能理解那份整日的擔心受怕，可是，“你呢，不回去嗎？”
逸陽伸手撫摸著序捷的毛發，說：“我會回去的，謝謝。”
紀傷想起來了，逸陽，他根本是夢境裏的那個男生，追尋著聲源的人，那種迷茫的內心，深不可測，隻有她多少能夠感受到他平凡無奇的外表內在特有的複雜情感，極為渾濁的內心世界。
為什麽我會夢到這個與我毫不相幹的男生？
她竟這樣安靜地望著他，一動不動，她會明白，眼前這個人，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已無法泯滅。
逸陽轉身離開，她忍不住叫住了他，“我家就在附近，你能送我一程嗎？”話已出口，再也無法收回，此刻的她才知道自己的話是多麽富含戲劇性同時又是極其荒唐的。
“相信我，你覺得真沒問題？”他背對著紀傷回答，心裏沒有一絲起伏，連話裏都找不出一絲情感。
“我……一個人害怕。”她撒了謊，隻不過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逸陽回過頭抿嘴一笑，“那你一個人怎麽還敢來？”
她再也無話可說，逸陽轉身往反方向走，那正是醫院出口的方向，他覺得，紀傷也許真是出於一種欺騙，但自己卻不知為什麽甘願順她的意思走，某一刻，也許他是把紀傷當成紀凝，幾步後，他再次回頭：“走吧，我陪你回去。”
醫院離她家，其實不近，甚至兩人一路都沒有發覺，各自抱著不同的心裏，一個淡淡的哀傷，一個白紙般空白，一路少語，直到這條路不再有他們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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