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唉?”男生反倒不自在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什麽?”
“我的生日、身份證號、獎項、小學初中學校的名字、高考報名號……那些。”
“呃……這個……我是過目不忘啦。”男生壞笑著用手指指自己腦袋,“這裏麵塞了不少無用信息。”
“無用信息?”頓時泄了氣。
“怎麽你以為我刻意記下的嗎?”
“唉?我哪有--你這種人!幹嗎連這種問題都問出來!”芷卉有點惱羞成怒的樣子。
男生輕笑著埋下頭去動筆寫那張該死的檢討,不再說話。
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這個問題在心中反複繞,可是芷卉沒有問出來的勇氣。又或者隻是害怕得到與自己的期待截然相反的答案,某種原本曖昧的溫柔在一瞬間被打擊得潰不成軍。
這世界上,許多真相多與聽見看見的截然相反。
有這樣一個男生,像突然啟動了開關,亮在你灰暗的畢業班生活裏。溫暖又憂傷的氣息在灼熱的空氣裏慢慢交錯相觸,逐漸融為一體。讓你因為某一個表情歡呼雀躍,血液沸騰;又因為某一個詞匯,冰凍三尺,嗬氣成霜。
於是,你就從最初的懵懂中緩慢地蘇醒過來,破繭成蝶,長成內心細密的少女模樣。卻依然探不出對方的種種反常。
為什麽總說時間第一,又浪費那麽多為自己寫申請文?
為什麽記得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為什麽要把推薦表讓給我,為什麽要寫下我的名字?
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
芷卉不自覺地停下筆,往辦公桌對麵的男生定定地看去。
半晌,她才聽見一字一字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讓人都覺得恍惚:“因為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
什、什麽?
女生左右旁顧,辦公室裏確實沒有其他人。還在茫然中,對麵的男生緩緩地抬起頭來,毫無波瀾的眼神徑直看向芷卉。
像是比一生更漫長的慢鏡。
最後定格在一方堅定一方迷茫的對視中。
帶著異樣溫度的聲音在空氣裏綿延蕩開,在女生心裏留下一點淡色的墨跡,卻因為又重複一遍而終於加深更多消散不去。
“因為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
[一]
筆尖衝著地麵跌落下去,那一刻女生已經知道無可挽回。筆觸地後又滾過一段距離,恰巧碰到男生的鞋,停下來。
男生彎腰下去,幾秒後帶著歉意的淺笑,揚了揚筆:“圓芯掉了,不能用了。”
太淺了,幾乎捕捉不到。可分明不再是冰霜凍結的表情。少年的臉像是被打上了青春電影裏常用的柔光,幹淨又明媚地在她眼裏清晰了。
視野裏的鏡頭總像是倒著帶,前進的齒輪轉動一些,又立刻不甘心地返回一點。在不太久遠的記憶裏,他也是像這樣彎下腰為自己撿起一支筆。鏡頭如出一轍,卻似有什麽在悄然改變。
說不清是什麽在心裏生根發芽,堅定地長成遮天蔽日的模樣。
冬日的暖陽順著窗框的邊緣斜斜地切進視線裏,光束裏懸浮著無數細小的懵懂的塵埃。陳舊的辦公桌上被畫出一個個躺倒的十字,從自己麵前一直延伸向男生的周圍。像極了舞台上打下來的一束追光。
在初識的漫長時光裏,女生混在喧囂的人群,耀眼地鶴立雞群。節日慶典上風趣幽默的主持人,迷幻的彩色光線映在臉上。是各種英語競賽上口生蓮花的佼佼者,笑傲了每一場激烈的角逐。就連在圖書館裏找本書,也要忙於應付接二連三的各種熟人的招呼。就是那樣叫人生羨的光源。
而線段的另一端,男生則沉默脫身於每一場繁盛的花事之外。穿著幹淨的白色校服襯衫,任樹影怎樣塗抹鮮綠深綠的色彩。目光缺乏焦距,泛泛地冷冷地打量過所有喧囂的塵埃。有著棱角分明的臉廓和冷冽清秀的眉眼,喜歡左手撐腮心無旁騖地看書做題,叫滿心神往的女孩們怯怯地不敢靠近。
終於因為一場交通事故,兩人相互打量起來,目光穿過冗長的線段,落定在對方身上卻又不敢再多看一眼。
沉默寡言的男生終於伸手撥開單薄青春的屏障,一句“因為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已經足矣。
[二]
推薦表的風波還沒退潮。F大之後,各種大學的自主招生都拉開序幕。
雲萱那顆在“師大”和“水產大”間搖擺的心還沒有平衡過來,出操時被左右兩個準F大的高材生夾著商量反而心情愈發低落。
“師大的確比水產大好,可是以雲萱的成績沒有推薦加分硬去考……估計是差一點。”
“何止一點哦。”當事人嘴一癟手一攤擺明了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態度。
反倒叫人不知說什麽好了。
三個人慢吞吞地走到教學樓前,溪川向芷卉使了個眼色,一起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啊--我們去上廁所。”
“遠翔樓不也有廁所麽?你們這是去哪兒?”
“嗯--濟美樓人少一些,不用等。雲萱你先自己回去吧。”
“可是……喂……”
留下來的女生茫然地望著另兩個人跑開的背影,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上樓。
落荒而逃者直到跑進教學樓,確定對方已經看不見她們了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真失敗啊。連去圖書館借書都要偷偷摸摸。”
“不然呢?對她說我們因為要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去借幾本參考書?”
“她應該沒那麽敏感吧?”
“都這種時候了,再神經大條的人也會有所覺悟,”溪川說著突然頓住,視線收回來轉向芷卉,又加了半句,“你除外。”
“我哪有神經大條啊?”芷卉不服氣地跟上溪川往借閱室走的速度。
“沒有麽?那麽,芷卉,”溪川回頭擺出一副欣賞喜劇的臉,“說說你想借什麽書吧。”
“唉?這個啊--這個嘛--《大學語文》?”
“……你自己覺得像話麽?”
“……”
“這還不神經大條?”溪川像責備自家妹妹似的,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度可觀的書遞給芷卉。
“《哲學簡史》?”
“我向前輩們打聽過了。300分中有200分是文科綜合,F大的官方解釋是包含了語文、曆史、政治三門功課。其實題目很靈活,考的都是各科常識。而課本外的知識卻考得不少,哲學史占了很大分量。”
“我一直都覺得自主招生的題目很脫線的,沒想到還要考哲學。”
“不止呢。上屆的學長麵試的時候還被問到‘一棵樹的價值’這種題目。”
“唉?我記得初中理科綜合課學過啊。”
“不過現在我們倒不需要準備這些。我那裏有語文曆史政治的常識列表,等下借你複印吧。”
“……謝謝。”溪川聽見這樣微弱的聲音愣了半拍,隨即輕輕一笑,往書架的反麵移去了。於是,沒有聽見緊接著的更微弱的一聲歎息。
為什麽你要這麽優秀呢?
讓從小就在光環下長大的我都相形見絀。
不過,井原說的“中了巫蠱”到底是怎麽回事?似乎是被什麽人詛咒,所以總是摔跤那個意思吧?然後又是用什麽方法下的巫毒這麽靈驗呢?貌似以前在電視裏曾經看到過,身上寫著生辰八字的娃娃被紮了好多針的那種,或者是把各種各樣的毒蟲丟進罐子裏等七七四十九天還是九九八十一天放出來變成怪獸咬人魂魄的那種?
女生腦袋裏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各種怪念頭,手還在不自覺地劃過書架,等到反應過來自己過分晃動了麵前的龐然大物時,已經來不及。
頭頂斜上方的一整排書“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嗚--哇--”芷卉捂住被砸痛的頭蹲下來。
“沒事吧芷卉?”溪川匆忙地從另一邊跑過來扶住芷卉。
淚花在眼眶裏打轉,芷卉視線裏卻斜切進一隻骨骼清晰的男生的手。
溪川也詫異地抬起頭,忙著把散落一地的書一本本撿起的人不是謝井原又能是誰?
“同樣的錯誤犯太多次了吧?”男生的話讓溪川反應了好幾秒。
“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嗎?”溪川問。
借閱室的其他角落漸漸傳來幾聲嗤笑。芷卉扭頭去看,幾乎都是自己認識的人。
井原抿著嘴沒答話,但溪川很快在聽見巨響衝進來的圖書管理員阿姨那張“怎麽又是你”的臉上找到了答案。
[三]
“在校三年弄倒過五次?”
謝井原稍作忍耐後勉強地點了點頭。
“那麽就是說--每個學期肇事一次?”
“顯然是保守估計。”男生補充道。
“芷卉你是惡意破壞?”溪川難以置信地看向半層樓之上磨磨蹭蹭往下走著的女生,“聖華三大禁令不是包括‘惡意破壞公物’麽?”
“是、是他們自己的擺放方式有問題。”
男生嗤笑一聲不置可否地加快了步伐。
溪川和井原走在前麵。芷卉因為幹了壞事不好意思地磨蹭在後。路過樓梯轉彎處的布告欄時,一行人同時慢下步調。昨天下午剛結束月考,老師批考卷的速度也在高三過半時得到了明顯提高。
文科班榜單上“柳溪川 589分”,下麵緊跟著的是“謝井原 589分”。
“嘖嘖,我看你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咧。”溪川帶著嘲諷的語氣搖著頭繼續往樓下走去。
男生笑得滿不在乎地跟下去,沒搭腔,有點“就讓你自得片刻”的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