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哈?你是隱居桃花源了還是怎麽的?我們班分配到的推薦名額隻有兩個,你一個我一個,芷卉就沒有了啊!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衝進辦公室抓起推薦表塞進書包半句話不說掉頭就走啊?”
“……你好像對我很不滿嘛。”男生的神色沉下去。
“嗯?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吧。”
“推薦表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也不是什麽關鍵問題吧。”
“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可是拿不到也會很難過的啊。聽說芷卉今天在辦公室都哭起來了。你懂不懂啊,真的會很難過的啊!”
慷慨激昂的女生和麵無表情的男生顯然在校門口堵了路,放學的人流從這裏分開,不少學生繞過去,為多走了幾步路而暗暗罵著。
溪川見井原沒什麽反應,在指手畫腳了將近五分鍾之後終於自覺無趣地瞪了他一眼,掉頭就走。大概是氣憤過度,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背影顯得有些狼狽。
一些女生看上去柔弱,內心卻很堅強。另一些看上去堅強,內心卻非常柔弱。因為拿不到推薦表而哭起來,這種事發生在芷卉身上,謝井原絕對相信。不過這個時候,安慰應該沒有任何作用吧?
[十一]
晚飯時芷卉異樣的神態立刻被母親察覺了。
“出什麽事了?魂不守舍的。”
女生隻是一味地咬著筷子,現在眼淚又流下來。父母也慌了神:“怎麽回事啊,芷卉?不要嚇爸爸媽媽哦。”
“我沒有拿到F大的推薦表。”
“……怎麽到這種時候才說?我早跟你說過成績不好拿不到要提早跟家裏講。”
“我不是成績不好。”
“人家都是找關係拿的?”
“沒有。”
“那怎麽人家拿得到你拿不到?”
“……”
正遲疑著,電話鈴響了。母親起身去接,應了兩句後轉過頭麵向芷卉:“找你的。”
女生猶豫地往電話邊走的過程中,母親又補充了一句:“是男生啊。”
芷卉高中時雖一向開朗,和男生們關係都不錯,但很少有人把電話打到家裏來。在睜大眼迷惑了須臾之後,她聽見接過的話筒裏傳來的男聲:“我是謝井原。”
逝水流年中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了解,麵對麵說話時再熟悉不過的聲線,甚至在遙遠的某處,隔過門或窗,牆壁或欄杆,百轉千回繞過來,也能辨出那特質屬於他。可聲音穿過悠長的電話線,沉重地敲擊心上,芷卉卻忽然覺得陌生,不知是空間不對,還是時間錯位。
你張開口,聲音還猶猶豫豫懸在喉嚨裏,對方的聲音卻已經在耳畔蕩開了。他隻說--
我是謝井原。
此刻卻比任何話更令人難過。
[十二]
夏天時京芷卉還沒升上高三,在二年A班那個令人驕傲的班級輕鬆學習。她在準備期末考試的同時,得知在六月那場戰役中有一個人落敗。
是以前和她很要好的一位學姐。
發揮得很糟糕,離第一誌願相差一大截,後麵的誌願又填得不好,沒什麽分數差。於是一路狂跌,在誌願表上七零八落地摔下去,到了底才被個填誌願時亂填上湊數的專科錄取。
一樣是驕傲慣了的女生,在六月二十六號早晨,穿過廊腰縵回的甬道,從遠翔樓的三年A班到濟美樓的二年A班門口,抱著芷卉哭起來,一臉憤憤地說:“我不甘心。”
後來據說是放棄了誌願,選擇去陽明複讀。芷卉除了覺得惋惜又佩服她的勇氣,倒別無他感。
也許悲劇隻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才叫真正的悲劇。
芷卉也許不會像她那樣一敗塗地,但對於芷卉來說,隻要比謝井原低下一個階梯,那就叫一敗塗地。
那日,他眉目淡定地現身門邊,穿過落遍驚異目光的教室徑直走到你身邊,為你撿起落地的筆。
即使在童話裏,那樣溫暖而美好的場景也隻以奇跡的姿態燦然一現。所以她無法奢求自己的王子第二次為自己走下台階。
謝井原。
令人難過卻也是理所當然,他與她無形中就拉開了距離。
[十三]
可是謝井原為什麽要突然興師動眾地打電話到家裏來問:“你喜歡什麽專業?”
芷卉之前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混沌的腦海裏完全是“井原以後填什麽我就填什麽隻要不分開就好”這種單純到近乎白癡的執念。現在已經無法說出口了吧。
“大概是新聞傳播吧。”
芷卉想起昨晚自己隨口的回答,突然臉紅。搞不清男生的初衷和目的,莫名其妙打來電話,並且提“你喜歡什麽專業”這種明明可以在高考前漫長的無聊時光裏慢慢了解的問題。
母親追問是誰。芷卉照實回答“後座的同學”。又問為什麽打來電話。回答“問我喜歡什麽專業”的芷卉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
母親將信將疑把注意力移回“沒拿到推薦表”的重大事件。
明明沒有撒謊,卻又因底氣不足而臉紅。
這事有點無厘頭了。
但現在更在乎的不是這個。教室裏到現在這個階段已經沒有幾個人在認真看書做題。即使是K班生也都是行色匆匆在教室和辦公室之間穿行。回家與家長商量了對策的學生們似乎在重整旗鼓又開始新一輪為前途奔波的努力。
剩下的乖乖坐著的學生,也大多都在填寫表格。
隻有京芷卉一人端著書一本正經地看著,卻沒有一個字飄進腦海裏。耳朵變得靈敏,在乎起別人提到自己名字的每一次。
除了謝井原會報考的F大,她根本就沒有感興趣的學校。昨晚在借來的去年的報考目錄中挑了又挑,她最終也沒有決定自己去向哪裏。隻能再等兩天,也許就隻有一天,很快,不耐煩的父親就會衝到學校以不知什麽手段“解決”這件事情。
“爸爸一定要幫你搞到張F大的表!”如此這般信誓旦旦。
芷卉知道,他也許會成功,多半是用錢去換。
腦子裏混沌成一團。人好像懸浮起來。
大半時間在單純的校園裏度過的女生,聽到“錢”這個字眼都會臉紅著避開,更不用說在成人世界裏早習以為常的利益籌碼。用錢去換推薦表,去換輕鬆升學的機會,去換取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機會。
[十四]
眼前的這個世界,能不能給自己留一點潔淨的空氣?
[十五]
思緒像棉絮,輕得不著地。女生正悲哀地胡思亂想著,突然被邵茹衝天的怒火吼斷:“謝井原!京芷卉!你們倆出來!”
一向溫柔可人的班主任發起威來格外嚇人。芷卉差點被嚇得從椅子上翻倒。用了幾秒勉強回過神,她跟在淡定的男生身後忐忑地走出教室。所有的同學都在行注目禮。
“你搞什麽鬼!”
班主任將一小疊紅色封麵的文件丟在男生身上,文件反彈落地。
“唉,這個麽……我本來就考得上,要這個做什麽?”
男生把手從褲子口袋裏抽出來,嚴肅了一些。
“這不是考得上考不上的問題!你被學校寄托了這麽大的希望,萬一高考時……”
男生居然不顧怒發衝冠的老師,輕笑著擺了擺手:“我不會讓學校失望。倒是她呀,”手指指身邊一頭霧水的芷卉,“一不小心就從A班掉到K班,說不定要讓學校失望。”
邵茹還想說什麽,卻氣得一口氣接不上,無端地喘了起來。
文件下落時散了一地,芷卉聽了半天也沒明白過來,隻好默然地彎下身去撿被邵茹丟了一地的東西。手指剛要觸碰到,血液卻猛然湧上大腦。
第一誌願--廣播電視新聞?
井原?學這個?因為自己喜歡,所以這麽填?
女生動作明顯慢下來,腦子在飛快地轉,不明白。拾起幾頁,感想無非多加幾條“謝井原連申請文都寫那麽認真”、“連獎項都填那麽滿”、“快趕上高考報名的重視程度了”……
漸漸感到不對勁。
“XX屆海X杯全國英語競賽一等獎、XX屆上海市重點中學英語競賽一等獎……”分明是自己得過的獎項啊。
謝井原他……
女生立刻反應過來翻到第一頁去證實。那三個字像銀針般瞬間刺進眼眸。
在原本該寫著“謝井原”的地方,像什麽植物一樣茂盛地生長出來的流暢筆跡,帶著男生特有的大氣,是她的名字。
京芷卉。
[十六]
接下去,順理成章。在井原和芷卉被拖去辦公室繼續接受年級主任的“教導”將近一節課的時間後,這件震驚整個高三年級的事總算告一段落。
除了被扣上“沒有分寸”、“不知輕重”的巨大罪名,“肇事者”謝井原不僅沒什麽額外損失,而且還被硬塞了一份“年級主任專程去高招辦要來的”F大推薦表。
“……別以為是高三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們倆去隔壁小辦公室一人寫一份檢討!”
滔滔不絕的年級主任歐吉桑的演說終於告一段落。連邵茹也從最早的暴跳如雷漸漸變成了對他們的深刻同情。
“真是的,明明你幹了壞事,為什麽連我也要寫檢討。”女生對著麵前的白紙嘟嘟囔囔發泄不滿。
“你是受益者。”男生左手撐腮,臉上依然是凍土一樣的神情。
“又不是我指使你幹的。”
“咳。對於恩人你難道沒有一句好話可說?”
“真感謝啊~”
“……感覺不到誠意。”
“謝謝你。”女生的臉突然嚴肅下來。